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衙署的正廳內,許靈正在和周長青及麾下的幾個把總說話。


    許靈坐在交椅上,腿長得似乎沒處放了,意態閑適道:“……現在朝廷上有些人,口口聲聲東南海防和西南邊防最重要,說我們西北土地貧瘠,大而無用,經營西北,得不償失,我呸!”


    他氣得狠了,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接著道:“我和大帥說了,我們西北與西夏接壤,西夏及其背後的浩瀚汗國對我大周西北覬覦已久。他們若是得到了甘州,就可以長驅直入我大周腹地,直奔京城,那些人口口聲聲要停止經營西北,腦子被狗吃了麽?大帥深以為然,讓我等放心去做,他老人家做我們的靠山!”


    想到自己終於巴結上了林大帥,許靈心裏美滋滋的——林大帥不愛財,不好色,又願意為國效力為大周辦事,除了嬌氣了些,性子高傲了些,實在是難得的好上司啊!


    廳內眾人聽了,心情都有些激動,紛紛叫起好來。


    朝廷這幾年一直輕西北重東南西南,他們這些人常年駐守西北,深知西北形勢的危急及西北對大周的重要性,隻是人微言輕,他們的聲音根本到達不了朝廷,隻能徒呼奈何。


    周長青放下茶盞,笑了起來,道:“阿靈,你逮的那幾個天神教徒怎麽樣了?你可得悠著點,雖然在尉氏縣境內咱們把天神教當邪教,可是朝廷卻一直把天神教當座上賓,聽說天神教的長老們是太尉章大人府裏常客,可是牛得很呢!”


    聽到知縣大人叫守備大人“阿靈”,大廳內的把總們都擠眉弄眼“吃吃”笑了起來,一時氣氛歡樂得很。


    這位知縣大人是他們守備大人年少時的夥伴,感情是極好的,如今在尉氏縣做同僚,也是彼此親近焦不離孟,兩人又都生得好,再加上守備大人名聲不好,早有無聊之人私下裏說閑話了。


    不過這些把總都清楚得很,自家大人一天忙到晚,恨不能一人分成好幾個用,連女人都沒時間招惹了,哪裏有空去欺男霸女水旱並進!


    許靈臉皮極厚,從來不怕人恥笑,笑嘻嘻道:“放心吧,我隻是想借這幾個雜碎,看看天神教在尉氏縣的滲透情況!”


    他有一種直覺,天神教是浩瀚汗國和西夏國的國教,卻進入了大周,並且如魚得水,這本身就不太正常!


    大周百姓的腦子,要麽被儒道之說占領,要麽被天神教占領,怕是沒法兼顧……


    周長青見許靈說得輕描淡寫,便也不再多問。


    許靈見天色已晚,外麵士兵已經開始在廊下掛燈籠了,便道:“兄弟們最近辛苦了,今晚老子請客,咱們去宴豐樓——”


    這時候他看到寒星立在門口向他眨眼睛,便給周長青使了個眼色,改口道:“你們去宴豐樓好好吃一頓,記老子賬上!隻有一點,今晚輪值的人不能去!”


    這些把總們都是從小兵開始跟著許靈一仗一仗從戰場上殺上來的老兵,知道許靈不去自有用意,也不多問,齊齊答了聲“是”,哈哈大笑著勾肩搭背出去了。


    許靈目送他們離開,這才看向寒星:“你的眼睛都快眨抽筋了,怎麽了?”


    寒星笑著道:“啟稟大人,陳家的玉芝給您送來了些酒菜!”


    許靈一聽,馬上回想起桶子雞的新鮮筋道和辣子雞的麻辣鮮香,當即坐直了身子,眼睛閃閃發光:“快請她進來吧!”


    周長青見了,不由微笑:“你既然喜歡這小姑娘做的菜,幹脆把這小姑娘買進府裏做廚娘,豈不是更方便些?”


    他知道許靈對吃雞有執念,恰好西河鎮陳家那個小姑娘極會料理雞,倒是巧的很。


    許靈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篤篤篤”敲了敲,道:“這小姑娘一家挺有風骨,不願進府;再說了,你也知道我家裏那些爛事……”


    他腦海裏浮現出玉芝與大帥頗為相似的臉,心道:陳家這個小姑娘實在是有些詭秘,得繼續盤查她……


    周長青知道許靈家事,歎息了一聲,道:“你也是倒黴,唉!”


    許靈笑了起來:“這是上天對我的試煉!”


    他的性格一直是這樣的,不尋事,卻也不怕事,誰敢不長眼撞到他手裏,他才不管對方是男是女,一概收拾!


    這時候玉芝和阿寶抬著食盒跟著寒星走了進來。


    把食盒放在八仙桌上後,玉芝屈膝行了個禮:“見過許大人,周大人!”


    又道:“現在擺飯麽?”


    許靈笑了:“擺吧!”


    玉芝在阿寶的協助下,麻利地把酒菜都在八仙桌上擺好,這才含笑介紹道:“兩個涼菜分別是手撕桶子雞和油炸小魚兒,兩個素菜分別是高湯菜心和蒜蓉絲瓜,兩個熱葷是蒸扣碗,一個是芥菜肉扣碗,一個是酥羊肉扣碗,另有兩個湯,鹹湯是酸辣肚絲湯,甜湯是杏仁百合湯!”


    今日原想著飯館開業,頗備了幾樣食材,飯館沒開成,她便用這些食材做了這些菜肴來巴結許大人,抱許大人的大腿了,也許大人一高興,她就再能問出一些有關阿沁的事情了!


    想到這裏,玉芝笑容更加燦爛,簡直是甜蜜蜜了:“大人,這酒是我費了好些工夫,專門為大人調和的薄荷酒,大人好好嚐嚐吧!”


    周長青看著眼前這笑得都有些諂媚的小姑娘,心道:陳家這女孩子對阿靈這麽熱情,難道是愛上阿靈了?


    他看看笑盈盈看著許靈的玉芝,再看看眼睛看著酒菜的許靈,心道:這事怕是神女有意襄王無情!


    又道:唉,阿靈這張臉真是會騙人啊,明明都二十三四了,可是看著還是少年模樣,又愛笑,真是專門哄騙小姑娘!


    玉芝介紹完酒菜,屈膝行了個禮,便和阿寶一起退了下去。


    許靈忙碌了一天,把吃飯這件事給忘得幹幹淨淨,這會兒早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他在八仙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伸手拿起筷子,口中吩咐寒星:“拿兩個銀錁子給玉芝!”


    一個大男人,怎麽能占小姑娘的便宜!


    寒星答了聲“是”,出去送玉芝和阿寶了。


    一直把玉芝和阿寶送到了陳娘子鹵肉館門口,寒星這才停下腳步,從袖袋裏掏出兩個小小的銀錁子遞給玉芝,微笑道:“這是大人給你的賞銀!”


    玉芝沒有接,笑嘻嘻道:“寒星小哥,這銀子我不能拿,你拿著用吧!”


    寒星才不和玉芝客氣,他直接把銀錁子塞到了阿寶手裏,擺了擺手,笑著離開了。


    他已經看出來了,陳家就靠玉芝一個小姑娘支撐著,小姑娘帶著爹娘和阿寶來城裏做生意,還挺不容易的,能幫就幫幫她吧!


    玉芝站在門口,看著夜色中漸漸走遠的寒星,心情頗為激蕩。


    前世的她,在章王妃嫁進來前一直管著永親王府的內賬,經手的銀子以萬計數,名下產業無數,賞人的時候幾百兩銀子也不放在心上,如今反倒是這二兩銀子讓她內心悸動。


    原來這世上,還是好人更多……


    轉眼間就到了五月十三。


    這日是玉芝的十四歲生日,王氏早就攛掇著陳耀祖開始準備了。


    早上玉芝依舊是天不亮就起床了。


    阿寶很是警醒,玉芝一出門,他也起來了。


    太陽還沒出來,天地似被一層灰藍色的薄霧籠罩著,院中的花木靜悄悄地佇立著,初夏的晨風帶來微涼的氣息。


    玉芝和阿寶在院子裏默不作聲洗漱著。


    四周很是靜謐,除了遠處偶然傳來一兩聲狗的吠叫,或者布穀鳥的鳴聲,其餘人都沉浸在睡夢之中,毫無聲息。


    洗漱罷,兩人進了灶屋開始忙碌。


    玉芝拾掇料理醃了一夜的小筍雞,阿寶則把十個炭爐一個個點著。


    一個時辰後,十隻桶子雞做好了,一百五十斤鹵肉鹵排骨也鹵好了,王氏也在隔壁小灶屋把早飯做好了,陳耀祖也掃好了院子,澆好了家裏的花花草草。


    玉芝出了灶屋,在石榴樹下伸展著修長的胳膊腿——她忙了一早上,這會兒才感覺出酸痛和疲憊。


    王氏把飯在堂屋擺好,一眼看到了院子裏的玉芝,不由笑了起來,悄悄拉了陳耀祖來看:“玉芝她爹,你看玉芝,這段時間她長高了不少呢,是個大姑娘模樣了!”


    陳耀祖看著明顯是少女模樣的女兒,心裏也頗為安慰,低聲問王氏:“這些日子唐二郎天天來送肉,你覺得這孩子怎麽樣?唐二寶說了,願意讓他家二郎入贅!”


    王氏想了想,道:“這事我尋個機會問問玉芝,你先別替她做主……”


    陳耀祖嘟囔道:“人家都是兒女聽爹娘的,咱家偏偏是爹娘聽閨女的……”


    王氏睨了陳耀祖一眼:“有本事你別聽啊!”


    陳耀祖:“……嗯,我覺得咱家玉芝說的還都挺有道理,有道理我為什麽不聽?!”


    王氏聞言笑了起來:“玉芝,阿寶,快來吃飯!”


    用罷早飯,玉芝狐疑地嗅了嗅自己胳膊,又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咯吱窩——她總覺得自己身上彌漫著一股鹵肉香!


    王氏見了,笑吟吟道:“我的兒,你娘知道你愛洗澡,水都給你替燒上了,你先回房看看你的生日禮物,我和阿寶把洗澡水抬到你屋裏去!”


    玉芝聞言,眯著眼睛笑了。


    阿寶忙道:“姐姐,竹榻的小炕桌上放著一個淺綠色的紗囊,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玉芝雙數捧住阿寶的腦袋,盡興地揉搓了一番:“阿寶,姐姐好愛你喲!”


    阿寶的頭發長得又細又軟,摸上去軟軟的,像摸小貓小狗一般,好玩極了。


    玉芝揉著阿寶的頭發,心裏卻在想:不知道阿沁的頭發怎樣了,是不是還像小時候一樣柔軟沁香?


    阿沁小時候,她最喜歡湊過去在阿沁頭發上親一下,然後用力嗅一嗅,誇張地說:“阿沁真香啊!”


    阿沁總是滾到她懷裏嗅啊嗅:“娘也好香!”


    ……


    如今的阿沁,已經長成十六歲的少年了,怎麽可能還保留著柔軟的胎發?長得高高大大的怎麽會滾到娘親懷裏撒嬌?


    她和阿沁之間,不僅隔著十年的歲月,更隔著前生今世……


    能知道阿沁過得好,能常常看到阿沁,能盡自己的力量保護阿沁,就是玉芝此生的願望了……


    玉芝鼻子一陣酸澀,她低下頭,逼退了那股淚意,笑著道:“爹,娘,你們給我什麽生日禮物?”


    陳耀祖笑著看向王氏。


    王氏一臉神秘:“你回房看吧,就在竹榻上!”


    玉芝懷著期待進了東廂房,直奔臥室。


    臥室窗前的竹榻上果真放著一摞衣物,衣物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盒子。


    玉芝拿過盒子,摁開了消息,發現裏麵是一對銀鑲梨花釵,不由微笑——她一樣首飾都沒有,一直用絲帶綁頭發,這對梨花釵確實用得著!


    她抖開盒子下麵的衣服,發現是一件嶄新的淺綠色繡雪白梨花的窄袖衫和一條白羅裙。


    衣料柔軟透氣,分明是久違了的絲綢質地。


    王氏走了進來,眼睛有些濕潤:“玉芝是大姑娘了,這對銀釵是你爹去買的,這套衣裙是娘親手給你做的,今日洗個澡,打扮得漂漂亮亮過生日!”


    阿寶探頭進來道:“姐姐,你快看小炕桌上的紗囊,那是我的禮物!”


    玉芝笑著答應了一聲,拿起紗囊,鬆開係帶,從裏麵倒出了一個圓溜溜的香胰子,忙拿起來放到鼻端聞了聞,撲鼻一股臘梅清香。


    她喜出望外:“這下子我可以用香胰子洗澡了!”


    她先前一直用普通的胰子洗澡,雖然洗得幹淨,卻畢竟沒有香味。


    阿寶見玉芝喜歡,也笑了起來:“姐姐,我繼續攢錢,再給你買盒香脂!”


    玉芝心情愉快輕鬆,笑眯眯道:“多謝你了!”


    她也預備送阿寶禮物呢!


    玉芝要在房裏洗澡,王氏、陳耀祖和阿寶便出去了。


    王氏剛打開鹵肉館賣肉的窗口,便看到老三陳耀文牽著騾子過來了,騾子上馱著董氏和玉和母子倆,忙探頭招呼道:“她三叔三嬸,快過來吧!”


    陳耀文載著今日要賣的鹵肉和桶子雞離開了,董氏和玉和留下來給玉芝過生日。


    董氏一邊把禮物遞給王氏,一邊道:“大嫂,有件事你得防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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