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芝眼睛盯著許靈細看,想從許靈臉上看出些端倪來。


    許靈見玉芝從窗子內探頭看他,大眼睛裏滿是探究,可愛極了,笑著下了馬,朝著玉芝擺了擺手。


    玉芝發現許靈神采飛揚,依舊是陽光燦爛的少年模樣,心裏鬆了一口氣,這才起身出去,預備給許靈行禮。


    她剛出門,就被陳嬌娘拽住了。


    陳嬌娘眼睛看著許靈,手指死死抓住玉芝,聲音似從牙縫裏擠出來:“玉芝,帶我一起去見守備大人!”


    玉芝又好氣又好笑,道:“走吧!”


    陳嬌娘這才鬆開了玉芝的衣袖,理了理劉海,又整了整裙子,這才跟著玉芝過去了。


    玉芝走了過去,屈膝行了個禮,仰首笑盈盈看向許靈,大眼睛亮晶晶:“大人,您從甘州回來了?甘州之行怎麽樣?”


    陳嬌娘忙也跟著行了個禮:“嬌娘見過大人!”


    許靈的視線從陳嬌娘臉上掠過,落在了玉芝臉上,又笑了起來,雪白的小虎牙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瞧著極為輕鬆適意:“多虧你的建議,甘州之行很順利!”


    玉芝不禁心中歡喜,雙手合十:“啊,大人沒事就好!”


    一邊牽著馬立著的寒星笑了起來:“豈止是沒事,我們大人如今升了正四品的甘州衛指揮僉事,如今是回尉氏做交接,順便搬取家眷,十月就要去甘州上任了!”


    玉芝聞言,當即看向許靈——你要調去甘州了?


    許靈看出了玉芝眼中之意,當即微微頷首——是的,我要調去甘州了!


    玉芝眼睛眨了眨——林沁沒事吧?


    許靈抿嘴笑了,搖了搖頭——林沁很好,他沒事。


    陳嬌娘在一邊看著玉芝和這位高升了的許大人打眉眼官司,心裏不由酸溜溜的,心道:玉芝這樣連胸都沒怎麽發育的小丫頭,這位大人不會真的喜歡吧?


    她一扭屁股,把玉芝給撞到了一邊,然後上前半步,挺胸收腹擋在了玉芝麵前,笑容甜美,聲音柔媚:“大人,奴家名叫嬌娘,是玉芝的小姑姑……”


    玉芝見嬌娘獻媚,索性後退了一步,看著嬌娘表演。


    許靈忍住笑看向玉芝,見玉芝等著要看戲,不由笑了起來,“嗯”了一聲,抬腿離開了——他可不想演猴戲給玉芝看!


    他腿長,走得快,寒星忙牽著馬追了上去。


    這時候玉芝見有顧客上門,忙跑回了鹵肉館裏。


    陳嬌娘站在那裏,癡癡看著許大人高挑修長的背影遠走越遠,一顆心怦怦直跳,簡直要從胸腔裏跳出來,自動跟著這位好看的許大人離去了!


    玉芝給顧客切了鹵肉,用油紙包好,又笑吟吟推薦了自家的桶子雞,最後又推銷出了一隻桶子雞。


    顧客離開之後,玉芝把顧客付的銀錢放進了錢匣子裏,又認真地把錢匣子鎖上了。


    如今有了陳嬌娘在家裏,一家四口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陳嬌娘順走什麽。


    玉芝都收好錢匣子的鑰匙了,才發現陳嬌娘還沒回來,往外麵一看,見她還立在外麵,看著許靈走遠的方向,心裏全都明白了。


    待陳嬌娘進來,玉芝裝作隨意道:“許大人如今高升了,要去甘州了,咱們尉氏縣的百姓,以後怕是再難見到許大人了!”


    陳嬌娘瞟了玉芝一眼,道:“事在人為嘛,許大人不是十月才去甘州上任。”


    到底是自己的姑姑,玉芝也不想她鬧出什麽亂子來,便道:“聽說許大人家裏姬妾眾多,姹紫嫣紅,熱鬧得很。”


    陳嬌娘“哼”了一聲,道:“姬妾這麽多,正說明許大人來者不拒,有一顆愛花憐花之心!”


    玉芝:“……”


    她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了,反正陳嬌娘也沒辦法接近許靈,心裏再怎麽想,也隻是一場獨角戲,待時間久了,戲也就結束了。


    過了一會兒,陳嬌娘扭頭看玉芝:“玉芝,我記得你的字寫得很好看!”


    玉芝睜著眼睛說瞎話:“我的字很醜,一點都不好看!”


    陳嬌娘又不說話了。


    她自己也在鎮上學堂上過兩年學,就是在那兩年看上孫二郎的,隻是她不愛讀書,字會寫的也不多,而且挺醜的。


    過了一會兒,陳嬌娘又問玉芝:“你屋子裏有沒有那種帶花紋的紙?”


    玉芝笑了:“帶花紋的紙很貴的,如今賣的最好的是桃紅色的薛濤箋,是仿照唐代薛濤的詩箋製作的。”


    陳嬌娘都記在了心裏。


    到了晚間,陳嬌娘找了個機會堵住了陳耀祖:“大哥,我沒錢了,給我一兩銀子花花!”


    陳耀祖一臉無奈:“我為什麽要給你銀子花?”


    自從陳嬌娘在他家住下,隔三差五就朝著問他要錢,真是煩不勝煩。


    陳嬌娘理直氣壯:“你家賺了那麽多銀子,根本花不完,為什麽不給我花!”


    陳耀祖:“……”


    他忍了又忍,道:“你前幾日剛要走一兩銀子,那一兩銀子難道已經花完了?”


    陳嬌娘把手伸到陳耀祖麵前:“那一兩銀子我已經花完了,大哥,你再給我一兩!”


    陳耀祖正要說話,冷不防陳嬌娘把他腰間的荷包給搶了過去,飛快地跳開,把裏麵的碎銀子都倒了出來,然後把空荷包扔給陳耀祖,自己一溜煙跑了。


    陳耀祖:“……”


    他簡直氣得七竅生煙——這是十五歲的大姑娘能做出的事情麽?不嫌丟人麽?


    第二天上午,陳嬌娘趁大家都在忙碌,尋了個機會拿著銀子溜了出去。


    她在外麵逛了半日,買了一疊桃紅色的薛濤箋,買了幾個杭州紗汗巾,又買了些胭脂,最後又買了一包糖炒栗子,把從陳耀祖那裏洗劫來的碎銀子花了個幹幹淨淨,這才得意洋洋去東大街堵截陳耀祖去了——一般中午的時候,陳耀祖都是挑著擔子在東大街賣鹵肉!


    陳耀祖見了自己這個妹子,簡直恨不得回到自家娘剛生下陳嬌娘那一刻,他非把剛生下來的陳嬌娘給扔到淨桶裏溺死不可!


    陳嬌娘拿住了陳耀祖好麵子,終於又從陳耀祖這裏搶了二錢碎銀子,跑去吃了一碗羊肉臊子麵,這才回去了。


    下午武氏忽然騎著驢子來了,跟著她牽驢子的是一個陌生的精瘦少年,正是她的親弟弟武福全。


    武福全和武氏生得有點像,個子不高,瘦瘦的,小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眼珠子滴溜溜直轉,一看就機靈得不得了。


    武氏坐在鹵肉館的竹榻上和王氏攀談,預備尋找機會提出借錢的事——她兒子陳玉川如今在縣學讀書,花費大,家裏人口又多,隻有陳耀宗一個人賺錢,實在是錢不夠用,便想著大房鹵肉館子生意好,因此來借錢。


    說是借,不過武氏根本沒有還的打算。


    她的邏輯是:反正大房有錢,有錢為何不支援家裏人?有錢就該拿出來讓大家花,還什麽還?反正大房不缺這點錢!


    王氏知道武氏心眼多,隻是笑不多說——反正家裏她不當家,錢都是玉芝拿著,玉芝自能治住武氏!


    武氏用盡心機,發現王氏油鹽不進,跟個傻子似的根本聽不懂,不由有些焦躁:“大嫂,我大哥呢?”


    王氏笑眯眯道:“你大哥挑著擔子出去賣鹵肉了!”


    武氏:“……”


    見王氏沒眼色,不知道給自己倒茶,她便自己拿了茶壺,倒了一盞茶一飲而盡,幹得冒火的喉嚨總算是滋潤了些,這才意識到自己弟弟不知道去哪兒了。


    這會兒武福全正和陳嬌娘在院子的角落裏嘀咕。


    陳嬌娘低聲道:“福全,你真的願意幫我送信給許大人?”


    福全小眼睛裏全是算計:“我們是自家親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吧!”


    陳嬌娘這才放下心來,誇張地鬆了一口氣。


    見她豐滿的胸部隨著呼吸直顫動,武福全覺得喉嚨有些幹,趁陳嬌娘不注意,又盯著那柔波蕩漾之處看了兩眼。


    陳嬌娘背過身去,從胸衣裏掏出一封信,轉過身遞給了武福全:“福全,一定要交給許大人!”


    她在二房家裏住的時候,和武福全變得熟悉起來,武福全說話全投她的好,因此兩人很是投機,陳嬌娘這才敢把如此機密之事交托給武福全。


    武氏沒從王氏這裏弄到銀子,坐了半日,原想著等陳耀祖回來,誰知玉芝午睡起來,三言兩語就把她給擠兌走了。


    到了晚上,玉芝和阿寶在鹵肉館裏看店。


    他倆一邊看店,一邊下棋,預備過一會兒就打烊。


    玉芝正思考得入神,忽然聽到外麵傳來“篤篤篤篤”有節奏的敲擊聲,抬頭一看,卻發現是寒星在外麵。


    寒星笑眯眯道:“大生意上門了,店家還不上前迎接!”


    玉芝不由也笑了:“寒星小哥,我們這裏隻剩下些鹵雞肝和鹵雞心了!”


    寒星這才說明了來意:“我們大人要調走了,大家預備給他踐行,派我來預定些鹵肉!”


    玉芝忙道:“寒星小哥,你進來說吧,我給你倒盞茶!”


    她有好些事想問寒星呢!


    阿寶忙起身取開水去了。


    寒星進來後,玉芝請他在阿寶的位置坐下,自己起身拿了紙和炭筆:“寒星小哥,你說吧,都要些什麽?”


    寒星想了想,道:“鹵肉二百斤,鹵排骨二百斤,鹵大腸四十斤,桶子雞四十個。”


    玉芝怕自己忘記,一一記了下來。


    寒星見她用描眉的炭筆寫字,卻依舊娟秀好看,不由讚歎道:“你可真聰明,你爹娘是怎麽生出你這樣聰明靈秀的閨女的?你那個姑姑明明是那個樣子!”


    想到陳嬌娘搔首弄姿的樣子,寒星忙道:“尉氏城裏風流浪蕩子弟可是不少,你們家得看好你小姑姑,別弄出什麽風流官司,到時候你也受影響!”


    玉芝在燈下垂下眼簾笑了,過了一會兒方道:“我早晚會帶著爹娘和阿寶離開尉氏縣,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理他們呢!”


    寒星正要問話,阿寶提了壺熱水進來了。


    玉芝忙起身拿出自己珍藏的太平猴魁,笑眯眯道:“寒星,今日給你嚐嚐我珍藏的茶葉!”


    阿寶“撲哧”笑了:“姐姐,你的太平猴魁隻剩下幾片了吧?”


    玉芝有些不信,打開了茶葉罐——她總覺得自己買的這點茶葉似乎沒有喝完的那一天!


    寒星看去,發現玉芝端著白瓷茶罐倒了半日,最後果真隻倒出來幾片茶葉,不由笑了起來。


    玉芝也笑了:“幾片也夠泡一盞了!”


    寒星含笑看著玉芝。


    無論遇到什麽事情,玉芝總是能往好的方麵去想,和她在一起,似乎從來沒有陰霾和鬱悶,總是很樂觀很開心。


    接過茶盞嚐了一口之後,寒星道:“玉芝,我們大人離開尉氏縣,接任尉氏守備的人正是我們大人的親信,名叫趙雲嶺,我會去拜托趙大人一聲,讓他看顧你家一些,以後你家有事就去找他。”


    玉芝答應了一聲,心裏浮起一層薄薄的淒涼——人有相聚,就有分離,不過好在總有再聚的時候。


    她想了想,問寒星:“你以後有什麽打算?總不能一直跟著大人貼身侍候?”


    寒星微微笑了:“大人已經安排了,待在甘州穩定下來,就讓我和寒月去軍中任職。”


    玉芝聽了,也為寒星歡喜,道:“這樣最好了!”


    她想了想,又問寒星:“你在甘州聽說過一個叫林沁的大人物麽?”


    “林沁?沒聽說過啊!”寒星蹙眉道,“不過說起姓林的大人物的話,甘州節度使倒是姓林……”


    負責大周西北軍政大權的甘州節度使,的確算得上是大人物了!


    玉芝聞言,當即看向寒星,雙目炯炯:“這位林節度使如今多大年紀了?叫什麽名字?”


    寒星想了想,道:“林節度使大名叫林玉潤,我隻是遠遠看過他一眼,沒敢再看,印象裏林節度使很年輕,生得很俊秀……”


    玉芝聲音微顫:“你聽說過林節度使的出身麽?”


    寒星搖了搖頭:“我們大人都是獨自去見林節度使的,從不當著我們的麵提及,不過我認識林節度使的小廝飛雪,感覺林節度使應該是皇族出身——他身邊的張總管說話怪怪的,有些像是宮裏的公公……”


    玉芝深吸了一口氣,再次下定了決心——我要去甘州!起碼要想法子見一見這位林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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