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珩還是將貶官的消息告訴了沈蓁蓁。夫妻本應同心, 梁珩知道若是他不告訴沈蓁蓁,沈蓁蓁會擔心。


    沈蓁蓁似乎並沒有多吃驚,梁珩倒頗有些意外。


    “夫君, 禦史台本來就是得罪人的官職,很多人都在時刻盯著你, 等著你出錯,好把你揪下台去。”沈蓁蓁說到這裏, 一下想起來,梁珩做官到現在, 能被人當做把柄的, 隻怕也隻有她娘家的事了。


    “是不是涼州的事?”沈蓁蓁問道。


    梁珩不禁驚訝, 沈蓁蓁竟然一下就猜中了。


    沈蓁蓁見梁珩這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沈蓁蓁伸手摟住梁珩的腰,“對不起, 夫君。”


    梁珩也反抱著沈蓁蓁,輕聲說道:“不礙事的, 你知道我並不在乎做什麽官, 做多大官的。”


    沈蓁蓁沒有說話, 隻是靜靜地抱著梁珩。


    “真的無礙的。”梁珩安慰道。他真的不是怕被貶官,而是徐恪的遭遇, 讓梁珩有些怕。他也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他怕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家人。


    沈蓁蓁倚在梁珩懷裏輕輕點了點頭, 她知道梁珩的誌向。不過是在其位, 謀其事。如此而已。


    梁珩在心底歎息了一聲,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貶了官對他其實更好?這樣遠離了紛爭,也不用再擔心家人的安危。


    一夜無眠,夫妻倆依偎著說了半宿的話。


    察院真的沒有台院那麽多事,每天上朝糾班,之後一天都沒什麽事,真的是再清閑也沒有了。安逸似乎極為消磨意氣,梁珩在自己懶散下來之前意識到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進了冬月,天氣冷下來的同時,如意和黃梵的親事也到了。


    因為梁珩剛被貶官,為了忌諱,所以原先商定好的從梁家出嫁,變成從剛搬進京城的沈家那邊出嫁。為了感謝如意對女兒的照顧,沈忞將如意收為了幹女兒。


    因為沈家那邊有管事,將親事一應事宜都安排得很妥帖。如意對趙氏來說,也像半個女兒一樣,所以如意的婚事,趙氏很是上心,也幫著籌備著婚禮。


    冬月十二這天很快到了,梁珩要上值白天去不了,沈蓁蓁頭天晚上就帶著兒子在沈家宅子住下了。


    十二這天,不過五更,沈蓁蓁就起了床,等到了如意房裏,果然就見她們已經忙起來了。


    “娘。”


    沈蓁蓁見趙氏在一旁整理著嫁奩,走上前去,叫了一聲。


    趙氏轉過身,見是媳婦,“有人看著暢兒嗎?”


    “有的,碧兒睡在暖閣裏呢。”


    趙氏點點頭,拿起箱子裏一雙鐲子,笑道:“這是我給如意的添箱。”


    沈蓁蓁略湊過去看了看,認出來,這是趙氏一直珍藏著的,好像是她以前的嫁妝。


    沈蓁蓁點點頭,“這鐲子真好看。”


    趙氏很高興,又說起鐲子的來曆來。


    沈蓁蓁知道這鐲子是趙氏的嫁妝,這會兒也默不作聲,等著趙氏說完。


    很快,去沐休更衣的如意就來了,見沈蓁蓁來了,忙打招呼。


    “小姐,您來了。”


    沈蓁蓁嗔道:“這會兒該叫姐姐了。”


    如意又笑,她萬沒想到老爺會收她做了幹女兒,畢竟自己以前是做奴婢的。


    沈蓁蓁也送了添箱,是一對金頭釵。


    新嫁娘的流程都一樣,如意也經曆了當年她出嫁前的那些程序,畫好了妝,換好了嫁衣,忐忑而喜悅地等著黃梵來迎接他。


    黃梵名下的幾間酒樓全都關門了,掌櫃和夥計都來了黃家,要麽成為座上賓,要麽隨著黃梵來沈家這邊迎親。


    如意是由沈宴背出府的,沈蓁蓁送如意到了大門口。


    黃梵身著大紅喜衣,等在台階之下,看著沈宴背著他心上的人出來,滿臉的喜色快掩不住。


    黃梵給諸人見了禮。等如意和眾人辭了別,沈宴將如意背進了轎中。


    沈蓁蓁看著騎在馬上,英俊高大,稚氣不再,隻剩下滿臉剛毅和成熟的黃梵,感慨不已。這時光一下就過去了,當年初見的那個鼻下還長著青青絨胡的小少年,如今已是為人夫了。


    而黃家這邊,一眾賓客誰也沒注意到一個相貌略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是怎麽進來的,他十分從容淡定地進了黃家,似乎他和這家主人是親屬一般。那些掌櫃隻當是這男子是東家的親屬或舊識,也沒多注意,隻是點頭示意了禮節。那男子也點頭回應,之後就坐在席間,不發一言。見這男子並沒有攀談的意思,幾個掌櫃也十分知趣,沒有湊上前去。


    很快,迎親的隊伍就到了,外麵鞭炮聲響個不停。眾人皆站起身來。很快黃梵就背著新娘子進來了,眾人都往堂廳裏走去,觀禮。


    那男子似乎有些猶豫,之後也隨著人群走進了堂廳,看著一對新人朝高堂之上一把空空的座椅跪拜,他臉上神情極為複雜。有心痛,有自責,也許還有別的什麽。


    等新人拜完了天地,黃梵牽著紅綢送新娘回新房後,觀禮的眾人也都回到了席間。席間自是一片熱鬧,也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悄無聲息進來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梁珩在散卯之後才過來,剛好趕上了晚宴。


    黃梵一直拉著他喝酒。


    梁珩知道黃梵心存遺憾,且這遺憾也必將伴隨他終身。梁珩不知如何安慰他,隻能陪著黃梵喝了幾杯。


    隻是黃梵也不知道有人曾出席了他的婚禮,隻是在成親後沒兩天,就發現原先不停來酒樓裏找茬的衙役們都不見了蹤影。黃梵隻當是例行公事結束,並沒有多想。


    ......


    就在梁珩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不鹹不淡地過去,他雖然被貶至察院了,但是至少遠離了紛爭。梁珩沒想到,很快他的平淡日子就到頭了。


    他被派去刑場監察行刑。


    這眼看著就要到年關了,一年沉積下來的犯人,也要在年關到來之前,該砍頭的都要砍了。


    所以從九月開始,東菜場的行刑台上,沒幾天就會有一場刑決。


    因為這是死刑,一旦施行了就再也無法扭轉。所以在犯人被處決的時候,刑場必須要有一名監察禦史。若是犯人喊冤,禦史則要叫停,並將人犯帶回禦史台重審。


    能被判處死刑的,幾乎都是證據確鑿的,所以喊冤的幾率並不高。因為一次站上死刑場就已經夠了,就算重審,也依然不會改判。而等死的日子是很難熬的。


    梁珩是一介書生,以前從來沒有去過死刑場。而這工作以前都是有監察禦史做,突然分派到他頭上,就算梁珩不甚懂官場,也明白這一定是有人故意為難他了。


    後來梁珩才知道這是賀忠的意思。


    隻是這上官的命令,自然得執行。


    梁珩平生首次坐在了死刑場上。


    被處決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因為殺人被判處了死刑。


    梁珩巳時就到達了菜市口,看熱鬧的百姓也在台下匯聚了。


    劊子手身著半臂紅衣,懷抱巨刃,立在犯人的身後。


    梁珩坐在一旁,看了看這犯人的宗卷。證據也齊了,人犯也招了供。


    午時,來得很遲,也來得很快。午時的陽光正烈,梁珩都微微出了些汗。


    犯人到死都沒有喊冤,隻是在時辰越來越接近午時的時候,渾身發抖,黃白之物流了一地。


    梁珩看著劊子手手起刀落,幹淨利索。


    梁珩麵色略有些蒼白,在宗卷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時,手都忍不住發了抖。


    旁邊的吏員見梁珩麵色不好,上前關切問道:“大人,您還好吧?”


    梁珩隻是擺了擺手,沒有多說一句話。


    梁珩坐著馬車又回到了禦史台,匆匆將宗卷放回了房間,就進了茅房,吐得昏天黑地。


    段續也曾經去過刑場監察,自然知道這對於素日手裏隻會握著筆杆來說的書生們,真的是一場噩夢。端著茶水站在茅廁外等著梁珩出來,好將茶水給他漱口。


    梁珩這天晚上再次沒有準時回家,段續陪他去喝了點酒,免得梁珩回家太失常嚇到家人。


    這件事,梁珩並沒有告訴沈蓁蓁。


    這個冬月,有大半個月,梁珩是在刑場上度過的。從一開始吐得昏天黑地到最後真正麵不改色。


    這監察刑場行刑的事,本來是所有監察禦史輪著做的,隻是不知道為何今年全都由梁珩包下了。這下誰都知道了,新上任的禦史大夫對這梁侍禦史並不是很滿意,不然不會如此針對他。


    梁珩似乎遭了秧,大多數人是拍手稱快的。畢竟梁珩晉升得太快,讓那些四五十歲了,還不過是個小小的監察禦史的人,不知道多少次在暗底下,咬著牙喝罵不公平。現在見梁珩終於遭了秧,不知道多少人心花怒放,恨不能彈冠相慶。


    梁珩自此也知道了,自己似乎哪裏不招這新禦史大夫待見了。但是是哪裏,梁珩後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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