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茂學給自己取了個杯子,倒了點兒咖啡。然而他心不在焉,手就有點兒抖,將咖啡灑出來一點。


    豈料阿俏見到他倒咖啡的樣子,就拍拍腦袋,說:“哎呀!還好有你提醒,不然還真缺點兒什麽!”


    她去食材櫃子裏翻翻,取了一個罐子,打開聞聞,朝罐中瞧了瞧,當即讚歎:“是極品猴魁,好極了。”


    阮茂學立即刮目相看:沒想到自己這個閨女竟這麽能耐,隻聞一聞,看看茶葉的樣子,就能辨出茶葉的種類與品相。隻是他卻不清楚,阮家的極品猴魁一直放在那個繪著雙猴獻壽的瓷罐裏,阿俏上輩子在廚房裏混跡多時,所以她一早就知道罷了。


    於是阿俏便去燒水的爐子上,試了試她早先頓上那隻銀銚子。“差不多了。”阿俏看看水已經起了魚眼泡,就將銀銚子提了下來,給自己沏了一杯猴魁,飲了一口,這才舒心地閉上了眼。


    “你喜歡……這茶葉?”阮茂學愣了愣,開口問阿俏,心想:若是她喜歡,便全給了她也沒什麽,隻是這過去的十五年,如何能補償,他心裏沒有半點主意……


    阿俏品了一口,閉上眼,點了點頭。


    “城裏人就是會享受,”阿俏品過那茶,睜開眼衝阮茂學嫣然一笑,“都說省城裏天天早上喝早茶,這滋味,果然舒坦。”


    阮茂學立即接口:“你是這阮家的三小姐,你以後想喝早茶,天天都可以!”


    阿俏聽了這話,卻睜大了雙眼,望著阮茂學,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半是玩笑地說:“我?我怕自己是個假的三小姐呢!”


    阮茂學心裏一驚:假的三小姐?


    跟著阿俏冷笑:“細想想,哪有這樣的人家,你好端端地長到十五歲,然後旁人告訴你,你爹娘其實是你舅父母,你其實還另有個娘,另有個爹?”


    這話說得戳心,阮茂學望著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女正微皺著眉,唇邊掛著憤世嫉俗的笑,忿忿不平地說話。他一時實在不知道該勸什麽才好。


    “如果不是我娘拿了出生證明給我看,我自己都不會信!”阿俏冷眼瞥見阮茂學的表情,毫不留情地又往他心頭上戳一記。


    阮茂學與寧淑兩人,當年都是在教會學校念的書。阿俏生下來的時候曾經受洗。她的出生證明也是受洗證明,上頭清清楚楚地記著父母雙方的名字與籍貫。


    “說實話,我原也沒想著到省城來能幹啥,我其實就是過來見見我爹長什麽樣的,然後想請他摸摸自己的心口問問自己,當年他到底是咋想的。”


    阿俏心裏門清,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父親阮茂學;可是阮茂學卻不知道,他隻道阿俏是頭一回到省城來,還根本不認得自己。


    可是細想來阿俏那幾句話,每一個字都沒說錯。這偌大的阮家,根本還沒有任何一個人真的將阿俏當了自家人。就連阮茂學自己,昨夜聽說阿俏到了,也隻是隨意點點頭,繼續在燈下忙他那些公事而已。


    阿俏說這話的時候,一對明亮的大眼睛裏悄然湧上淚意,可是她卻忍住了沒落淚,隻低頭挾了薺菜餛飩送入口中。待兩個餛飩下肚,阿俏肚內飽了些,情緒也漸漸恢複了正常,她喝一口茶,再度閉上眼品味一番,這才向著阮茂學大手一揮,說:“算了,其實這也真的不關你的事啦!這位大叔,謝謝你聽我發牢騷啊。”


    阮茂學心裏難過至極:他就隻是個大叔?


    ——可這一切,都隻能怪他自己。


    說實在的,如果阮茂學不是親眼瞧見伶俐能幹的阿俏,他很難從心底激發出對女兒的憐愛;如果他不曾聽到阿俏在“全不知情”的條件下這樣吐露心聲,他亦難如眼前這般,從心底生出愧疚來。


    這時候一名十歲上下的男孩走進廚房,看見阮茂學,開口打了個招呼:“爹!”


    這男孩是阿俏嫡親的弟弟,阮浩宇。阿俏見了他,眼中自然而然地便浮現出溫柔。


    然而阮浩宇卻抽了抽鼻子,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著的煎餛飩香味兒:“爹,是什麽怎麽香?”


    這份對味道的靈敏感覺,似乎是阮家人代代相傳的。


    “你是新來的傭人嗎?”阮浩宇老實不客氣地轉向阿俏,“看起來手藝不錯,一樣地給本少爺來上一份吧!”


    阿俏偷眼瞄向阮茂學,隻見自己這個爹此刻正捂著心口,一副被戳狠了的樣子。她忍不住心裏暗暗誇自己這個弟弟,補刀補得十分到位。可她自己卻掛下了臉,捂著手中碟子裏還剩下的一隻幹煎餛飩,大聲抱怨:“我就是個來走親戚的,在旁人家做客竟然也要自己動手做早飯,這也就罷了。你竟然還想把我當傭人使喚?”


    她上輩子就是這麽窩囊憋屈地進的阮家,這輩子不想重蹈覆轍,她就必須痛快地罵出聲,好教旁人不致錯會了意,讓她進阮家還要她感恩戴德。


    “做客”“傭人”這幾個字再次戳痛了阮茂學。


    “浩宇,”阮茂學痛苦地說,“這是你姐姐,你的親姐姐!”


    阮浩宇驚訝地張大了嘴,阿俏也隻能配合地做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是……”


    “我就是你爹——”阮茂學沉痛地說,他就是那個當年不知道在想啥的爹,那個任由親女寄人籬下、獨自長大的爹。在親眼見到阿俏之前,他絲毫不察覺自己對親女有多少虧欠,可受了阿俏這當麵一通抱怨,如今他卻已經準備好了承受阿俏的責難,並且也已經下定了決心想要補償。


    “我不信!”


    阿俏撂下碟子碗,扭身就要走:“可你要是我爹,你怎麽會壓根兒不認得我?”


    阮茂學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她這個爹意誌從來都不怎麽堅定,可卻是一個心腸柔軟的人。


    阮茂學實在是委屈,心想認不出來人的,明明是阿俏。可阿俏偏偏是那個最有理由責怪他的人,到了這時,阮茂學隻能語無倫次地對阿俏說:“阿俏,是爹對不住你,爹對不住你……”


    “是阮家對不住你!”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此刻正立在廚房門口,雙目慈和,望著阿俏。


    阮茂學與阮浩宇趕緊迎上去,一個稱“爹”一個稱“爺爺”。


    阿俏自然也認得這位老人家,阮家的老爺子,掌舵人,她的親祖父,阮正源。


    “阿俏,以前是阮家對不住你!”


    老爺子手中拄著一根拐杖,慢慢走近廚房,眼中就隻有阿俏一個。


    “阿俏,爺爺向你保證,從此以後,這阮家,絕對再沒有一個人會將你當外人看。你是我阮正源嫡親的孫女,這家裏的人,是你的親生父母和手足兄弟姐妹。”


    阿俏抬頭望著阮家老爺子,眼波盈盈。她聽了老爺子的話,輕咬著下唇,似乎在考慮。


    阮正源滿眼欣喜,盼著她下一刻開口,稱呼一句“爺爺”,喚一聲“爹”。


    豈料下一刻,阿俏狡黠地一笑扭頭,再次說:“我不信!”


    “你們都是在哄我呢,不過是覺得我做的餛飩很香,想哄我再做一份。我可沒那麽傻,我又不是你們阮家的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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