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給玉芝的禮物是一個小小的包袱。


    王氏接過包袱:“防備什麽?”


    董氏陪著王氏在櫃台後坐下,先探頭看了看窗外的行人,見沒有熟人,這才低聲道:“孫二郎不是定下了裏正家的香梅麽,婆婆帶著嬌娘去大鬧了一場,鬧得裏正家和孫二郎家惱了,索性把婚期提前,要在八月把親事給辦了,如今嬌娘日日在家裏哭,我聽見婆婆和公公商議,也要搬到城裏住呢!”


    王氏垂目慢慢解開包袱:“家分都分了,還是守備大人做中人分的,他們總不能不把守備大人放在眼裏吧!”


    包袱裏是一件海棠紅緞子褙子,上麵滿繡著一朵朵大紅玫瑰花,明明該很豔麗的,可是居然好看得很。


    董氏見王氏含笑摩挲著,便道:“這是我親手給玉芝繡的,你可別嫌棄!”


    王氏笑了,道:“多謝你,弟妹!”


    她和玉芝母女兩個都是這樣,誰對她們好,她們都記得清清楚楚。


    想了想,王氏又道:“你放心吧,玉芝也大了,我們娘倆不再像以前那樣好欺負了!”


    董氏見王氏心裏有數了,便不再多說,轉移了話題:“大嫂,多謝你和玉芝讓我們兩口子做這鹵肉生意,我們手裏也寬裕了,也能送玉和去讀書了!隻是眼看著地裏的麥子要熟了,再不去割就晚了,可是我和玉和他爹又舍不得賣鹵肉這生意……”


    她和陳耀文先前一直負責種家裏的地,分家後公婆不願意幹活,地還交給他們種了,隻是如今她和陳耀文每日從大房這裏馱了鹵肉、鹵排骨和桶子雞回去,她在西河鎮擺攤子賣,陳耀文用騾子馱了去各村送和賣,生意越做越紅火,如今十日賺的銀子,比先前兩年賺的還多。


    這時候玉芝走了進來,笑吟吟道:“三嬸,我有一個主意!”


    董氏笑著打量著玉芝,見玉芝是剛洗過澡的模樣,滿頭烏黑長發用一對白銀梨花釵鬆鬆挽著,小臉雪白,尤其是一雙眼睛,秋水一般。


    玉芝的身上穿著件嶄新的淺綠色繡雪白梨花的窄袖衫,纖細的腰肢上係著條白羅裙,愈發顯得身材高挑。


    打量了一番之後,董氏心中愈發喜歡,起身拉了玉芝一起坐下,笑著看向王氏:“大嫂,玉芝出落得越發好了,真是大姑娘模樣了!”


    王氏也笑了起來,眼中滿是驕傲:“這丫頭,一直傻長,將來怕是也像我,個子未免太高了些!”


    她又歎了口氣,道:“如今在大周,標準的美人可是都是小巧玲瓏……”


    玉芝聞言,眯著眼睛笑了,聲音清脆背誦了起來:“‘這房內第四個名喚雪娥,乃房裏出身,五短身材,輕盈體態,能造五鮮湯水,善舞翠盤之妙’,這可是如今最流行的說書《玉樓記》裏的標準美人!”


    她攬著王氏的胳膊挨著王氏坐下,笑眯眯道:“娘,我覺得啊,作為女子,天生什麽樣子就什麽樣子,自己得喜歡自己,不必為了討好別人而讓自己不自在!”


    前世的她不就是這樣麽?為了固寵,她壓抑了自己的天性,讓自己變得溫柔賢惠懂事,實際上她心裏有多壓抑隻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這一輩子的玉芝,寧願不嫁人,也不要去做妾,她要做自己的主人!


    王氏和董氏見她機靈可愛,都笑了起來。


    玉芝起身拿了一碟瓜子請董氏吃,口中道:“三嬸,阿寶帶著玉和在後院玩呢,他做事周全謹慎,您放心吧!”


    董氏知道玉芝素來妥當,哪裏有什麽不放心的,便笑著道:“玉芝,你剛才說有法子,到底什麽法子?快告訴你三嬸吧,地裏的麥子再不割,麥穗就要焦炸在地裏了!”


    玉芝拿起瓜子磕開,這才道:“三嬸,你和三叔如今一天能賺多少銀子?”


    董氏算了算,道:“平常一天差不多□□錢銀子,多的話一天都有一兩銀子了!”


    她和陳耀文賣的鹵肉、鹵排骨和桶子雞都是在玉芝這裏拿的,也瞞不住玉芝。


    玉芝微微一笑:“三嬸,在西河鎮雇一個壯漢割麥,一天得多少銀子?”


    董氏道:“如今正是麥收季節,一個壯漢一天怕是得五分銀子……”


    她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些什麽了。


    玉芝笑容甜美:“雇一個短工一天五分銀子,十個短工一天也才五錢銀子,就咱家那些麥地,雇十個壯勞力,割麥,捆麥,用大車運回家,卸到打麥場上,一天也足夠了!”


    董氏恍然大悟:“我和你三叔怎麽都沒想到呢,還擔心得夜裏睡不著覺,想著得把生意耽擱了,在地裏忙好幾日割麥呢!我回去就和你三叔商量,讓他去雇人割麥!”


    王氏見玉芝在這屋子裏呆了會兒,額角就沁出些細密的汗粒子,知道她最怕熱,便道:“玉芝,這裏有我呢,你回去歇歇吧!”


    玉芝笑著答應了一聲,起身打算離開。


    董氏忙道:“玉芝,別忘了三叔三嬸給你的生日禮物!”


    她拿起放在小炕桌上的小包袱遞給了玉芝。


    玉芝道了謝,又陪董氏說了幾句,這才拿著小包袱離開了。


    她早上起來得太早,這會兒著實有些渴睡了,不如回去睡一會兒,午後就可以換她在鹵肉館裏看著做生意了。


    董氏見玉芝離開了,便打算開口說起這次來的主要目的。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這時候有人來買鹵肉,王氏給顧客切鹵肉去了。


    董氏勤快得很,又有眼色,見那顧客除了鹵肉,還要一桶子雞,便也起身去幫忙,用油紙包了一隻桶子雞,讓顧客看了,然後又拿了一張油紙,細細裹了,又用紙繩子捆好。


    待客人離開,董氏這才問王氏:“大嫂,城裏生意怎麽樣?”


    王氏聽了,不由自主笑了起來,心裏美滋滋的,卻還不算很膨脹,謙虛地道:“比在西河鎮時賺錢多些!”


    如今她家是玉芝管賬,不過玉芝從來不瞞她,王氏也大致知道自家每日的進賬,一天少說也要賺二三兩銀子。


    董氏聽了,也為王氏高興,忙道:“大嫂,我的娘家侄子大光,大名就叫董大光,你還記得麽?”


    王氏大致猜到了董氏要說什麽,卻不說破,笑吟吟道:‘我記得啊,去年過年大光還去過咱家呢!’


    董氏拉住了王氏的手:“大嫂,我娘家嫂子,瞧中咱家玉芝的人品,想高攀一下,托我探探口風……”


    她嫂子董大嫂自然是一心想要結親——誰家娶了陳家大房的玉芝,等於娶了隻金母雞回去,情等著享福了——不過董氏得了大房和玉芝許多好處,心裏到底還向著大房,不願意為了親戚間這些事與大房處得不好,便和董大嫂商量了,自己先來探探口風,不成就算了,就當沒這回事。


    王氏聽了,想了想董大光的模樣,隻記得頭發有點自來卷,生得白淨清秀,便道:“你知道的,我家玉芝心勁大,有主意,我家當家的是玉芝,玉芝早說了,她的婚事得她自己做主。玉芝以前也是見過大光的,我問問玉芝再給你回話吧!”


    董氏鬆了一口氣:“這樣就行了,若是有緣分,咱們就親上做親,若是沒緣分,那咱們還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


    妯娌倆又說了句閑話,然後話題就又回到了自家那奇葩的公公、婆婆和小姑子身上,吐槽起這陳富貴、高氏和陳嬌娘來,王氏和董氏簡直是拉著手兒說不完的知心話,兩人嘰嘰咕咕聊得熱火朝天。


    中午玉芝在灶屋做飯,王氏抽空去看了玉芝一下,把董氏娘家想求親的事情說了。


    玉芝正在做麻辣涼麵,聞言笑了:“娘,我不是早說了麽,我還小,等將來咱們變成有錢人了,有了大宅子了,我再說親事,到時候那些英俊小哥站成一排,等著我挑選!我喜歡誰就嫁誰,不喜歡誰就不嫁!”


    王氏想象了一下那幅畫麵,不由笑了起來:“我知道了!”


    說完話,她才察覺臉頰有些酸,忙伸手揉臉:“玉芝,你真是娘的開心果,有了你,娘才能天天開心,無憂無慮!”


    玉芝笑眯眯道:“娘,我不隻是開心果,我還是家裏的頂梁柱呢,放心吧,有我在,你開心的日子還在後麵呢!”


    王氏樂滋滋往外走:“我隻盼著將來左手抱一個外孫子,右手抱一個外孫女,歡歡喜喜出去在西河鎮鄰裏街坊麵前炫耀……”


    玉芝不由笑了起來。


    轉眼間五月就過去了。


    月底這日深夜,一家人都睡熟了,玉芝拉下窗簾開始忙碌。


    她坐在臥室窗前的竹榻上,左手邊擺了一個鬆木匣子,裏麵裝了滿滿一匣子銀錁子、碎銀子和銅錢;右手邊擺了三張四四方方的白紙,全是上好的雪浪紙。


    玉芝麵前的小炕桌上擺著筆墨和賬本,還有一個稱銀子用的戥子。


    她把匣子裏所有的銀錁子、碎銀子和銅錢分別放在了這三張紙上,然後從銀錁子開始數,數一筆記一筆,慢條斯理地享受算賬記賬的過程。


    這個月的所有帳歸總之後,玉芝刨去成本,算出了整個五月份賺的銀子——五十兩九錢二分!


    照這樣下去,到了過年,就能攢夠至少三百兩銀子了!


    她就可以和別人合夥做生意賺錢了!


    尉氏縣和甘州城雖然在西北邊陲,可是不但有運河經過,還是大周和西域諸國及波斯等國通商的要道,可做的生意可真是太多了!


    玉芝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內心的雀躍,默默地計劃著。


    很快就到了六月。


    這段時間陳耀祖和王氏把後院的野草都割了,把地給刨了一遍,用犁耙歸整成了一壟壟地,預備種些蔬菜和莊稼。


    這日,玉芝想要去找找別的生意門路,便讓王氏看著鋪子,自告奮勇要帶阿寶出去買王氏想要買的紅薯苗、茄子苗和青椒苗。


    玉芝有一陣子沒怎麽出門了,如今要出門了,得回房拾掇一番。


    阿寶還想著玉芝一個姑娘家,自然得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門,便老老實實在鹵肉館裏等著玉芝。


    誰知他一把鬆子還沒吃完,玉芝就打扮好出來了。


    王氏和阿寶兩雙眼睛盯著玉芝,都有些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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