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藥味在空氣中彌漫。


    這是兩代人對於婚姻中義務和相處模式的看法。


    父親遠遠地聽到二人對話,知道這倆女人從生活環境到思想觀念風馬牛不相及,趕緊走過來打圓場。


    “這種問題有什麽好糾結?誰有空誰就做嘛!”


    說著伸手去拉自己的老伴,給她使了個眼色,這兒媳婦很厲害,口中又有一套自己的道理,一般人還真拿捏不住。


    然而宗合母親隻覺得心中更加憋火,甩開老伴的手。


    “兒媳婦,照你這麽說這日子就沒法過了,誰都有理由不幹活……”


    紀婷語氣依舊不緊不慢:“媽媽,難道過日子隻有幹活嗎?結婚是兩個人各取所需采長補短,就像兩家公司合並創業,抵抗風險……”


    母親不懂這些,隻覺得婚姻在她口中說出來就像是一場生意,她絕對不認同!


    這個兒媳婦,無非是家境好一點,怎麽說話做事一點都不像樣子!


    宗合從二樓走下來,同樣感受到這濃烈的火藥味。


    父親連連給他好幾個眼色,宗合馬上意會,加快腳步走過來,“大晚上辯論什麽呢,早點睡覺。”


    紀婷心情還算坦然,“隻是跟媽媽溝通一下關於結婚家務的看法。”


    她扭頭看向宗合,突然發出靈魂拷問:“媽媽說做家務是女人的義務,你怎麽看?”


    完了,這是把皮球踢給自己了。


    母親臉上多了分不悅,目光盯著兒子,看他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父親一瞬間同情起兒子的遭遇,夾在母親和媳婦中間怎麽說都不討好。


    宗合用最快的速度反應:“多簡單的事兒!兩個人商量著來唄……”


    他伸手拉了一下母親的袖子,“趕緊睡覺吧,平常在老家這個點你們早就休息,別在我這把身體熬壞。”


    說完扭頭對紀婷道:“老婆你也去睡,熬夜對皮膚不好。”


    看著父親把母親拉走,宗合心中暗暗鬆口氣。


    他是第一次麵對麵見到這種火藥味,女人之間的氣氛總有些微妙存在。


    如果說之前母親和紀婷的摩擦都是背地裏的暗潮洶湧,但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成了一層雙麵膠,需要時刻調節他們之間的關係。


    看著紀婷走上二樓的階梯,宗合心裏快速給自己一巴掌。


    真不該讓她們住一起!


    婆媳矛盾這種東西延續千年,的確是個頭疼的問題,有時候無關對錯,僅僅是因為兩個人站的立場不同。


    母親回到房間裏。


    越想越氣,躺在床上不停翻身。


    “不行,兒媳婦以後肯定看不起我!這才幾天就對我這麽不待見。”


    “人家不是不待見你,是在講道理。”父親有些慢悠悠。


    聽到他這樣說,母親更加生氣。


    她伸出手就去擰老伴的耳朵,語氣咬牙切齒:“我正想說你!今天怎麽回事?”


    她冷笑著,年輕時候受的委屈都寫在臉上。


    “你說!女的做家務是義務嗎?”


    “又說這幹啥。”


    父親的語氣明顯無奈。


    母親:“我嫁到你家也快30年了,你可從來沒主動做過什麽家務!今天在兒媳婦麵前這麽開明。”


    父親心中慚愧,自己的這位老伴雖然沒受過高等教育,說話做事很多上不了台麵,但是這些年為操持這個家辛苦勞累,他都看在眼裏。


    但麵上卻依舊在裝糊塗:“咱們那一代不都是這麽過來的,現在時代變了……”


    母親雖然意識到這一點,可剛才自己每一句都被這兒媳婦反駁的死死的,心中那股氣憤之火無處發泄,婆婆的尊嚴消失殆盡。


    父親繼續勸解:“現在的女孩子都很厲害,你就少說兩句吧,要不然家庭不穩固。”


    母親氣呼呼深呼幾口氣,腦中似乎想起自己年輕時候的過往,對這句話深以為然,突然歎口氣:


    “是啊,年代不一樣了……”


    語氣中居然帶著上個年代女人的悲哀:


    “我年輕的時候,麵對婆婆,你媽,真是連半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說讓幹活就得幹活……”


    說起來,真是羨慕這個年代的女子。


    一個個被父母捧在手心裏當寶,結婚後這不做、那不做,二十多歲不會做飯的女孩大有人在。


    父親:“年代變了,現在別說讓她幹活了,不給我們添麻煩都不錯了。”


    說完他站起身,從一旁拿起杯子準備去客廳接點熱水。


    剛打開門,就看到宗合在客廳中央弓著腰,拿著大大的水杯接剛燒開的礦泉水。


    父親走過去,“樓上沒水了嗎?”


    宗合苦笑:“婷婷說上麵的水味道怪,我幫她來接點下麵的。”


    父親聽兒子這麽說,腦中回蕩著剛剛和老伴說的那番話,心中歎息。


    現在的媳婦都活成了女皇帝。


    “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個個都以自己為中心。”


    宗合聽父親要嘮叨,隻覺得頭嗡嗡響,“現在的年輕人太累,您別說我了。”


    父親重新打量一遍這棟豪宅,“我最想不通的還是:為什麽你們結婚不要婚禮?”


    父親年輕時候四處奔波賺錢,就是為了給兒子結婚用,這錢他早就準備好了,就按照他們當地中等的規格辦婚禮,擺酒席。


    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結婚居然和別人不一樣。


    那些錢到現在還攢在自己的帳戶中,父親歎氣。


    宗合語氣很隨意:“婚禮隻是個形式。”


    雖然他嘴上在應付,其實心裏同樣納悶,別看自己出身普通,宗合一直很注重生活中的儀式感。


    尤其是結婚這種人生中重大的形勢,當初是怎麽同意的紀婷不辦婚禮,他至今想不通。


    別的女孩對婚禮又憧憬又重視,偏偏紀婷堅持不打算舉辦。


    宗合大腦出神,接水的杯子熱水已經溢出來,燙到手指的時候才意識到杯子已經滿了,迅速抽回手,燙的齜牙咧嘴。


    沒想到他接個水都走神。


    宗合父親忍不住搖頭:“就你這……還當總經理,接水都不利索。”


    宗合臉上帶著尷尬地笑,騰出地方給他,站在旁邊靜靜看著父親拿杯子接,始終沒上樓。


    父親意識到兒子這是有話要跟自己說,已經習以為常:“說吧!”


    宗合嗬嗬一笑,還是父親最懂自己,他把聲音壓低到隻有兩個人能聽見:


    “爸,明天帶著我媽去住酒店吧!”


    宗合父親知道老伴絕對不會同意,尤其像這種不便宜的地方,她打死都不會去。


    “賺錢不容易,你還是省著吧!”


    宗合語氣頗為豪邁:“不管酒店多貴我都願意。”


    “她性子你還不了解?花10塊錢都得猶豫半天。”


    父親:“兒子,我問你個問題:為什麽你總想讓你媽出去呆著?”


    他察覺到,宗合似乎是在擔憂著什麽,對這件事有些焦慮。


    宗合哪敢告訴他自己經曆過的事,隻說是為了避免婆媳矛盾。


    “那這個你解決不了!任何男人都解決不了!神仙來了都沒用。”父親一口道出真相。


    “既然這樣,那就靠你轉移我媽的注意力了…讓她多去跳廣場舞,自己找點感興趣的事做。


    “行。”


    宗合又問:“你們打算在這多長時間?”


    這個問題一下子問住父親,臨行前來的時候他們二人分明說好隻在這呆一星期,但是前天晚上,宗合老媽突然說想在這裏呆到紀婷懷孕……


    宗合下午吃的飯菜幾乎一瞬間噴出來,母親的言論嚇到他了。


    “這怎麽可能?我們才剛剛結婚,都還沒有商量好孩子的計劃。”


    父親不解:“孩子還用計劃?有了就要!”


    宗合:“我們起碼還得過一陣二人世界。”


    什麽二人世界,父親隻會覺得他們看問題不長遠,現在不要孩子,以後生晚了,等到60歲孩子才剛剛大學畢業,得不償失。


    宗合已經發現,其實自己這一代和父母那一代最大的思想鴻溝,歸結成一句話就是:為誰而活?


    父母這一輩人觀念樸實,一輩子都是為子女打算,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幸福。


    而當代年輕人,人生格言大多是:為自己而活,及時行樂。


    “一個個不知道怎麽想!該要孩子的時候不要……”


    父親搖頭。


    “孩子的事情先不說。”


    宗合不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


    “您這幾天……隻需要做好一件事情!”


    “什麽事?”


    宗合嘿嘿一笑:


    “這幾天要是沒事幹就多陪陪我媽,別讓他再和紀婷單獨呆著……”


    今天的情況他們都看到了,這兩個女人都不好惹,一不小心就會釀成世界大戰。


    “實在不行,讓我和你媽去原來的小房子住……”


    聽父親這麽一說,宗合這才突然反應過來。


    是啊,他都快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小窩。


    兩室一廳,雖然有點小,對於父母他們二位來說也夠了!


    父親雖然是個傳統男人,但性格相對開明,他已經看出來了,宗合這媳婦一般人根本降不住,生活中本就很多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老伴那喜歡小事化大的脾氣,遲早會搞出矛盾來。


    “你媽那邊交給我,不用管。”


    這麽多年,父親終於說了一句讓宗合感到父愛如山的話。


    有些事,隻有經曆過婚姻的人才懂。


    第二天白天。


    一大早剛吃完早飯,父親就拉著母親說要去外麵逛逛,母親本來還想留在別墅裏打掃衛生,父親在一旁繪聲繪色講述富人區的與眾不同。


    “聽說這宅子得幾千萬一套,你就不想去看看旁邊配套的設施?”


    宗合老媽對設施這種冷冰冰的東西不感興趣。


    “那有什麽好看的。”


    父親繼續說:“聽說這種高端的地方,連鍛煉器材都很高級,有專門的休息室,旁邊還有湖,有花園,有人工修建的風景區……”


    “和我有什麽關係,我又不在這裏常住!”


    母親的腦袋清醒得很,她已經想清楚:要麽她在這裏隻呆五六天便回老家。


    要麽,直接多住一段時間,等紀婷懷孕了照顧她,一直到坐月子。


    這屋子這麽大,她已經做好長期居住的準備。


    父親繼續:“像這種富人居住的地方,聽說有不少老年俱樂部,有跳舞的,學毛筆字的,下棋的。”


    “我都不感興趣。”


    母親語氣波瀾不驚,已經用水涮出一條抹布,在廚房擦了又擦。


    看她這次意誌這麽堅定,父親直接說到她的軟肋。


    “轉轉吧,順便拍點照片給三姑,他不是一直想知道咱兒子的豪宅什麽樣……”


    這麽一說,母親倒是動搖了,是啊!


    自己兒子住這麽好的房子,得拍下來讓三姑看看,要不然親戚們都不知道,這豪宅的意義瞬間少了一半……得讓她們羨慕羨慕。


    宗合母親趕緊把手擦幹淨,低頭看看手機屏幕上的電量。


    “走,去附近轉悠轉悠。”


    父親跟在後麵,心中暗自得意計謀得逞。


    母親一年拍了很多照片和視頻,一股腦發給老家的三姑:


    “看,這是我兒子的小區,房價貴的嘞……一平米都要三萬多!”


    像他們這個年紀的女人,別人一句羨慕嫉妒恨的話,能成為她們接下來好幾年的精神食糧。


    很快,三姑從那邊打來視頻電話。


    母親用最快的速度把頭發用手指梳理整齊。


    “喂!”


    本以為,三姑打視頻過來是為了看兒子的別墅,沒想到她關心的不是這個……


    對麵的三姑說話很快:“我旁邊有一位很厲害的大師,你快把宗合的八字給我,讓人家給看看什麽時候發大財。”


    母親向來迷信,還好昨天她問過兒子紀婷出生時間,把兩個都報了過去。


    半個小時後,三姑回過來答案,宗合母親聽到答案臉色都變了。


    答案很簡單:大師說,紀婷克宗合!


    “哎呦我的老天爺。”


    宗合老媽隻覺得有一盆冷水澆到頭上,扯住路旁邊的老伴:“你聽到沒?紀婷克咱們宗合!”


    “哪會有這麽湊巧的事。”


    宗合爸爸覺得八成碰到一個不準的騙子。


    “三姑這是哪認識的江湖騙子?小心再被騙走錢。”


    三姑年輕的時候就很信這些,前幾年因為“消災”被一個算命的家夥騙走好幾千,這還沒多久,又被忽悠上了。


    父親把自己的臉擠入鏡頭提醒:“三姑,這種東西聽聽就行了!”


    母親的態度和他截然相反:


    “我覺得很準!”


    她終於為自己的難受找到答案,怪不得現在看見紀婷就感覺有些不舒服,原來是八字的問題——她克兒子。


    怪不得……這幾天看兒子臉上的黑眼圈都變重了!


    “大師有沒有說化解的方法?”老媽詢問三姑。


    “有有有!”


    於是和上次一樣,宗合母親花錢加急買了“化解”掛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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