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遠這一走總有三四個月,人瘦了,也黑了,看上去倒是越發比以前沉靜了不少。


    他這一趟從密雲到了通州,又去了保定,倒是把京郊這一圈的有族學的人家都走了個遍。其實周氏不求他在學問上一下子有什麽精進,隻要他能把那件事情放下來,她也就放心了。


    顧明妧過去的時候,顧明遠已經到了延壽堂。他看見顧明妧過來,便朝她拱了拱手,臉上含著笑意的,已不像初時離開時候那樣頹靡。


    “三妹妹。”


    他喚了顧明妧一聲,顧明妧便朝他福了福身子,這是顧家的內院,顧明遠身邊的小書童也不曾進來。其實陳伯青必定是和他一起回來的,但如今他連顧家的內院也不願意進來了。


    “大哥哥。”心裏雖然有那麽一點點的遺憾,可這世上有些事情,本就沒有什麽對錯可言。


    “你這一路上可還順當?外頭前幾天還下了大雪,你身上卻穿得單薄了一點。”周氏隻是心疼,見顧明遠瘦了,忍不住開口道,他一個堂堂的閣老家的公子,出去轉了一圈回來,瞧著倒是像個落魄書生了。


    “帶的東西太多路上不方便,除了書以外,我就沒帶幾件衣裳了。”顧明遠轉過跟周氏回話,又道:“慎哥兒百日的時候我沒回來,我向母親賠罪。”


    他說著就跪了下來,周氏連忙將他拉住了道:“這有什麽好賠罪的,你又不是在外頭瞎玩瞎鬧,我還惱你,你是有正事的。”


    她一壁說,一壁拉著顧明遠坐下,隻因顧明妧當日向她提起了徐家的那幾個姑娘,周氏便好奇問道:“那徐家的姑娘真的和你說的一樣才華出眾?比起你三妹妹怎樣?”


    顧明遠頓時就冏了,好在一旁的顧明妧幫他解圍道:“母親,剛才劉媽媽說有個東西明兒要用,不知道放哪兒了,正要問你……”


    周氏這才想起了剛才的事情,忙道:“差點忘了,她是要明日掛喜帳的架子,都在後麵小庫房放著,我這就過去喊人搬出來。”


    周氏一走,廳裏就清靜了下來,丫鬟們也都各自忙去了。


    顧明遠這才從袖中拿出一個寶藍色的緞麵錦盒,遞給了顧明妧道:“這是我送你的新婚賀禮,我也不知道你們姑娘家喜歡什麽,就聽了從丹的意思,送你這一枚私隱,將來你當了王妃,管家理事,總有用得著的地方。”


    顧明妧伸手接了過來,在聽到陳伯青的表字時卻頓了頓,把錦盒交給了一旁的丫鬟收起來,抬頭問顧明遠道:“陳世兄最近可好?”


    他們雖然有緣無分,但彼此寒暄問一句也沒有什麽。


    “從丹他最近不錯,南山書院的先生都很看好他,將來蟾宮折桂指日可待。”陳伯青的功課一向比顧明遠進益,下一科中個進士應該是不在話下的事情。


    顧明妧便沒有再問他什麽了,兩人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坐了片刻,老太太讓丫鬟送了果脯糕點過來,顧明遠也不吃,隻是托著手中的茶盞,眼神盯著他腳跟前的那幾塊錚亮的青磚,過了好半天才問:“她……在那邊還好嗎?”


    “聽大表哥說還好,韃靼的可汗對她很是禮遇。”


    顧明妧隻淡淡的開口,等她抬起頭的時候,便看見顧明遠已經深呼了一口氣轉過頭去,胸口隱忍的起伏著。


    ……


    坐落在靜水庵後山的禪院中,如今卻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舒太妃將自己親手繡的一條百子被包裹在藍布包袱裏,遞給李昇道:“我也沒有什麽好給你的,這是以前你外祖母教我做的,說是新婚的時候蓋幾日,將來能多子多福。”


    她一壁說著,一壁卻又想起了顧明妧嬌小纖秀的模樣,小姑娘雖然長相明豔,但其實還是尚未長開。再看看自己的兒子李昇,卻已經是二十六七的年紀了,正是最熱血沸騰的年歲。


    他那時常嚴肅正直的臉上,還有著對明日大婚的憧憬和喜悅。


    但有些話實在不能不說,便是要委屈了自己的兒子,舒太妃也隻好開口:“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雖是頭一次成親,也要懂得疼人,千萬不能讓她受了委屈,明白嗎?”


    “兒子知道。”肅王一本正經的點頭,他想對顧明妧好,掏出這顆心都願意,他就怕她不接受自己而已。前幾日還惹得她生氣了,真是太不應該了。


    “顧小姐要到明年三月份才滿十五歲,在這之前……你可千萬不要傷著她了。”


    舒太妃說的很委婉,但李昇聽了這話驀然就紅了臉頰,他都已經這把年歲了,自然是懂那些男女之事的。以前在軍營裏的時候,將士們時常會偷藏一些春宮圖在身上,閑暇時候翻看幾頁,以慰寂寞。他也瞧到過幾回,完全明白那是怎麽一回事情,隻是就跟打仗一樣,還缺乏一次實戰經驗而已。


    舒太妃見他臉紅,也知道他必是聽懂了自己的話的,便笑了起來道:“我也是想你能早些開枝散葉的,但是顧小姐畢竟年紀還小,若是傷了身子,將來心疼的人還不是你自己?”


    齊皇後就是因為年紀小經曆了那些事情,後來又產後失調,沒過幾年就去世了。女人生孩子那就是在鬼門關上轉一圈,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舒太妃當年生下李昇的時候,也經曆了一番艱難,深知這裏麵的苦處。


    “兒子知道。”


    李昇低著頭,一臉受教的表情,麥色的臉頰上卻透著幾分薄紅。他還沒想到那麽遠的事情,他現在能想到的就是明日把顧明妧娶回王府,他便是抱著她,供著她,他心裏就心滿意足了,那些夫妻間的事情,自然是要等她點頭答應了,他才敢逾越的。


    舒太妃看見李昇這樣子,心裏覺得有些好笑,戰場上的那些大風大浪都經曆過了,如今娶個媳婦進門,倒是讓他緊張的不知所措了。都說男人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看來自己這兒子,多半也是這樣的。但她心裏卻一點兒也不失望難過,反倒隻有滿滿的歡喜。


    “你回去吧,明兒就是正日了,別在我這裏耽誤了。”舒太妃起身送李昇離開。


    李昇卻是道:“兒子還要進宮一趟,皇兄答應了明日讓母妃回王府受禮。”他還記得皇帝提起過這件事情,婚姻大事肯定是要父母在場的。


    然而舒太妃卻是歎了一口氣道:“你別去了,他若記得,自然放我出去,他若不記得,你去了也未必有結果。”


    但李昇卻是不肯,瞧著天色已經不早了,便起身離去,打算在天黑之前進宮麵聖。


    舒太妃親自送了他到禪院的門口,其實對於她來說,回不回王府都無所謂了,她已經見過顧明妧了。


    雖然不能親眼看見自己兒子的大婚,心裏有些遺憾,可她這一輩子已經有了太多的遺憾了,仿佛多一件少一件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看著李昇闊步遠去,舒太妃終是歎了一口氣,她從門口進來,挽起簾子進房的那一瞬間,卻是呆住了。


    皇帝穿著一身便服,姿態悠閑的坐在她裏間的炕上。


    他們兩人有十幾年沒有見了,她甚至一下子沒有認出他來。記憶中的他還是以前氣宇軒昂、眉宇深邃的樣子,如今卻已是兩鬢斑白,眼角鐫刻著歲月的痕跡,曾經威儀天下的王者,如今已有了老態。


    “你……怎麽會在這裏?”素衣道袍、不施粉黛的舒太妃看著皇帝,眸中有太多的不解。可那一刻,她才發現,她對他已經沒有了恨意。


    時間像流水,不僅將他們的花樣年華帶走了,也帶走了其他的東西。


    “想來看看你,所以就來了。”皇帝淡淡的開口,臉上甚至還帶著點點笑意,站起來問她道:“你對肅王的這門婚事可還滿意?”


    舒太妃愣了片刻,朝他福了福身子:“多謝你,總算是給了他一門好姻緣。”


    “這的確是一門好姻緣。”皇帝抬起頭,緩緩吐出一口氣,轉過頭來看著舒太妃,過了良久才開口道:“朕把身帶鳳命的女子給了他,你說他會不會把朕給反了?”


    “你……你說……”舒太妃幾乎是愣住了,看著皇帝道:“你還是不肯放過他嗎?他已經沒有退路了。”舒太妃的眼淚落了下來,顫聲道:“你到底要他怎樣?”


    “朕不想要他怎樣,朕隻想讓你再陪我幾年。”皇帝看著舒太妃,不緊不慢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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