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所迎來了第二十八號客人。


    大門被一陣風聲撞開,一股熱浪湧了進來,客人大喊:“執筆大人!”


    還未等我說請進,一團火焰似的人形就從門口一路燒到了我的木桌之前,我的地板上瞬間留下了一片被炙烤過後焦黑的痕跡。


    “執筆大人!你可得小心點,我很燙!”這位客人嗓門很大,墨硯裏的墨水被震動地蕩起漣漪。


    客人的周身熱浪升騰,木桌後的我也感到了灼熱感。


    這火剛烈刺人,一點不溫暖,隻有讓我心中煩躁。


    我的鼻尖已經感到了灼燒的疼痛,後腦勺卻還是涼的。


    “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我問。


    “英澤,”客人回答道,“澤是三點水的澤,我師傅給我取的名字。”


    我在宣紙上寫下“英澤”二字:“好的,英澤。請問您今日找我,是為了何事?”


    “執筆大人,你說這地獄的火焰和我身上的火焰,哪個更強?”英澤仰著頭。


    “我不知。”


    英澤身上的溫度開始增高,桌上來自地獄的宣紙竟然都被烤的邊緣發黃起來。


    我念動金光符屏障,擋在書桌麵前,想要阻擋住部分的熱度。


    “執筆大人,若是我想,我可以把你的事務所燒成灰。”


    “英澤,若是我想,我也可以就此送客。”


    我手中的青玉筆開始發出綠光。綠光清涼,書桌後的溫度降了下來。


    英澤盯著我手中的青玉筆,身上的火焰稍微收斂了一些:“哎,看來我還是不夠強。”


    “所以你今日來找我,是為了何事?”


    “我就想看看執筆大人有多大能耐,我和地獄烈火,哪個更強一點。”


    “哦,那你已經見識到了。後麵半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你去問別人吧。”


    英澤聽到此話,收斂了身上的火焰。隻在皮膚外麵留著一層淡藍色的火芯微光,事務所的溫度終於重新回歸正常。


    我側頭看了一眼英澤身下的木椅,不出意料的,已經黑成焦炭模樣了。


    “其實是我師傅讓我來找你的,我也不知道我來要做什麽。”


    “你師傅是誰?”


    “乃是西方鬼帝王真人是也!”


    “那你應當去問他找我是為了何事,問清楚了再來。”


    “執筆大人,一般鬼都找你有什麽事啊?”


    “講述生平,見聞,所想所感,一切想讓我記錄下來並帶回人間去的內容。”


    “那我大概也是為了此事而來的吧。”


    “若你願意說,我便會如實記錄。”


    英澤思考了一下,好像在決定要從何處說起:“執筆大人,我曾經也是個凡人……”


    英澤把燃燒著藍色火焰的雙手伸在空中給我看,若是細細看才發現,雙手的表麵是人的皮膚,正在火焰中不斷被燃燒,但又不斷愈合。愈合的速度和燃燒的速度正好持平了,於是皮膚成為了火焰本身的燃料,無休無止地就這麽燒了下去。


    英澤繼續說:“我曾是個漁夫,每天與海水相伴。”


    “然後呢?”


    “我厭了那海水,厭了鹹風和魚腥味,想去城鎮裏看看。三十歲那年,我終於下定決心,離開我從小到大生長的碼頭,獨身一人去了京城。”


    “在京城發生了什麽?”


    “執筆大人,你也是修道之人吧,可聽說過三昧真火術?”


    “隻是聽聞過,不知真的是否存在。”


    “我初進京城,看什麽都新鮮!街上有一道士擺攤兒,說是要教人法術,我看著新奇,就上去了。那道士閉著眼睛,看都沒看我一眼,就叫出了我的名字,還說出了我的生時生辰,給我嚇了一跳!”


    “然後呢?”


    “那道士遞給我一本各種術法的合集,讓我隨意翻閱。我就坐在他的小攤麵前,翻了幾頁,一張白描圖牢牢吸引了我——圖上,一個人手持長劍,雙眼和口中都噴出火來,燒的前麵的敵人四散而逃!我問道士,他可會這一招?”


    “道士怎麽說?”


    “道士笑了下,起身說此處不方便演示,讓我隨他走。我剛到京城,無親無故,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也自然沒有地方要趕著去,就隨他走了。道士把我帶到一條湍急的河邊,讓我站在離他二十步開外的地方,說是怕運氣傷著我。”


    “然後呢?”


    “他先是運氣,打了一套功,具體做了什麽我也看不懂。總之就在我快要耗盡耐心的時候,道士嘴一張,真的就噴出了火來!火之大,直直燒過水麵,一直燒到了對麵的蘆葦叢!道士手背在身後,笑著看我之時,水麵上的大火還在燃燒。我當下就跪了,拜師學藝!”


    “學會了嗎?”


    英澤身上的火又旺了一些:“執筆大人,我身上的火可不是什麽三昧真火,也不是跟那道士學會的。全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那道士就是個江湖騙子,我把銀兩都付給了他,勤勤懇懇練了一整年,才發現他隻是用些道具耍耍人罷了!”


    “他不是一開始說出了你的名字和生辰嗎?”


    “這道士,其實以前和我是同一個漁村的。也是後來厭了海水,來到京城闖蕩。我出生的那天他正好在鄰居家吃酒,什麽都聽到了。若說他真有什麽本事,大概就是記性好吧,時隔三十多年,還能認出一個新生娃娃。”


    “你發現他是騙子,然後你做了什麽?”


    “我用他騙人的玩意兒,燒了他的房子。當時他喝了酒,糊裏糊塗地就走了,大概就是被煙給熏死的。”


    “那你呢?”


    “我啊,我收羅了他剩下玩把戲的工具,想著之後也可以靠表演噴火為生。但沒想到啊,沒想到……”英澤好像不願意繼續說了,他身上的火又變為了藍色的火苗。


    “發生了什麽?”


    “在那之後,我本想好好修道,但根本不知道該怎麽修行。我最後走了和他一模一樣的路……做道士,擺攤兒,騙來京城裏的新瓜蛋子……最後……最後……我被自己的徒弟給燒死了。”


    “被燒死之後,你就來了地獄裏?”


    “睜眼的時候,我皮膚上就冒著火焰,燒的疼的要命。我在地上來回打滾。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嗬斥我跪下,我這才發現自己在閻王殿上。閻王坐在高座之上,大殿兩旁分別坐著五方鬼帝。閻王問我為何而來,我老老實實交代了自己做過的所有錯事。閻王問我接下來打算做什麽。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我還是對三昧真火術念念不忘,就回說,我想學真正的三昧真火術。這就被西方鬼帝王真人收去做徒弟了。”


    “那你學會了嗎?”


    “哪有那麽好練!看看我把自己練的,現在練成什麽樣子我也不知道。師傅和我說,若是有一天我能燒的盡地獄烈火,那我就練成了。”


    “燒的盡地獄烈火,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明白,大概就是比地獄烈火要更厲害吧。”


    “若是練不成,該怎麽辦?”


    “那怎麽可能!我肯定能練成的!”英澤身上的火又燒了起來,像是在證明自己的實力。


    “嗯好,那祝你好運。”我說。


    “等我練成那天,我就會代替地獄烈火!這三界內外,不會有比我更強的存在!”


    “所以你寧願做一團火,也不願意重新回到人間?”


    “做人有什麽好玩的?”


    “那做火有什麽好玩的?”


    “看到什麽就能燒什麽!什麽都能吞噬!什麽都能征服!”


    “嗯好,那祝你好運,”我起身,“謝謝你的分享,時間也差不多了。”


    “待我修煉成的那一日,執筆大人,一定要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嗯,加油。”


    英澤昂首挺胸地站起來,大搖大擺地往事務所門口走去,身上的烈火再次燒起。


    “就這麽說定了,執筆大人!我會燒給你看的!”


    “不燒給我看也可以,加油。”


    我衝他揮了揮手,英澤大笑兩聲,關上了事務所的大門。


    事務所內還殘留著一股濃濃的焦炭味,臉頰被烤的燥熱,手腳卻冰冷無比。


    我拉開窗簾,看著遠處的血海,血海之下,最深處的地方,就是燃燒著永不熄滅的地獄烈火。


    地獄烈火兀自在地獄的最底層燃燒著,威懾三界,無休無止,直到萬事萬物盡頭。


    真的有人想要成為那樣的存在嗎?


    也許吧,我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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