何塞沉默著走進軍營,迎麵所見是士兵投向他這邊或驚訝或敬畏的目光。瑪麗和戈姆林的效率極高,在昨天晚上三人達成共識之後,“幫助公主殿下的神官將會成為新任王室大主教”的傳聞短短的一夜之間就在三隻騎士團中流傳了起來。等到今天早上,就連貝寧城中不少平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想要兵不血刃地達成一個目標,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大部分人都以為這已經是一個板上釘釘的事實,讓他們把風聲再放出去一點,最好邊境四城今天內就都能得到消息。”


    營帳之中,瑪麗和身旁的副官布置著接下來的安排,隨後才轉身看向何塞,臉上露出笑容,“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昨晚沒睡好嗎?”


    “不弄清楚後續的安排我很難安心休息啊。”


    何塞聳了聳肩,看向營帳外的方向,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說道,“那麽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去王都?”


    “再等三天,我需要為戰死的騎士團進行一場葬禮和彌撒。”瑪麗走向桌案,給自己倒了一杯淡葡萄酒,又給何塞遞過去一杯清水,“在那之後,戈姆林大公會暫時接管邊境的城防,而我們就啟程前往王都。”


    何塞找了張椅子坐下,隨意地晃著手裏的銀杯,看著裏麵澄澈的液體微微晃動,沉默片刻才點了點頭:“那我還有三天的時間可以準備一下,幸好我的行李不算多。”


    說完,他舉起水杯,將其中的清水一飲而盡。


    喝完水,兩人對視了一眼,忽然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之中。


    “其實我知道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麽,但很抱歉,那些殺害了我的士兵的人,我是不可能赦免他們的。”


    瑪麗忽然說道。


    何塞一愣,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明白,所以我在進來的時候就已經不打算勸你停手了,那樣對誰都不公平。”


    “隻是......你還打算殺多少人呢?”


    “其實並不算多,比起神官和那些叛國的騎士團,平民能夠做的惡行並不多,需要上絞架的自然也就更少。”瑪麗擺了擺手,“放心,我很清楚誰才是我要報仇的主要對象,除了親手殺死過士兵的平民之外,其他人都已經被釋放回家了。”


    說完,女騎士反身坐在桌子上,舉起酒杯慢慢抿著,她的眼神晦暗不定,原本英武自信的模樣徹底消失不見。


    何塞本來想說些什麽,但注意到她這幅低沉的表情之後,還是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如果你願意的話,去給他們做一次安魂吧。”


    最後還是瑪麗打破了沉寂的氣息,轉頭看向坐在低處的何塞,笑了笑,“塵歸塵土歸土,哪怕是背叛者,若是聖光有意,他們也該有死後歸於寧靜的權力才對。”


    何塞有些驚訝地挑起眉毛,瑪麗的態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你......”


    “怎麽了,你以為我是什麽暴虐嗜殺的人嗎?”瑪麗看著何塞笑了笑,“那些人畢竟和你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年,說不定有些人還與你熟識,無論怎麽說,這點肚量我還是有的。”


    “我明白了。”


    何塞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走向營帳外麵。


    “對了。”他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問道,“除了我自己以外,還可以帶別人一起去王都嗎?”


    “當然,隻要別太多就行。”瑪麗聳聳肩。


    “那就好,我先走了。”何塞點頭,轉身出門。


    瑪麗看著何塞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突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有些不爽地砸了咂嘴。


    “你們的交談不是很順利嗎,還有什麽不滿?”


    戈姆林大公的聲音從帳篷後麵響了起來,隨後布幔向上抬起,老人的身影隨著冬日的寒風一起進入帳篷之中。


    “您在外麵聽了多久?”瑪麗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不爽消退,露出明顯的笑意,她輕巧地從桌案上下來,隨口說道“這可不像護國大公該做的舉動。”


    “王國公主可還不該坐在桌子上喝酒呢,你不一樣也做了。”戈姆林提醒道,隨後擺了擺手,“放心吧殿下,我可沒有聽人牆角的習慣,隻是走到這裏正好聽見你們之間的交談罷了。”


    “是嗎?那我就暫且這樣相信吧。”瑪麗撇了撇嘴。


    “好了,現在說說吧,對於這位何塞神官,你還有什麽疑慮不成?”老將軍給自己倒了杯酒,邊喝邊問。


    “他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但是善良的人在亂世都容易早死。”瑪麗搖搖頭,“我現在開始擔心,這份邀請對他而言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了。”


    “我倒是覺得你無需擔心這點。”戈姆林擺擺手,“你和我說過你們從見麵到分別的每一步行事,在這個過程中雖然充滿意外,但哪怕是在和魔法師對戰的時候,他的每一步都是經過考量才做出的決定。”


    “能夠做出這些驚人之舉,足以說明他並不僅是心地善良,更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


    “是嗎?”


    戈姆林大公的話並不足以讓瑪麗完全放下心來,不過她也沒有力氣去想那麽多的事情。昨天忙碌了一整晚都沒來得及合眼休息片刻,加上前日的戰鬥和逃亡,即便是中階騎士的體質也有些支撐不住。


    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站起身,女騎士搖搖晃晃地走向自己的軍帳,同時對身後的大公說道,“無論怎麽說,至少我們都要盡己所能地保護好他。”


    “放心吧,我們會的。”


    大公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地說道。


    ......


    ......


    何塞站在絞架下,看著幾局掛在絞索上隨風飄蕩的屍體,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這幾天來看到的死人,比他上輩子一生看到的還要多。作為一個生長在和平時代和平國家的青年,這些屍體帶來的衝擊力實在是有些大的驚人,但所幸還不足以摧垮他那並不算脆弱的精神。


    “神官,有什麽需要嗎?”


    一旁正在殮屍的士兵走了過來,站在近處用略帶敬畏的眼神看著何塞,開口問道。


    “啊,沒什麽,你們不用管我。”


    何塞猛地回神,搖搖頭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順著士兵來時的方向,他看到已經死去的人的屍體被放置在一張張草席上,屍體堆疊在一起,有些人的臉上還殘存著瀕死之前的驚惶。


    “你們會怎麽處理這些屍體?”


    他扭頭看向士兵。


    “現在是冬天,我們會挑幾個有辨識度的吊在城門外,用以警示其他人。”士兵說道,“至於其它的,等會在城外一把火燒了就是。叛國者的屍體,不配回歸大地。”


    “......好吧。”


    何塞深深地看了一眼其中幾個比較熟悉的麵孔,忍不住再次歎了口氣,隨後他閉上眼睛,開始催動體內的聖光,施展神術。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瞳孔深處的純黑被淡金色的微光取代,那微光之中帶著些許神聖的氣息,讓他一時間看上去竟然不似凡人。


    在聖光的引導下,他漸漸看清了天空之中漂浮不定的無形之物。


    那是一個個虛幻模糊的靈體,是那些死去之人的靈魂。因為普通人靈魂力量相當薄弱的原因,它們沒有具體的麵容,然而扭曲的四肢和蜷縮痙攣的模樣還是能夠看出即使已經死亡,這些靈魂似乎仍然能夠感到相當劇烈的痛苦。


    “抱歉,我沒辦法把你們從絞架上救下來。”何塞輕輕搖頭,“但至少我能給你們以解脫,歸於聖光,這去處聽上去還是相當不錯的。”


    “純淨神聖之光,請聆聽我的呼喚,垂憐悲憫之心,淨化迷途之魂。”


    何塞雙手在空氣之中虛劃出複雜的符文,同時口中輕聲念誦禱文。當符文成型,禱文最後一個字符從口中浮現,他眼中的聖光驟然升騰,掌心的符文釋放出無形的力量,將半空之中的遊魂團團包裹起來。


    這是他在黑牢之中學習的另外一個神術,真正的安魂曲“聖光淨化”。


    在傳說和宗教典籍之中,有關聖光淨化的描述一半相當詳細,另一半則語焉不詳——這是一個儀式類型的神術,對生者釋放時可以會淨化他們身上的詛咒或其它汙穢,而對死者釋放時,它則會淨化他們的靈魂,讓他們以“初始之姿”歸於聖光。


    所有掌握它的人都知道這個神術對生者所能夠產生的具體的治療和淨化效果,但卻沒有任何人知道所謂的“初始之姿”究竟是什麽意思。不過這並不影響它在各種方麵所起的效果都相當之好——因此從神聖教廷尚未一統主大陸的一千多年前開始,這個二級神術就一直被用在葬禮之上,並且沿用至今。


    這是一個二級神術,而且是神聖教廷規定的“必修”神術,隻有掌握了它,神官才有資格獨立進行彌撒。隻不過以前身為一級牧師的何塞根本無法學習這個神術,而當他有能力學習使用這個神術的時候,已經是昨天下午的事情了。


    “所以一場完整的彌撒,其實隻有這麽一部分是真正有效的嗎?”


    想到記憶中那要持續接近三個小時時間的大型彌撒儀式,何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小聲吐槽,“該死的形式主義!”


    他緩緩推動雙手之間的符文,隨著他精神力的律動,遊魂的身上開始浮現出無形的光焰,然而它們並沒有因此掙紮,而是表現出無比的柔順和接納,甚至連它們本身表現出來的痛苦都減弱了許多。


    何塞隱約能感受到從這些遊魂之中表現出的情感波動,那之中帶著些許解脫和歡喜的情感讓他都隱隱為之所動,他閉上眼,安心接受每一個靈魂的情感,用精神力引導那無形的火焰將他們的靈魂洗淨、升華。


    如同閃電劈過一般,一陣無形的寒意驟然將何塞從這種虛幻的喜悅之中一把拽了回來。


    他猛地睜開眼睛,滿是驚慌和難以置信地看向高空。


    那裏是熊熊燃燒的靈魂之火,以及充當助燃劑和限製區域所用的聖光,亡者的魂靈在此間燃燒,燃燒殆盡後的殘餘精粹正在緩緩上升。而在它們所有東西的上方......


    那裏有一張網。


    一張由聖光編織而成,覆蓋了整片天空,籠罩了全部大地的巨大之網。


    亡者魂靈的精粹向上緩緩攀升,在與巨網接觸的瞬間就被融入其中,雖然相比較那張鋪天蓋地的聖光之網而言,凡人的靈魂幾乎輕若鴻毛,但當它們的數量累積起來時,何塞還是清晰地感覺到,那張網絡的力量正在一點點地增強。


    那是......什麽東西?


    何塞猛地睜開眼睛,從聖光充盈的狀態中回歸,他滿臉都是驚慌失措與難以置信。從那張大網,他沒有感知到任何邪惡的氣息,甚至感受到了更加恢弘的神聖氣息,在他的記憶之中,隻有每年在聖光之日舉辦的祭典上所展現出來的氣息才能與之相比。


    然而那股深入骨髓一般的寒意又說明這東西絕對充滿了惡意,何塞眉頭緊皺大口喘著粗氣,心頭卻被驟然出現的疑惑所填滿。


    他不相信在看到這東西之後,還會有任何神誌清晰的人能保持對聖光絕對的信任和崇拜。然而在這世界上千百年來,縱使有人與聖光為敵,卻幾乎從未有人懷疑過聖光的善意和正義。


    該死,這東西不會隻有自己才能看得到吧?


    想到這裏的何塞驟然嚇出一聲冷汗,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約翰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了起來:


    “神官,何塞神官,您沒事吧?”


    何塞猛地從思索之中驚醒,扭頭才看到約翰正站在自己身後,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我......我沒事,就是第一次使用儀式類的神術,有點不適應它對精神力的消耗罷了。”


    何塞連忙搖頭,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好吧。”約翰雖然有些疑惑,卻也沒再多問,“接下來您還有什麽地方要去嗎?”


    “接下來啊......”


    何塞抬起頭,心裏稍稍冷靜了片刻之後打定了注意,“陪我進一趟城吧,我要去見一個人。”


    ————————————


    ps:改了好多,所以發晚了。


    另外考研的兄弟加油,明年我去陪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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