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小夫妻之間鬧別扭, 而是涉及到了兩家人。陸太太當機立斷讓金貴去莫家報信, 說是老太太想念孫女,要把陸佳人留下小住。如果莫家還想挽回, 自然會來交涉。若是他們執意把窯姐肚子裏的那塊肉當寶, 那就依老爺的意思,讓他們離婚。反正陸佳人還年輕,去鄉下避兩年風頭,未必找不到個如意郎君,不必跟這一家子死耗。


    家裏的內務一向是陸太太做主,她既然做了決定, 二姨太也隻得委委屈屈地依從, 陸佳人倒是很滿意。隻要陸家還肯管她, 不信那對母子不低頭。


    家裏的大戲一幕接一幕,你方唱罷我登場,著實精彩, 可明夷卻無心欣賞了。盛繼唐一向是甩手掌櫃,魏五倒是夠靈活機變, 可壓根分不出胭脂和粉的區別, 滿庭芳若沒有她鎮場還真不行。


    因還在正月裏,禮盒的銷量不錯, 每天陸陸續續都能賣上幾十個。陸明夷看了一回庫存,估摸著幾天內就可以沽清:“這批大紅色的新年禮盒不必再訂貨了, 在門口掛個牌子,寫上剩餘的數量, 售完即止。”


    張領班雖答應著卻有些不解:“經理,這款禮盒的價格不貴,送禮是極體麵的,為什麽不賣了呢?”


    其他幾個店員也圍著點頭,七嘴八舌地應是。


    麵對質疑,陸明夷隻是微微一笑:“你們也是女子,難道不知道什麽叫喜新厭舊?新年大家的妝都濃一些,這個禮盒裏胭脂、口紅的顏色都是我特意配的,再加大紅包裝又喜慶又實用。等再過兩天開春了,你還賣這套,人家自然要看膩的。而且春天的妝要輕薄鮮豔才好,我已經選了好些新顏色的胭脂,到時候再加新包裝,保準你們看了也想要。”


    聽經理這樣說,店員們可炸開了鍋,從未聽說脂粉還能按著季節推出顏色款式的,一個個興奮地跟小鳥似的,嘰嘰喳喳個不停。張領班也自愧不如:“經理實在是把女子的心思都給摸透了,又新鮮又別致,我們可是萬萬想不到的。”


    “行了,大家都在一起做事,分什麽你啊我的!”明夷拍了拍她的肩膀,勉勵道:“好好幹,明年給你們多分花紅。”


    大家出來做事無非是養家糊口,說得再漂亮都沒有真金白銀實用。生活有個奔頭,從售貨員到梳頭娘子不免都更加賣力了幾分。


    魏五站在店門口見她不動聲色就收服了滿店的雇員,也是滿臉佩服。等明夷回頭,準備調整櫥窗時被他嚇了一跳:“你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待想起正事,魏五臉色不由嚴肅起來:“早上去堂口巡了一遍,倒得了些新消息。現在得空,我們樓上說話。”


    陸明夷托他查的事,件件要緊。很是幹脆地放下手上的活就去了三樓。如今的辦公室在盛公子的高標準嚴要求下可是大不一樣了,印花漆皮牆紙,胡桃木桌椅,天鵝絨沙發,連墊子都是羽毛的。可以說是自用舒適,待客體麵。


    剛一落座,魏五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家三小姐是不是又出事了?弟兄們按吩咐盯著孫曉倩,昨晚莫家好一陣熱鬧。”


    “發現什麽沒有?”一聽這個話題,陸明夷立即打起了精神。孫曉倩進了莫家,那就是在猛虎的爪上纏了繩索。要做什麽、聯係什麽人都不如以往在四馬路方便,自然也更容易露出馬腳來。


    “確實發現了一些事,”魏五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上頭很潦草地記了一行地址。“那個大夫是孫曉倩貼身婢女去請的,仿佛是老相識了。從莫家出來以後他就去了這個地方,黃毛不識字,這是照著門牌描的。”


    陸明夷接過來一看,上頭寫著吉祥街二十九號。真是奇怪,這個地址怎麽會那麽耳熟呢?明夷盯著那張紙,不由陷入了沉思。


    “那位大夫進去沒過一刻鍾就出來了,出入都很當心,像是怕引人注目似的。”魏五繼續說道:“那間宅子的主人我也查了,是……”


    “滬北商會會長,柳生斌。”陸明夷的目光陰沉,咬著牙道出了答案。


    這倒著實嚇了魏五一跳,忙問:“你怎麽知道的?難道你認識這人,還是你們家與他有生意上的來往……”


    “我們兩家素無來往,但我確實聽說過他。”陸明夷冷笑了兩聲,天下的事真是無巧不成書。


    還記得上輩子的最後一天,她去替新婚的楊家大小姐梳頭,那棟新宅子可不就是吉祥街二十九號麽。當時奶娘還特意提過,這棟房子是小姐舅舅的產業,因外甥女出家才特意讓出來的。


    楊太太的娘家姓柳,她的哥哥正是名噪一時的滬北商會會長。而讓他聲名遠播的,恰恰是因為主持興業銀行破產後的重組案。


    柳生斌……她在口中細細地咀嚼著這個名字,他會是一切事件的幕後主使嗎?如果是,他與陸家究竟有什麽仇什麽怨


    。如果不是,那麽銀行資產被接收,她從楊家後回去後就死於非命,包括他和孫曉倩之間的聯係,都隻是巧合嗎?


    前世今生,一張張麵孔走馬燈一樣走過,各種各樣的事件混雜在了一起,叫明夷隻覺腦中嗡嗡作響。


    “你沒事吧?”魏五看她臉色有些不對,小心翼翼地問道。


    “還有什麽,你一並說了吧!”明夷用食指輕輕揉著太陽穴,好容易看見了一絲曙光,她該高興才是。


    魏五點了點頭:“還有就是孫得勝那個債主,我們查下來是沒有嫌疑的。倒是有個姓王的混混可疑,每回孫得勝去賭錢,他總要摻一腳。前些日子躲去了鄉下,最近回來了,有人瞧見他去了孫幹娘那裏。”


    好,很好,這一條藤都給連上了,陸明夷怒極反笑。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也不知道我家是作了什麽孽,竟招了這麽個對頭,處心積慮地要害我們。我這就去見見這位劉會長,問出個緣由來我死也甘心了!”


    魏五不料她的反應這樣大,生怕激動之下還真找上門去,趕緊勸道:“你別激動啊!眼下沒憑沒據的,你去找人家能說什麽呢?他不承認也就罷了,怕的是再起了防備,咱們豈不是前功盡棄。”


    一句前功盡棄終於喚回了明夷的理智,她大口大口喘著氣,一直以來壓在心中的怨憤化作拳頭狠狠搗在了櫃門上。“你說得對……”


    以前他能屢屢得手,不外是躲在暗處,自己無從防範的緣故。現在他已經失去了陰影的保護,那些詭計還能不能得逞,大家就要各憑手段了。


    明夷的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魏五則是看著她手上的傷口直抽冷氣,趕著去取碘酒和棉花:“你別動,別動……再怎麽生氣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啊!”


    “我沒事,待會包一下就好。”發泄完了,明夷又變回了那個冷靜自持的四小姐,這點傷算什麽,能比得過家破人亡嗎?“你再幫我個忙!”


    “你說……”魏五嘴上應著,到底不放心,眼不錯地盯著她,生怕一眼沒看見又冒出什麽驚人之舉來。


    明夷在沙發上找了個舒適的角度,端起早就冷了的茶呷了一口:“財政部楊次長來上海那天,有人曾在火車站發現過刺客的蹤跡。你替我查一下,這件事跟柳生斌有沒有關係,或者說跟他周圍的人有沒有關係?”


    這年頭敢提著腦袋幹活的人雖多,但活兒做得漂亮的卻隻有那幾個,其實好查。但人家反過來查你也容易,所以得想個法子不能惹人注目才行。魏五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行,這事交給我了!”


    柳生斌浮出水麵後,明夷就時常在思考一個問題。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能表明前世是他謀害了大哥,陷害銀行破產,乃至害死了自己;但這中間千絲萬縷的聯係總做不了假。


    那麽問題來了,不管做什麽事都得有個動機。他這樣做是因為圖謀陸家的財產,還是要對陸家的人趕盡殺絕呢?


    因為傷了手,陸太太堅決不許女兒再去店裏,必要她安安心心在家裏休養幾天。不僅吩咐廚房每天變著法地煲花生雞腳,紅燒蹄膀,還不知道打哪裏弄了瓶蛤蚧人參酒。


    陸明夷才被逼著吃了兩日就開始堅決反抗起來:“我不過是破了點皮,再休息幾天就連疤都看不見了!”


    “小姑娘家家,非要鬧著出去上班。上就上吧,還弄一身傷,看儂以後怎麽嫁得出去!”陸太太一根指頭戳著女兒的額角,簡直恨鐵不成鋼。


    明夷猶自不服氣,嘟囔著:“不出去上班怎麽能遇著你們心目中的好女婿……”


    “那是你父親說得高興,我可還沒發表意見呢!”


    倆母女正在抬杠,細雨一頭撞了進來,激動地嚷著:“小姐小姐,外頭有位盛先生…找你……”


    那一腔發現大新聞的熱血在看見陸太太沒好氣的臉時,嘎然止沸。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露了一小臉的九爺,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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