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玉芝家的門,二房四口的眼睛就開始帶著審視,居高臨下地挑剔起來。


    陳耀祖今日穿了件嶄新的藍綢衫,係了條新腰帶,腰裏係了條絲絛,上麵係著一塊玉,負著手一邊走,一邊打量著,走到了前院石榴樹前,這才開口問陳耀祖:“大哥,你這宅子是賃的,還是典的?”


    陳耀祖老老實實道:“城裏這樣的宅子,我家哪裏典得起?自然是賃的!”


    陳耀宗睨著陳耀祖:“賃的?一個月多少銀子?”


    武氏手裏拉著女兒陳玉梅,一雙小眼睛卻看了過來,等著聽陳耀祖的回答。


    一直不怎麽說話的小秀才陳玉川,也看了過來。


    陳耀祖知道自己這弟弟弟妹全身上下都是心眼,也不瞞著他們,道:“一年六兩銀子,押了十兩,總共花了十六兩銀子!”


    聞言陳耀宗笑了:“大哥,你莫不是哄我,這樣大的宅子,一年才賃六兩銀子?嗬嗬!”


    武氏也笑了,小眼睛裏滿是惡意:“大哥,我可聽說這是守備許大人的房子,許大人會這麽大方?”


    許大人怕是看上玉芝這美貌的小雛兒了吧?!


    陳耀祖就算再遲鈍,也聽出了武氏話中的滿滿惡意,當即道:“這宅子是我找許大人的小廝寒星賃的,我根本就沒見到許大人,怎麽知道許大人為何這樣大方!”


    陳耀宗、武氏和陳玉川三人互相看了看,都不相信陳耀祖的話——許大人又不是什麽大善人!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之後,陳耀宗拔出插在衣領處的折扇,展開飛快地扇了幾下,這才笑著道:“大哥,許大人可是尉氏縣城內頭一份的風流人物,我恩主孫大官人和許大人也多有來往,許大人他老人家雖然官做得大,卻憐香惜玉得很,府裏雖然還沒有正牌娘子,可是守備府裏已經養著好幾房姬妾了,聽說還在尋出色的姐兒養在府裏圖生養呢——大哥,你家玉芝呢?”


    他和武氏都懷疑大哥家的玉芝做了許大人的外室,因此許大人才把空了這許久的大好宅子賃給了大房。


    陳耀宗說話老是話裏有話,陳耀祖一聽陳耀宗說這些腦子就疼,加快步伐道:“進屋說吧!”


    這時候王氏迎了出來,請二房四口進了正房堂屋坐下。


    陳耀宗和武氏打量著這堂屋,見頂上吊著新吊頂,牆上貼著嶄新的白月光紙,地上是整齊的青磚地,家具全都是嶄新的楊木家具,雖然不算富貴,卻也寬敞潔淨,和在西河鎮老家的煙熏火燎窄小狹隘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心中就更疑惑了——這樣的宅子,在尉氏縣城,六兩銀子賃一年,也太便宜了吧?


    玉芝正在擬菜單,待阿寶在灶屋燒好了水,她就沏了壺茶送了過來。


    她一進門,就發現二房四口人都在盯著自己看,不由一哂:陳家二房這四口人實在是太討厭了!


    武氏打量著玉芝,見她脂粉未施,卻天然美麗,比先前高了不少,氣色也好了不少,烏濃眉睫,肌膚瑩潔,白裏透紅,實在是個美麗的少女了。


    她心裏一動:難道玉芝這丫頭果真搭上了許大人?


    若真是如此,那可要好好巴結巴結大房的人了!


    想到這裏,武氏笑微微道:“玉芝如今出落得越發好了!”


    王氏看了看二房十歲的陳玉梅,見她又瘦又小,長得不甚出眾,再看看自己的玉芝,心裏美滋滋的:“我家玉芝過幾日就要滿十四歲了,是大姑娘了!”


    武氏笑了起來,意味深長道:“嗯,玉芝真是大姑娘了……”


    玉芝聽出了武氏的弦外之音,不由一笑。


    武氏自認為聰明,把別人都當成了傻子,愛看人的笑話,豈不知她自己也被人當笑話看!


    寒暄幾句之後,陳耀宗又把話題拉到了守備大人身上:“大嫂,聽說這宅子是守備許大人的?”


    王氏笑了:“的確是守備大人的宅子——”


    “不過我們和許大人不熟,是從許大人的小廝寒星那裏賃來的宅子!”玉芝笑著端了茶壺,上前把陳耀宗和王氏麵前的茶盞斟滿,不緊不慢道,“寒星小哥常在我家攤子上買鹵肉,因此熟悉了。他得知我家在西河鎮沒地方住,就求了許大人,把這空宅子暫且賃給我家住了!”


    陳耀宗見玉芝年紀小小,說話滴水不漏,便端起茶盞飲了一口,道:“能認識守備大人的小廝也是不錯的!”


    他看向陳耀祖,臉上堆著笑:“大哥,過幾日是五月十三,關帝爺的生辰,也是我老丈人的壽辰,那日我要在家裏請客,到時候你帶著大嫂和侄女過來吧!”


    陳耀宗的丈人丈母如今年紀大了,帶了兒子武福全在他家住著。


    陳耀祖半日無語,瞪著陳耀宗看了一會兒,這才道:“你不知道五月十三是什麽日子麽?是我家玉芝的生辰,我們怎麽可能走得開!”


    武氏聽了,給陳耀宗使了個眼色,笑吟吟道:“你看你,連親侄女的生日都忘記了,真是的!”


    她笑著道:“大哥,大嫂,到了那日,我們一定過來吃酒席!”


    既然玉芝有可能被許大人看上了,那二房是一定好好利用的,務必借助玉芝和許大人搭上話。


    王氏聽了,不由有些煩,看了陳耀祖一眼,道:“那日我們做生意呢,哪裏有時間待客!”


    武氏根本不容人拒絕,王氏說王氏的,她說她的,又說了好一陣子,這才一家人一起起身告辭了——今日難得陳玉川休沐不去縣學讀書,他們還得再去街上逛逛呢!


    送走了二房,王氏這才鬆了一口氣,叉著腰站在院子裏長長籲了一口氣:“以後千萬別來了,煩死老娘了!”


    玉芝正在準備筆墨紙硯,見狀不由笑了起來:“娘,你若不喜歡二房,下次他們再過來,不說話不上茶,把他們活活冷淡走不就行了,何必讓自己受委屈!”


    王氏笑了起來——如果按照玉芝說的這樣做,那倒是挺痛快的,隻是這種事她還真不好意思做出來。


    玉芝把筆墨紙硯都擺在了堂屋的方桌上,一邊磨墨,一邊問陳耀祖:“爹爹,咱們的飯館叫什麽名字好呢?”


    陳耀祖連喝了三盞濃濃的大葉青茶,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便道:“玉芝,你來起名字吧!”


    玉芝提筆蘸了些墨,想了想,道:“就叫‘陳娘子鹵肉館’吧,除了賣各種鹵味,就賣幾種麵和幾樣小菜,捎帶著再賣些酒,不就行了?”


    陳耀祖最怕動腦子了,便道:“爹爹都聽你的!”


    玉芝聽爹爹這樣說了,也不推辭,便在紙上寫了“陳娘子鹵肉館”六個娟秀的楷書。


    陳耀祖和王氏都不怎麽識字,卻怎麽看玉芝的字怎麽覺得好看。


    王氏一邊喜孜孜搓手,一邊道:“玉芝在秦老秀才的學堂裏上的那兩年學,可真是有用啊,她爹,你瞧閨女這字多好看!”


    陳耀祖看著玉芝的字,忍不住歎了口氣:“唉,玉芝要是兒子就好了……”


    王氏見他掃興,抬手在陳耀祖腦袋上拍了一下:“閨女怎麽了?閨女照樣孝順你!”


    陳耀祖看看王氏,再看看正琢磨菜單的玉芝,不敢再掃閨女的興了。


    玉芝道:“咱們這館子講究的是精而不是多,小菜不用太多,就備下幾個我拿手的就行,到時候爹爹帶著阿寶跑堂,娘收錢,我在灶屋掌灶!”


    她說著話,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行行娟秀的小字——高湯燒菜心、酸辣白菜、蒜蓉青菜、回鍋肉、紅燒魚……


    陳耀祖和王氏現如今看玉芝都自帶光環了,玉芝說什麽就是什麽,都笑眯眯直點頭。


    玉芝擬好菜單,便道:“下午我和阿寶出去看看,讓人把招牌做了,再去看看何處酒窖的酒好,到時候讓人送酒過來!”


    陳耀祖忙道:“對了,我跟唐二郎說好了,以後他家每日傍晚把豬肉送過來!”


    既然跟著閨女進了城,陳耀祖就聽玉芝的話,不再殺豬,專心看店。


    玉芝看向陳耀祖:“我三叔每日早上過去取鹵肉出去賣,你和他定好時間沒有?”


    鹵肉生意自然還是主業,她家搬到了城裏做生意,說好了三叔陳耀文每日早上過來取玉芝鹵好的鹵肉在西河鎮賣,還是按照以前定的價錢,一斤鹵肉讓陳耀文賺十文錢差價。


    陳耀祖忙道:“你既然交代了,我自然和你三叔說好了!”


    玉芝做事極有條理,把諸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到了五月初三這一日,陳耀祖和阿寶在館子門外擺好了爆竹。


    阿寶笑嘻嘻仰首看著大門上方的黑漆金字招牌,大聲讀了出來:“陳娘子鹵肉館!”


    陳耀祖笑了:“原來你這小子識字啊!”


    阿寶隻是笑,伸出手裏的線香點燃了大門兩側的爆竹。


    在劈裏啪啦的爆竹聲中,尉氏縣城桐葉街的陳娘子鹵肉館如期開業了。


    陳耀祖和阿寶剛進館子,還沒坐下,就有幾個客人上門了。


    王氏坐在櫃台後麵,看著這幾個頭上插花一臉憊懶的小子,直覺聲氣不對,忙招手叫了阿寶過來,低聲道:“你去和玉芝說一聲,這幾個人瞧著好不尷尬,怕不是來吃酒的!”


    阿寶點了點頭,一溜煙往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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