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夷倒沒想太多, 來就來了唄, 當即就吩咐細雨:“請他在客廳稍等,我換身衣服就過去!”


    沒料陸太太不願意了:“好不容易讓你躺一會, 又不安分!”


    她就是手蹭破了一層皮罷了, 難不成還得臥床修養,明夷故意道:“既然媽不許我挪動,那細雨你把盛先生請過來罷!”


    陸太太的眼睛立即瞪得比茶盅還大:“你要死了!未婚女兒的閨房哪裏能讓一個男人隨便進,別說你們還沒怎麽,就算是未婚夫妻也過於隨便了!要是讓你奶奶知道了,非把你關祠堂罰跪不可。”


    “您確定?”先不說陸家的祠堂遠在北平, 要是讓老夫人知道她和盛繼唐獨處一室, 隻怕得樂得蹦起來罷!


    女兒如此快地認識到了祖母對麵目, 實在把陸太太噎得夠嗆,幹脆別過頭對細雨說:“去回盛先生,就說小姐身體不舒服, 請他改日再來。”


    原本好生生的一對鴛鴦,就這樣硬是被拆開了, 細雨在心中大歎了一口氣, 蔫蔫地應了。那委屈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不讓她見情郎呢, 明夷不由暗笑,抱著母親的胳膊就開始撒嬌:“媽, 你這是跟我生氣,還是跟客人生氣呀?”


    “我氣的是你父親, ”陸太太揉了揉女兒的頭發,沒好氣道:“一把扇子就叫人收買了,成天在我耳朵邊上說好話,打量我糊塗呢!”


    “媽最英明了,爸在外頭威風八麵,可在家裏還不是要聽您的!”明夷一張嘴跟抹了蜜似的:“您看這樣行不行?盛公子來找我想必是有要事,您先幫我招待一下,我換身衣裳打扮一下再過去。”


    陸太太之前最憂心的就是沒親眼見過這位九爺,如今既然有現成的機會如何不願意,隻是嘴上還是要強兩句:“是你非讓我去的,要是得罪了人我可不管……”


    明夷一見鬆動,趕快再接再厲把她往門口推:“怎麽會呢?您隻管去,誰敢說我媽不是,我非錘扁了他不可!”


    終於把母親打發出門,明夷算是鬆了口氣,一邊打開櫃子翻衣服邊問道:“細雨,你看盛先生來時,神色態度如何?”


    因為不必出門,所以隨便挑件裙子即可。細雨幫著把新做幾件旗袍一件件在床上鋪開,隨口答:“沒什麽呀,我看他一直笑嘻嘻的……不過小姐,你可得小心著些,我上來時見好些人偷偷圍在門口看盛先生呢!尤其是三小姐的翠翹,整個人都呆了。”


    說得好像你第一次見時沒呆似的,明夷正想到這裏,就見細雨拎著件淺藍色繡茉莉花的旗袍賊兮兮地靠了過來:“小姐,你跟那位盛先生是不是早就私定終身了,那回在閘北……”


    明夷一下捂住了她的嘴,奪過衣服來小聲威脅道:“閘什麽北?我何時去過,還是你什麽時候去了?”


    “嗚嗚嗚……”細雨瞪著一雙大眼睛,兩隻手拱在一起晃來晃去地求饒,明夷才放開手,她趕緊表明:“是我糊塗了,什麽閘北,沒有的事……”


    這還差不多,明夷又瞥了她一眼,抖了抖手中的旗袍:“就穿這件吧!”


    “小姐好眼光,這件旗袍的顏色淡雅,和小姐你的氣質最是相配!”細雨極其狗腿地湊了上去,笑得要多諂媚就有多諂媚。


    總算把自己收拾得能見人了,陸明夷移步小客廳,剛到門口就聽見一陣笑。


    “你聽這聲音,是太太麽?”明夷指著那道房門,頗有些驚訝地看著細雨。陸太太可是大家閨秀,向來講究一個笑不露齒,行不動裙,何時有過這樣放肆的時候。細雨也大為不解,兩人就這樣麵麵相覷著。


    倒是金香聞聲出來把本就虛掩著的門給打開了:“四小姐來了,快請……”


    不出主仆倆所料,裏頭正是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陸太太與盛繼唐一上一下坐著,兩人都麵帶笑容。尤其是陸太太,目光中透著無限慈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親兒子呢!


    雖說一向知道盛九爺手段了得,可就這麽一會就能把挑剔的母親給哄得這麽高興,明夷真想當場給他寫個服字。


    “媽,在聊什麽呢?”明夷一邊走過去挽著母親的胳膊撒嬌,一邊不動聲色地瞪了眼那位少爺。


    盛繼唐卻是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向陸太太拱了拱手:“伯母,晚輩有個不情之請,想單獨與四小姐聊兩句。晚輩也知道這不合規矩……”


    他還沒說完呢,陸太太就扳起了臉來。明夷心裏咯噔一聲,這位大哥到底在幹什麽,有什麽事不能約她去滿庭芳,非跑來她家說。


    正在明夷準備打圓場時,陸太太已經開口了:“你這孩子,年紀輕輕的怎麽思想比我還老舊。如今都講維新,講進步;若是事事拘泥於舊規矩,政府首先就不能請女職員了,男女混學的學堂也要關門,豈不是開曆史的倒車?”


    頭一回從母親口中一氣聽到那麽多新名詞,明夷簡直就驚了:“媽,我都不知道您的思想這麽進步呢?”


    “你父親成天宣傳新思想,我能沒進步麽?”陸太太一轉頭又笑得無比和藹:“我先帶下人們出去,你們盡管說話。待會就在家裏吃飯,廚子特意新學了溜肝尖和爆炒羊肉。你也是打北平過來的,應該吃得慣吧?”


    “多蒙伯母愛護,我吃飯並不挑什麽口味,入鄉隨俗就好!”盛繼唐站了起來,態度溫煦,實在是個翩翩公子。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客氣什麽!”陸太太邊笑邊往外走,細雨本想再賴一會,卻硬是被金香給拽走了,還很貼心地把門給關好了。


    眼見清場完成,陸四小姐很不客氣道:“九爺,你這是給我媽灌了什麽迷湯?就這一會功夫就成自家人了。”


    “你沒聽那句俗語麽?丈母娘瞧女婿,越看越滿意。更何況像我這樣一表人才,伯母豈有不滿意的道理。”盛繼唐也很老實,隻是這答案不免叫對方磨起牙來。


    “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趕緊說罷!再晚一點,隻怕從我祖母到門房,都要借故到小客廳來走一圈!”明夷往椅子上一靠,漫不經心地說著。


    盛九爺是很幹脆的人,說話也不喜歡拐彎抹角,當即道:“我來找你商量一下訂婚的日期,照理說這樣的日子應該卜一卜。不過我想世伯是留過洋的,想必也不會太在意這些繁文縟節。我也問過了陸老道,他說下月十五是花朝,大吉大利。要是你不反對,不如就定在那一天!至於儀式……”


    “等等……”因為他說得實在太理所當然,陸明夷一時聽愣了,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個的舌頭。“你說什麽?訂婚?你跟我訂婚?是你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


    其實陸明夷心裏很明白,按照盛少爺的脾氣,他是不會沒事來逗自己玩的。想了半天又加了個問題:“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不過就是整個北平城都知道我們即將訂婚了,大家都等著看熱鬧呢!總不好讓人趁興而來,敗興而歸吧!”盛繼唐的語氣很是平淡風清,聽著的人可沒法跟著靜下心來。


    虧得陸明夷手上沒什麽東西,否則以她手抖的頻率,粉身碎骨已經算是最輕的下場了。“北平?”


    好,很好,這能是誰幹的呢?她連腦子都不需要動了,一股怒火從腳心直竄頭頂:“我是前世欠了她的,還是我爸欠了她的?年年拿著錢讓他們在北平吃喝玩樂養戲子,這還不夠,非得把孫女都賣幹淨了,好再往那無底洞填!”


    罵了兩句不過癮,陸明夷四下打量著有什麽東西能摔著出氣,卻被盛繼唐攔住了:“鬥彩瓷方,蝦趣圖,整黃楊根木雕……這房裏的東西先不說貴賤,都是你父親的心頭好,你就手下留情罷!”


    “你說的是真是假,當真北平城都傳遍了?”既然不讓砸東西,明夷隻得在房裏轉著圈,猛一下刹住又問道。


    “假的,”沒等她緩過一口氣來,盛繼唐又繼續說道:“隻不過是官僚富商的圈子裏人盡皆知而已,你要問路邊的乞丐,應該還是有人不知道。”


    這跟傳遍全城也沒什麽區別了呀?明夷不由泄氣地一下坐在椅子上:“我四叔到底是闖了什麽禍,要這樣硬扯上盛家的虎皮做大旗?”


    “見微知著,恐怕這樣的事老太太不止幹過一回了吧!”雖是自己的事情,盛繼唐倒是一點不著急。“你四叔跟北平交通廳司長的小舅子搶粉頭,打斷了人家一條腿。如今司長府已經放出話來,要麽你四叔自斷雙腿賠罪,要麽就打官司要他坐牢。因此你四叔著急跟段秘書長家攀親,好壓製住對方。眼下又得了我這麽一位助力,豈有不好好宣揚的道理。我祖母、嫡母、叔叔都已經拍了電報來問,若不是路途遙遠,隻怕殺也殺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祖母的助攻初現神威,一下子就把明夷給整懵了,請問劇本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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