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九牧擺渡結束,獨自回至天樞府時,正瞧見一紅衣小廝捧著燒魂燈穿過抄手遊廊,朝著亢宿苑的方向去了。


    九牧本未放在心上,可進了開陽苑,抬頭往閣樓看去時,忽地意識到受罰的肯定是杜衡那小子。


    那燒魂燈是專門用來懲罰犯了重罪的鬼魅一族的,元神引進燈裏麵去,煎熬痛苦上一個時辰便魂飛魄散。


    九牧不敢多想,發瘋似的朝亢宿苑衝去。


    為走近路,躍出抄手遊廊,在雨水中狂奔去。


    有小廝看著九牧這番發瘋,駐足小聲討論一陣再匆匆走開了。


    不等那亢宿苑的守門小廝問候,九牧便奪身進去,直朝著正殿的方向奔去,小廝緊追不上。


    剛上遊廊,果然瞧見那杜衡就跪在地上,案上的燈芯早被點燃,火光瑩瑩。


    鍾樂正拿著鹿毛筆朝杜衡腦門上點去,渾然是一副索魂的架勢。


    未等一旁的小廝行完禮,這火急火燎的九牧便衝了上來,一把奪過了鍾樂的筆去。


    正專注的鍾樂被這混小子的冒失嚇了一跳,嗬斥道,“混賬東西!”


    “誰敢動我的人!”九牧一把將杜衡拉起來,護在身後道。


    鍾樂見九牧這家夥怒目橫眉,狼狽中揚著一團火氣,不由心頭一驚,沒好氣道,“你發什麽狂!”


    “告訴大司命,要殺他,先殺我!”九牧冷冷的說道,看一眼那眼神發愣的杜衡,再轉頭憤恨地盯著鍾樂。


    鍾樂越發被這沒由頭的話搞糊塗了,抱手冷笑問道,“瞧你那案板上撒潑的滾刀勁兒,哥兒今又是犯什麽渾來?”


    杜衡拉拉九牧的衣角小聲問道,“殺什麽人?”


    九牧聽罷一愣,再去看一眼那案上的燒魂燈道,“你取它作甚!”


    “吆,哥兒今兒這麽急來,氣勢洶洶就為這盞琉璃燈。”鍾樂冷眼嘲諷道,“好一個餓豬占木槽,還不是你的就這般死不放,哪日哥兒進益了,做了大司命,還愁這天樞府的東西不是你的不成。”


    “琉——琉璃燈?”九牧腦袋發蒙,再去細看,疑惑道,“不是燒魂燈?”


    鍾樂一聽這話,瞬間動了這傻小子在急啥,自也不屑與他計較,收了那用琉璃燈化好的朱砂,又從九牧手中奪回鹿毛筆,交給小廝,揮袖去了偏房。


    再道一句,“好走,不送!”


    九牧自知難堪,隻拉著杜衡匆匆離開,再不肯多逗留一刻。


    “雲旗姑奶奶幫我求了川赤子的功勞,我終於可以引’興’了。”杜衡興奮地說道。


    九牧看著這小子額前新點的朱砂印記就頭大,遂不再搭理這小子,急匆匆走在前麵,大步流星回開陽苑去了。


    因這杜衡被點了朱砂,有了一份正經的神職,也便成了正式的招魂鬼,所以能隨意下閣樓來,在開陽苑自由走動了。


    閣樓修繕需要些時日,九牧便叫了兩個小廝來將杜衡的東西搬到自己偏房中去了。


    杜衡自然樂意,如此晚上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第二日中午,剛剛用完午膳的九牧正換好了衣裳準備去玉衡府,正撞見有半神府上的人來求鍾樂做主。


    留神一聽,方知是有人詐屍了,而那詐屍的,正是那日來天樞府門前鬧事的老婦人。


    詐屍在天虞山也有出現過,一般分管的半神府自己就能解決掉,可這次,各種辦法都用了,實在沒招,才來天樞府請人。


    鍾樂罵那府上無能,再跟著去了婦人家中。


    瞧著時間尚早,離擺渡還有些時候,九牧隨著鍾樂一並去了那婦人家中。


    趁鍾樂還在盤問那管事時,九牧逆著人群進宅子裏去了。


    有看熱鬧的這便聚攏起來,或是嘲諷或是看戲,各有各的興致。


    “多長個玩意兒就是不一樣。”有一婦人與那臨近的小聲嘀咕道,兩人皆因為忌憚著鍾樂,玩笑開得很是謹慎,湊在一起捂著嘴巴偷笑。


    人群中的蘇覓瞧見了這膽大的九牧,方才的驚恐瞬間散去,隻擔心著這莽撞的家夥,緊攥著那淡紫的裙擺追了進去。


    九牧進了裏屋,正巧對上那婦人瞪得渾圓的眼睛,不由打個激靈!


    走近一些,這婦人比之前幾日明顯瘦了很多,木雕泥塑一樣,瞪眼張嘴,一動不動。


    悄無聲息跟進來的蘇覓嚇得尖叫一聲,又把那九牧嚇了一跳,回頭看蘇覓一眼,又推出右手去,示意她在外麵等著。


    九牧再去細細地端詳那蟬蛻一樣,沒有一絲遊魂的婦人。


    像是進了一處磁場中,共振叫這九牧頭皮發麻,心口發緊,幾乎要吐出來。


    太陽光慢慢地移動著,滲進屋子裏,一點點移到這婦人的身上。


    牆角的燒符文的火盆早已沒了火苗,裝著半盆子黑壓壓的紙灰,餘煙有氣無力,緩緩升騰著。


    九牧順著餘煙往上看去,眯眼細瞧,果然發現了端倪。


    迎著日光能清楚地看見,從房梁上懸下來密密麻麻的,像蜘蛛絲一樣的黑線。


    一直連接到那婦人的頭頂、雙肩以及四肢各處上,就此那婦人才提線木偶般地坐在原地再也不動。


    九牧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盯著房梁看了好久。


    就在九牧最是專注的時候,那婦人突然從床上跳下來!快速移動到九牧身邊,緊緊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猝不及防地一雙死人手鉗製住自己,九牧慌亂得大腦一片空白,隻下意識地強去掰那婦人的手。


    僵硬的屍體,怎可能輕易被推開。


    呼吸越來越困難,九牧漸漸沒了力氣。


    還好蘇覓及時衝了進來,拿著自己護體的迷榖(gu)簪,尖叫著紮進了那婦人的後背裏,一時金色的小蟲,似是蚯蚓一樣在婦人身體裏遊走,灼熱熾烈地火焰,瞬間將婦人燒成了灰燼。


    九牧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謝——謝謝咯。”九牧說罷,由蘇覓拉著站了起來。


    那暗中操作的家夥,化成一團黑影,從門口閃到對麵的屋脊上去了。


    九牧著急追趕,竟不知怎麽的,忽然有了飛簷走壁的能力,手腳並用,寥寥幾下便去了屋脊之上。


    奈何那黑影跑得太快,九牧根本追不上。


    等那黑影沒了蹤跡,九牧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上了屋脊,詫異之時又狠狠地摔了下去,緩了好一陣才從地上爬起來。


    朝正堂走去時,婦人家的一眾兒女正大哭著找那蘇覓理論。


    屍身被燒成了灰燼,在這些人眼中是損陰德的大事。


    蘇覓被嚇得隻抹眼淚,一時方寸大亂,沒了言語。


    鍾樂瞥一眼顫顫巍巍走過來的九牧,瞪這莽撞冒失的家夥一眼。


    再對著那鬧事的厲聲嗬斥道,“是天破了還是怎麽地,若不燒了這玩意,你們這些個刁民哪還有賤命留著在這裏哭鬧!誰道呢,一個個的,狼不吃死孩子,都是活人慣的!”


    “屍身是我燒的。”九牧看不慣他們刁難蘇覓,仗義地說道。


    “就算您是神,也沒這個權利!”有一跪在地上的青年哭腔中夾著憤懣說著。


    那鍾樂才不管這青年話說得在理不再理,上去拎起這小子來就是兩個幹脆的耳光。


    “放你娘的屁,腦靈蓋裏流膿,你小子當真壞透了頂!”鍾樂咬牙切齒地說道,“賞你們幾個錢,算是給你們臉麵,哪個要再敢出一聲哭腔,可就是拿舌頭磨剃刀,自己不要命了!”


    就此一眾皆閉了嘴,隻見鍾樂叉腰拿勢,連指著門外的那些人警告道,“有什麽話現在大可在我麵前說開了,如若現在不說,日後再拿這事做文章,這灘死灰都是你們的下場!”


    一眾聽罷,皆畢恭畢敬的,大氣不敢出。


    鍾樂瞪一眼這披麻戴孝的兒子女兒們,扭著身子離去了。


    就此一眾沉默著收了骨灰,連發喪都沒敢發出半點哭聲來。


    待到蘇覓與那雲旗將渡船的往生靈登記好了,這便坐在玉衡府的正堂裏喝花茶。


    杜衡一個人去渡口等那九牧擺渡回來。


    瞧著蘇覓整個人都心不在焉的,這便發問道,“近幾日總見你心事重重,可是有什麽事?”


    雲旗瞥蘇覓一眼,懶得搭話。


    再去看一眼蘇覓手中那失去光澤的迷榖簪,懶洋洋地問了一嘴,“你那玩意兒可是怎麽了?”


    蘇覓很是無辜的笑了笑,這便把今兒中午的事情拿出來說與雲旗聽。


    講完,這蘇覓攥著自己那已經沒有一絲光澤的迷榖簪低聲驚歎道,“聽說是傀儡術,跟你的飛花入夢比,哪個更厲害?”


    聽到這“飛花入夢”,雲旗當真是抓心撓肝!


    雲旗凝神苦思著自己桃花簪的下落,心緒糟糕,不再去搭理蘇覓。


    隻搖搖頭,並不作回答。


    日暮垂垂時,九牧與杜衡一並來了正堂中。


    雲旗因著急尋找簪子,並未跟這倆人打招呼便匆匆走了。


    蘇覓洗完了茶盞杯具,又收拾了一番,才回到正堂。不曾想這兩個家夥一聲不吭地等在正堂裏麵。


    “怎麽還不回去?”蘇覓笑意岑岑地問道。


    “我有法子把簪子複原。”九牧伸出手去,向蘇覓索要她那迷榖簪。


    蘇覓聽罷一愣,再笑道,“哪用費這功夫,一把簪子而已。”


    九牧怎會不知,蘇覓這迷榖簪是大地之簪,上古既有的法器,蘇家代代相傳至今。蘇覓平日裏可寶貴著呢。


    見蘇覓不肯將簪子交出來,九牧隻得強取,一時失禮,驚得那蘇覓臉紅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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