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你稍坐一會兒,你姐姐這就下來了。”


    寧淑略有些不安,拉著阿俏坐在西進頭一間的花廳裏,眼瞅著這個親生女兒在沒心沒肺地喝著茶,忍不住還是歎了一口氣。


    她早起之後就聽說了廚房發生的事,不由得為女兒感到惋惜。


    “阿俏啊,說起來,今兒早上是多好的機會,你明明可以在老爺子跟前露一手的……要知道,老爺子的口味非常挑剔,你做的吃食……那香味兒竟然能將他引到廚房裏去。這可是省城裏多少廚子盼都盼不來的機會……”


    阿俏盯著眼前自己這位娘,心裏好笑。


    能輕易嚐到的廚藝,就算不得什麽絕藝——別問她是怎麽明白這些道理的,可這一輩子再進阮家,她卻早已打定了主意:別人對她越是好奇,她就越要留一手。


    “可是娘啊,我本來沒打算自己動手。到了廚房才發現根本就沒人張羅早飯。我這才隨手胡亂做了點兒填肚子。您想,材料又不齊,事先又沒準備,就算我想孝敬爺爺一點兒吃食,也不能這麽沒誠意吧!”


    寧淑聽阿俏這麽解釋,覺得也有道理。再一想這阮家的兒女無一不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主兒,唯獨她的阿俏一進阮家的門就受此冷遇,心裏過意不去,便垂著頭說:“是娘想得不周到,叫你受委屈了。”


    阿俏卻無所謂地笑笑,說:“沒事兒,娘。我嘴也很挑的,沒準這裏的廚子做得不合我口味呢?索性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就算是人在屋簷下,反正有這手藝在,我也用不著低頭啊!”


    寧淑聽到這話,抬起頭盯著阿俏,不無難過。女兒越是表現得豁達,她心底便越覺欠疚。


    隻是她沒機會表達了,花廳一側的樓梯上,響起了輕快的腳步聲。阮家的二小姐阮清瑤已經沿著樓梯下來,見到寧淑,友好地招呼了一聲:“媽!”然後她便放緩了腳步,凝神打量正站起身的阿俏。


    阿俏也一樣在打量她。


    天氣還有些冷,阮清瑤在家裏就隻穿著駝色的半袖羊絨衫,套著一條窄窄的黑色半身裙,那一頭大波浪卷發還未徹底吹幹,因此略顯淩亂,隻用一條粉藍色的緞麵發帶隨意紮著。阿俏知道,阮家有專門給阮清瑤吹頭發、配衣服的女傭。而她與母親過來的時間有些早,阮清瑤還未完全收拾好,就先下來看阿俏。


    而阿俏的形容樣貌,也全如阮清瑤所料,是個“土包子”的模樣——一頭黑的頭發梳成一根長辮垂在腦後,一身純青色棉布滾邊襖衫襖褲,腳上卻穿著一雙半新的豆沙紅皮鞋,一看就知道是寧淑勻了給她的。


    “這是阿俏?”阮清瑤還未開口,笑容已經掛了一臉,“我是你二姐清瑤!”


    她對這家裏的大小諸事都知道得很清楚。更何況阿俏在廚房裏“認親”的這一樁“奇聞”,隻上午這兩三個小時的功夫,在阮家仆傭之間就早已傳遍了。


    “二姐。”阿俏的唇角微微向上挑,不冷也不熱地與阮清瑤交換了稱呼。


    上輩子,她和這位同父異母的姐姐,原本不該有任何衝突的基礎。阮清瑤是個追求生活舒適與精致的大小姐,對阮家的生意完全沒有興趣,而有阿俏這麽個“傻裏傻氣”的妹妹將苦差事一氣兒全擔了,則正中她的下懷。


    如果阿俏從不曾看透阮清瑤的真正用心,她恐怕會認為阮清瑤與自己,兩姐妹至少能井水不犯河水地過這一輩子。


    可阿俏到底還是想明白、看透了。


    盡管上一輩子阮清瑤結局淒涼,未必便比阿俏好上多少,可這也並不意味著她的所作所為就應該被原諒。


    如今重活一回,她們的交鋒尚未開始。阿俏望著對麵正上下打量自己的阮清瑤,微笑著想,這一回,可不會再有人受你擺布,被你控製了。


    “媽,阿俏這是剛到省城吧!”阮清瑤望著阿俏這一身裝束,撅了撅嘴,“您怎麽也不替她置辦兩身像樣的衣裳?”


    “正是要麻煩你!”寧淑含笑望著繼女,“清瑤的眼光最好,先替阿俏選兩身當季的衣裳吧!回頭等百貨公司一上新,我就帶你們姐倆一起去。”


    阮清瑤聽了,一雙眼立即笑得彎了起來。她伸出手,一把挽住了阿俏的胳膊:“來,阿俏,真是人如其名,生得這麽俊俏,讓姐姐好生意意聊恪!


    阿俏順從地隨著阮清瑤上樓,來到姐姐所住的繡樓上。她對阮清瑤表現得如此“自來熟”,心裏沒有半分驚訝。


    阮清瑤就是這樣的人,她聰敏、精明,擅長與人打交道。隻要她想,與她來往的人就能覺得如沐春風。


    然而阮清瑤卻是個在情感上極為吝嗇,不願付出的人,除非能給她本人的生活帶來額外的好處,她永遠都會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冷峻麵目,拒人於千裏之外。


    “阿俏,你身材這樣好,為什麽不穿旗袍?”


    阮清瑤一下子打開了她的大衣櫃。


    阮家姐妹,住的都是阮家大院西進的繡樓。阮清瑤這一間卻是特地改建過,房間裏繞著牆打了一圈櫃子,全是用來盛放四季衣裳的。饒是如此,阮清瑤的衣衫卻還是擺不下,幾乎要滿滿地溢出來。


    阮清瑤瞅瞅阿俏,立刻從櫃子裏取了好幾件旗袍出來,都是鵝黃、湖綠這樣鮮亮的顏色,上麵或是竹紋、或是梅紋、或是小碎花,看上去很是活潑。


    阿俏搖搖頭,笑著說:“旗袍穿著緊……”


    阮清瑤一扁嘴,眼神裏不小心就漏出一點鄙夷。她剛想開口相勸,解釋“緊”才是這旗袍的正確穿法,豈料阿俏接下去就說,“……不方便在廚房做事。”


    這樣啊!——阮清瑤想了想,相勸的話就沒往下說。


    她翻箱倒櫃,總算尋了幾件適合阿俏的窄袖過膝竹布印花長衫出來,還捎帶了一件緞麵的薄棉比甲,問阿俏:“怎麽樣,喜歡麽?”


    阿俏在旁邊嘻嘻笑著不答話,等到阮清瑤追問得緊了,她才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太花了——”


    阮清瑤這才注意到,阿俏的衣衫從頭到腳,都是純色的。


    “像你這樣年紀的小姑娘,穿得鮮豔些難道不好?”阮清瑤故意虎起臉,盯著阿俏。她有心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這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卻聽阿俏小聲解釋:“在老家的時候總是在灶間裏忙,廚房那樣的地方,最怕雜亂,所以我也總是忙著收拾,見著亂糟糟的地方就想收拾,久而久之,太花的衣裳就不怎麽入得了眼了。”


    阮清瑤聽到這裏,立即釋懷,笑道:“你怎麽不早說?”


    說著,阮清瑤又回身在衣櫃裏翻找,阿俏在她身後笑笑:阮清瑤到底是阮清瑤,自己隻要一提廚房,這位大姐就立即變得百依百順,一個字都不再多說,巴不得阿俏能攬下阮家所有的廚事。


    上輩子阿俏剛到省城的時候,阮清瑤也曾這樣熱情地幫她張羅。阿俏為此還頗為感激,到後來她才漸漸明白,阮清瑤不過是想要借這個機會,塑造一個她想要的“阿俏”而已。


    “過兩天我帶你去省城最好的欣欣發廊,你這頭發也得好生做一做。”


    阮清瑤總算翻出了幾件“適合”阿俏的衣衫,遞到阿俏手裏,伸手就去扯阿俏腦後那條樸實無華的發辮。


    “我們阮家的三小姐,好歹看起來得像個城裏人。”


    阮清瑤說到這裏,忍不住轉過身,麵對她臥室裏的穿衣鏡,撩了撩她那頭烏雲也似的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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