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是再好不過的了,之前下過的雪都化開了,顧明妧用過了晚飯,就被周氏催著回房去歇息,她明兒五更天就要起來穿衣打扮,還有一天的硬仗要打。


    丫鬟把裝著私章的錦盒放在了梳妝台上,顧明妧打開盒子看了一眼,刻的是她的大名,顧明妧三個字,從右到左的排序,用得小篆的字體,憨態可掬。但那書法一看就不是出自顧明遠的手筆,他從來沒練過小篆,倒是一手館閣體寫得很是標準。


    這三個字是陳伯青寫的……他前世以靠畫花箋為生,偶爾也會幫人刻幾枚私章,一手小篆寫得極好。


    顧明妧把印章放回了錦盒中,想了想交待下去:“春雨,你把這個收起來,明日隨嫁妝一起帶去王府吧。”


    春雨應了一聲,過來她這邊接東西,卻是問道:“今兒姑娘讓放在這梳妝台上的手鐲收哪兒去了?要不要一起帶到那邊去?”


    顧明妧回來之後就沒瞧見那個手鐲了,她還以為是春雨收了起來,便好奇問道:“怎麽不是你收起來了嗎?”她那時候聽說顧明遠回來,一撒手就放在了這梳妝台上,回來就沒再主意過了。


    “奴婢沒瞧見啊?不是姑娘收起來了嗎?”春雨也著急了起來,她服侍了顧明妧這兩年,從來沒在眼皮子底下丟過什麽東西,這明兒姑娘都要出閣了,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可讓她怎麽說去:“我這就把小丫頭子都喊進來,問一問是那個眼皮子淺手腳不幹淨……”


    春雨的話還沒說完,顧明妧卻是忙攔住了她道:“千萬別……明兒就是正日了,今天再鬧這一出,太太又要著急上火的了,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玩意兒,丟了就丟了吧。”


    這兩日來她房裏搬東西的人太多了,來來去去的,保不定有那個見錢眼開的,也是有的。


    那東西她原本就是預備著要扔掉的,如今被人拿了去,也就算了吧。


    “那豈不是便宜了那手腳不幹淨的?”春雨隻是氣不過,可顧明妧說的有道理,明天她就要出閣了,今日鬧出她房裏有賊,能不能抓出來也就兩說了,傳出去對顧明妧的名聲也不好。她低著頭想了好半天,卻是擰著眉心道:“今兒下午二姑娘來找過姑娘,是方姨娘讓她給姑娘送幾塊帕子來的,她難得過來,我就留她在房裏坐了一會兒,姑娘那時候正在前頭和大少爺說話呢!”


    顧明妧倒是知道顧明煙來過的,但她並不覺得顧明煙會偷拿自己的東西,畢竟她自己的好玩意也不少,雖然眼皮子淺,但也不至於如此的。想來想去,大約還是進來搬東西的粗使婆子見到了,順手牽羊拿了去的可能性大一些。


    “算了,不要再去想那東西了,丟了就丟了,我們早些睡吧。”顧明妧低頭吹熄了梳妝台上的燭火,起身往床邊去。


    ……


    顧明煙住著的小院裏卻還沒有熄燈。


    明兒是顧明妧大婚,顧家的院子裏到處都掛著火紅的紅燈籠,各處遊廊上也都是張燈結彩的,好不熱鬧。唯獨顧明煙住的這一出小院,除了垂花門口掛著兩個紅燈籠之外,裏麵就沒怎麽裝扮了。


    畢竟不是她顧明煙要出閣。


    外頭上夜的婆子把燈熄了,招呼裏麵的丫鬟服侍顧明煙早點睡覺。明兒一早人人都要早起,她們也不例外。


    然而顧明煙卻絲毫沒有睡意,她穿著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坐在梳妝台前的繡墩上,身上披著大氅,視線卻一眼不眨的盯著指間上捏著的那一枚手鐲。


    這是她從顧明妧的房裏拿出來的……


    她把這東西拿過來,自然不是因為它做工精美或者價值連城,而是……這東西一看就不是她們尋常所得的。平日裏老太太、太太賞的東西,她們雖然各自都有不同,但也好歹知道是些什麽,可這樣東西,顧明煙以前見也沒有見過,而且顧明妧也從來都沒有戴過。


    那麽……唯一的理由就是,這必定是顧明妧同什麽人私相授受得來的,要不然……這麽好看的東西,她為什麽從來不戴呢?這分明是心裏有鬼!


    “姑娘快睡吧,外麵的老媽媽催了幾回了。”丫鬟在顧明煙的耳邊催促道。


    顧明煙脾氣驕縱,她房裏的丫鬟除了以前周氏給她的春梅之外,是沒有人敢和她大聲說話的。但春梅年紀大了,六月份就已經被放出去嫁人了,如今房裏的丫鬟,都是她認為聽話乖巧的。


    “知道了。”顧明煙冷笑了一聲,把這東西放到了自己的妝奩中,趿著鞋子站起來。


    ……


    然而顧明妧卻是一夜都沒有睡好,明明這都是她在娘家睡得最後一晚了,可越這麽想,就越發睡不著起來,總覺得過了這一夜,後麵的生活就不知道要變成什麽樣子,她連想也不敢想。


    春雨就睡在她對麵的炕上,見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便開口道:“姑娘快睡吧,一會兒天就亮了……”天一亮喜娘就要過來了,她是一刻鍾也沒有的睡了,等送去了王府,她也不得走動,新郎官要到散席了之後才會回洞房去,那時候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總之明日是不怎麽好過的。


    顧明妧點點頭,困是困的,但心裏亂糟糟的,她挨著枕頭看窗外的月亮慢慢的落下去,東邊的天空露出了魚肚白來。


    院子後頭一顆大棗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叫了起來。顧明妧在半夢半醒中被人拉了起來,她打了一個哈欠,看見周氏和顧明珠都已經過來了。


    “新娘子快醒醒,梳頭娘子和喜娘都在外頭候著了。”顧明珠上前打趣她道。


    顧明妧這時候才算清醒了過來,她趿著鞋子起床,看見束腰圓桌上的雕花紅漆托盤裏放著鳳冠霞帔,上麵擺著剪好的喜字。


    鳳冠是宮內尚衣監按照藩王妃的品階定製的,是七鳳銜珠的造型,中間的金鳳栩栩如生,從口中吐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珍珠,搖曳生輝。


    丫鬟打了水過來,一溜煙的拍成了一排,服侍顧明妧洗漱更衣。


    金線繡的正紅色龍鳳呈祥的腰封將她纖細的腰線勾勒出來,經過喜娘的裝扮,銅鏡中慢慢出現一張驚豔絕美的臉來。


    喜娘笑著道:“我這輩子也不知道替多少姑娘化過出閣的大妝了,從沒見過這樣俊俏的,夫人您真是好福氣,閨女一個比一個漂亮。”


    陽光從雕花的窗欞中照進來,周氏拿著手中的篦子,緩緩的替顧明妧梳通身後的長發。周氏自己就是全福太太,上有父母,下有子嗣,她將顧明妧柔軟烏黑的長發捧在掌心,口中念念有詞道:“一梳梳到底、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這些事情,顧明妧前世都沒有經曆過,她以為進宮能謀得高位便是一個女人的榮耀與成功,卻不曾享受過作為一個尋常女子所應有的訂親、出閣、乃至今夜的洞房。


    一切都是那樣新鮮又讓人惴惴不安,她在眾人的歡笑聲中被蓋上了紅蓋頭。


    外頭鑼鼓喧天,丫鬟歡天喜地的來回話,說是肅王府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門口了。


    越是想遲一點離去,可偏又來的這樣早。


    喜娘送了繡球到顧明妧的手中,笑著催促道:“吉時已到,新娘要出閨閣了。”


    顧明遠已經侯在了門外,他是顧家的長子,顧家所有姑娘們都要他背著送出閣去。顧明妧被喜娘扶著趴到了顧明遠的背上,心裏有些慌亂不安。


    喜娘告訴她手裏的繡球一定要拿住了,若是掉了就不吉利了,她蓋著紅蓋頭看不見別人的表情,但還是能聽見周氏小聲抽噎的聲音。


    顧明妧記得,當初顧明珠大婚的那一日,周氏和她兩人,看著顧明珠的花轎越走越遠,在角落裏哭了很久。


    鼻子發酸,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顧明妧捂著嘴,伏在顧明遠的肩頭道:“大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父親母親。”


    顧明遠的眼眶驀地就紅了,背著顧明妧的腳步頓了頓,卻是沉聲道:“三妹妹放心,我會擔起顧家的擔子。”


    精心製作的花轎就停在顧家的門口,李昇看見顧明遠背著顧明妧出來,翻身下馬。心裏的愉悅無以言表,隻能笑著迎上去,卻看見老丈人顧翰清滿臉愁容的站在台階上。


    顧翰清轉過頭來,看見李昇就站在自己身側,他今日穿著大紅色繡雙龍戲珠紋的藩王喜服,滿臉的喜氣,看樣子……他倒像是真心滿意這門親事一般。雖說這婚事是顧翰清自己求回來的,但顧明妧容貌出眾,李昇會喜歡上她,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到底李昇也不過就是一個看中了她的容貌而已,哪裏能比得上陳伯青,對顧明妧必定是又敬又愛的。


    但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他親手把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嫁給了這個男人。好在……他即便不懂疼人,仍舊是個有擔當、有膽識的漢子。


    “吉時已到,新娘上花轎。”


    喜娘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顧翰清猛的從自己的遐想中清醒過來,同李昇勉強笑道:“王爺,老臣的三丫頭,這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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