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越來越熱。


    玉芝昨夜睡得太少,今日難得清閑,便回屋睡覺去了。


    陳耀祖和王氏天生的勞碌命,閑不住,在屋子閑坐了一會兒,有些坐不住,便起身去了後院。


    後院王氏種的那幾壟麥子已經成熟了,麥穗變得金黃,在燦爛的陽光中隨風搖晃。


    王氏越看越歡喜,折了一個麥穗,揉出麥子,用牙咬了咬,道:“玉芝她爹,這麥子已經熟了,可以割了!”


    陳耀祖忙道:“今日有空,咱們把這幾壟麥子割了吧,曬兩天,把麥子給打出來,可以煮麥仁粥,也可以去磨坊磨了麵吃一頓新麥麵做的麵片湯!”


    王氏正有此意,便拿了鐮刀,在後院平整些的空地上鋪了兩塊塊不用的舊床單用來曬麥子,然後便叫上四兒,戴了草帽去後院割麥去了。


    玉芝一覺醒來,起來後見爹娘和四兒都在後院忙著割麥,便在院子裏薅了把青翠的薄荷葉,洗幹淨後用涼開水做了一大壺薄荷蜂蜜茶,送到了後院讓大家喝。


    喝罷茶,玉芝便換了衣服,戴了草帽,打算也去割麥,卻被王氏攔住了。


    王氏的臉被太陽曬得臉通紅。


    她推著玉芝往外走,口中道:“玉芝,你過幾日就要成親了,曬黑的話失了許大人的體麵,萬一許大人不高興呢!”


    在王氏看來,自家玉芝能被許大人看上的唯一理由就是足夠美麗,既然如此,怎麽能在成親前夕破壞這種美麗呢?萬一許大人悔婚了呢?那玉芝這輩子可怎麽辦?


    玉芝:“……”


    陳耀祖在旁邊一聽,頓時也緊張起來,家裏人這幾口中,他是最怕許大人退婚的,當即道:“玉芝,快回屋做針線去吧,樹蔭下也會曬黑的,你都要成親了,黑黢黢成什麽樣子!”


    四兒也笑:“姑娘,你快回去吧,曬黑倒是其次,就怕曬傷了!”


    玉芝一聽,也怕曬傷了不好看,當下便回屋了。


    如今還不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外麵雖然陽光灼熱曬得人快要暈倒,可是屋子裏卻頗為涼爽。


    玉芝打開臥室窗子,坐在窗前的竹榻上做著針線,麵前的小炕桌上放著一小壺蜂蜜薄荷茶和一個小小的青瓷茶盞。


    她聞著窗外的月季花香,喝著蜂蜜薄荷草,做著針線,煞是自在。


    玉芝如今做的青絹中衣和褻褲,是給阿沁做的。


    她這些日子,已經給阿沁做了好幾套衣物了,外衣她不敢做,怕被人認出來,就專門給阿沁做中衣和布襪。


    玉芝不知道何時能夠見到阿沁,因此尺寸都比上次見麵時阿沁的尺寸大了些。


    她一邊飛針走線,一邊暢想著等見了麵,把這段時間給阿沁做的衣服鞋襪都給阿沁的情景,心裏就美滋滋的。


    恰在此時,外麵響起“咚咚咚咚”的用力敲門聲。


    玉芝豎起了耳朵聽了聽,聽出是許府女眷來了,便理也不理,倒了一盞蜂蜜薄荷茶,端著茶盞慢慢啜飲品味。


    外麵那麽熱,許府女眷若是有力氣有精神的話,想敲多久就敲多久吧!


    此時許府這一大群女眷真是熱得發昏。


    因為是要去聲討不孝子許靈,所以許老太太在尹姨奶奶的攛掇下穿了全套命婦禮服,頭上戴著鳳翅冠,插戴了無數珠翠,身穿大紅通袖五彩妝花四獸麒麟袍兒,係著金鑲碧玉帶,下麵則是花錦藍裙,還佩戴著禁步,隆重得很,卻也厚重之極。


    檀香車在許靈宅子前停了下了,許老太太並沒有立即下車,而是先讓管家去叫門。


    許敏男裝打扮騎在馬上,見管家敲了半日,可是許宅大門緊閉,並不像往常人來人往的情景,心裏有些狐疑,懷疑許靈不在家。


    她下了馬,把韁繩扔給小廝,自己大踏步走了過去,大聲問管家:“有人嗎?”


    管家滿頭大汗:“大姑奶奶,宅子裏好像沒人,敲了半日也沒人應門!”


    他是許敏的人,自然都聽許敏的。


    許敏沉吟了一下,道:“你再敲敲試試!”


    管家又敲了半日,院子裏靜悄悄的,依舊沒有人來應門。


    許敏便走到檀香車外稟報許老太太:“母親,阿靈不在,也許是到軍衛大營去了,咱們去那裏找他吧!”


    檀香車裏十分悶熱,許老太太又穿得莊重,這會兒熱的滿臉通紅,懶洋洋倚著靠枕歪著,丫鬟正拿團扇給她扇風。


    隻是這團扇小小的,扇骨又軟,扇了半日,許老太太鬢角都濕透了。


    她的鬢角是用眉黛精心描畫過的,被汗水一浸濕,白色的發根就露了出來,顯得有些狼狽。


    尹姨奶奶坐在一邊,輕搖著手裏的團扇,笑著道:“姐姐,聽說那賣鹵肉的陳家就在大公子宅子的隔壁,不知是不是前麵那家!”


    又道:“大公子眼界那麽高,卻被那鹵肉西施引得家也不要了,親娘也不過了,那姓陳的鹵肉西施一定是個絕代的尤物!”


    許老太太一聽,氣得臉更紅了:“既然來了,咱們去見見那鹵肉西施吧!”


    她哼了一聲,道:“阿靈躲著我,我拿阿靈沒辦法,難道還拿那小妖精沒辦法麽?好不好,跪半日,打一頓,打個半死,我不信她還敢嫁阿靈!”


    說罷,許老太太吩咐道:“扶我下車!”


    一下馬車,許老太太就覺得一股熱風拂麵,頓時有些頭暈惡心,忙把重心放在了攙扶她的丫鬟身上:“走吧!”


    到了陳家門口,管家先上前敲門。


    他“咚咚咚咚”敲了半日,卻始終沒人開應門。


    許老太太站在大太陽地裏,熱得難受,頭也暈,腿也軟,痛苦極了。


    尹姨奶奶看熱鬧不嫌事大,攛掇著許老太太:“姐姐,我陪你再去試試,我不信她家敢不給你這個麵子!”


    許老太太扶著尹姨奶奶上去,正抬頭看著上麵黑漆金字的招牌——“陳娘子鹵肉鋪”,一個閑漢走了過來,見一群彩繡輝煌脂濃粉豔的女眷立在陳家門前,不由有些好奇,遠遠道:“陳家全家都回尉氏縣老家探親去了!”


    聞言,許老太太都快要被活活氣死了,胸臆間一陣惡心,頭也疼得快要炸了,扶著尹姨奶奶閉目養神。


    許敏不知道許老太太如此嬌弱,滿頭大汗大步走了過來:“母親,我陪您去軍衛大營找阿靈去!”


    她話音剛落,就見許老太太忽然一頭向前栽了過去,愣了一瞬,忙衝上前攙扶,隻是距離還是有些遠,根本來不及。


    扶著許老太太的尹姨奶奶不著痕跡鬆開手,許老太太一下子正麵朝下栽到了地上,額頭撞在了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滿頭珠翠撞了滿地。


    眾女眷頓時炸了:


    “老太太摔倒了!”


    “老太太暈倒了!”


    “母親——”


    “姐姐——”


    到底還是許敏先穩住了,她先吩咐管家:“你去請甘州衙門的李醫官,帶他去府裏給老太太看脈息!”


    又吩咐眾丫鬟:“把老太太攙扶回馬車裏,趕緊回府!”


    許老太太被扶了起來。


    她已經暈過去了,滿臉是土,額頭流著血,禮服灰撲撲的,地下落了不少簮環,狼狽極了。


    許府眾女眷氣勢洶洶浩浩蕩蕩而來,灰溜溜急匆匆而去,看得一眾鄰居都懵了——咦?到底是怎麽回事?


    秀蘭帶著丫鬟和周姨娘坐一輛馬車,這輛馬車走在隊伍的最後。


    她悄悄撩開車簾去看陳家緊閉的大門。


    剛剛得知玉芝要嫁給許靈,她心裏酸溜溜的,哭了半夜;可是如今見許老太太和大姑奶奶沒能欺負成玉芝,她心裏又歡喜得很……


    知道許家女眷走了,玉芝依舊不出門,樂悠悠倒了一盞蜂蜜薄荷水,喝了一口,繼續幹活。


    她用了半上午時間,終於把手中的針線活收了尾——給阿沁的這套青絹中衣中衣做好了!


    玉芝又取出鬆江白棉布,預備再給阿沁做幾雙清水布襪。


    夏天阿沁的腳容易出汗,得多做幾雙吸汗的布襪。


    玉芝當然知道阿沁府裏有不少針線上人,這些活計自有人去做,可是她是阿沁的親娘,她想給阿沁多做幾件,這是她的心意……


    許靈在城外校場忙著操演新的對敵陣法,在大太陽下曬了大半日,小白臉曬成了小紅臉。


    待操演結束,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士兵解散後,許靈大步走回大廳裏,把身上的甲胄都解了,隻穿著白綾中衣站在那裏,這才覺出臉頰疼得很。


    小五忙奉上了一盞已經放涼了的清茶。


    小六拿了把大蒲扇用力給許靈扇風。


    許靈在蒲扇扇出的風中喝了一口茶,覺得臉更疼了,肌膚火燒一般。


    他皺著眉頭問道:“寒月回來沒有?”


    許靈到底不放心玉芝,便讓寒月悄悄帶了幾個親兵回去了。


    小五忙道:“啟稟大人,寒月哥還沒回來,不過他讓人回來捎了個信,說陳姑娘家沒事!寒月哥怕夜裏出事,說要帶著人再守一夜!”


    許靈這才放下心來,吩咐小五:“去打盆井水過來,我要洗臉!”


    他這臉特別嫩,先前有一年大夏天去沙漠剿匪,臉整整曬脫了好幾層皮,結果變成了個黑小子,一直到來年春天才慢慢恢複原狀。


    第二天下午,寒月終於回來了。


    得知自己母親中了暑暈倒了,許靈忙道:“老太太沒事吧?”


    寒月恭謹道:“大人,我悄悄去問了給老太太看病的李醫官,李醫官說老太太沒大礙,就是身體太弱,中了暑,又跌破了頭,得養十來日!李醫官今日還要去給老太太診病,我交代他,老太太須得在家靜養,不然對身子的恢複不好。我讓他好好說說,做不到我就去收拾他。”


    許靈聽了,悠悠道:“大熱的天,老太太還是安榮尊貴在家裏養著好了,何必給她找不痛快!”


    寒月忙又道:“大人,您成親後兩天就是五月十五了,是給府裏家用的日子,這個月還給不給了?”


    每個月五千兩銀子,許府眾人活得安榮富貴,可是大人過得是什麽日子啊?這銀子可是大人用命換來的!


    寒月早看不慣許府那群吸血鬼了!


    許靈兩條長腿長長地探了出去,悠閑自在道:“就說我如今手頭緊,沒銀子,讓大姐先墊一墊吧,爹爹當初留的那幾個鋪子不都在她手裏麽!”


    寒月答了聲“是”,抬眼看著許靈:“大人,我還去保護陳姑娘麽?”


    許靈想了想,道:“讓餘晨舟去吧,你明日跟著練兵……你排一下班,你們幾個校尉每日帶人去守一日一夜。”


    他想讓自己的親信早些熟悉玉芝,知道玉芝是他重要的人。


    寒月答了聲“是”。


    許靈又道:“聽說我大姐在外麵打著我的旗號賣官,你聽說了麽?”


    寒月忙道:“大人,寒星去調查過了,確實有一個開家具行的丁大戶放出風來,說大姑奶奶收了他一萬兩銀子,要安排他兒子做官!”


    許靈眉頭緊緊蹙著,嘴唇抿著,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他最恨人賣官鬻爵!


    片刻後,許靈開口:“去城裏放出話來,就說我說的,但凡有人敢在甘州賣官鬻爵,我定當按律查辦。再去找丁大戶強調一下。”


    寒月答應了一聲,忙去安排。


    許老太太最是愛惜自己的身子,一聽李醫官說她老人家身體富貴嬌弱,再出去曬太陽的話,就會變醜中風雲雲,當下就不肯出門了。


    她的寧禧堂裏放著儲冰的金盆,丫鬟站在冰山後用扇子給她扇風,小丫鬟纖手遞上用加了碎冰的水澎過的冰雪果子,還有美貌丫鬟跪在一邊給她按摩腦袋……這樣的日子她還要出去亂跑?傻子才出去!


    尹姨奶奶見許老太太居然沒跌死,很是不樂意,又帶著許慧過來攛掇了兩次,見老太太又恢複了舊態,懶得出門,說了半日陳玉芝的壞話也沒用,倒是氣得半死,隻得怏怏回去了。


    許敏這幾日忙著躲掏了一萬兩銀子買官的丁大戶,根本不見影蹤。


    那一萬兩銀子她早花在幾個姨娘和外麵的相好身上了,哪裏還能吐出來。


    肩負許靈重托的孫淳雨嚴密地計算著行程,終於在運河上成功迎上了樞密副使兼甘州節度使林玉潤的船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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