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忞無罪釋放了。


    沈蓁蓁看著大哥二哥攙扶著發冠散亂的父親走下馬車, 父親腳下顫顫巍巍, 幾乎要站立不住。她爹兩頰深陷, 腰也佝僂了起來, 像是大病中的老人, 再也沒有記憶中強健魁梧的模樣了。


    沈蓁蓁強行壓住了翻滾的淚意,迎上前去, 扶住沈忞。


    “爹...”


    沈忞看向女兒, 安撫性地笑了笑。


    許氏看著風雨相伴一生的,經曆這無端地折磨變得蒼老虛弱的丈夫, 眼淚直流。


    沈忞看著身旁淚流不止的老妻,伸手抓住了許氏的手。


    “別哭了, 我沒事, 在孩子麵前像什麽樣子?”


    沈忞這輩子沒跟許氏這麽軟乎的說話, 許氏聽著卻覺酸澀更甚。


    大夫已經請來了, 等沈忞沐浴完,大夫就給沈忞把了脈。隻說寒氣侵體,身體耗得厲害, 要好生將養著了。沈忞年紀也大了,開了幾幅溫和的藥。


    沈忞躺在床上, 一家人圍坐在他身邊。


    沈忞喝了藥,倦意上來,沒說幾句話便閉上了眼睛。


    沈蓁蓁她們見他爹困倦, 都輕手輕腳地出了房, 隻許氏留下了。


    “這次若不是有妹婿, 我沈家,隻怕危險了。”沈嘉輝有些後怕地道。


    沈宴沉著臉不做聲。


    “肯定是那梁胤,不知吃了我沈家多少好處,這事肯定就是他和旁人合夥陷害我們沈家...”


    沈嘉輝還沒說完,就被沈宴打斷了。


    “二弟,有話我們回書房說。”


    沈嘉輝反應過來女眷們都還在身邊,外麵的事不管好壞,自有男人頂著,不能讓家中女眷平白擔心了。遂住口不言。


    沈蓁蓁明白二哥是什麽意思,沒權沒勢卻有錢的沈家,就像是一堆無主的金子,當官的想撿就撿一點。


    就在當天下午,州牧府送來一堆補品,說是沈家老爺因為他們的疏忽,受苦了,這是梁州牧的一點補償。


    沈忞受了一個月的牢獄之災,沈家多年的善行積累下來的口碑,毀於一旦。就隻是一句疏忽了,就打發了。就算沈家這案子是被誣陷的,已經在涼州百姓心中留下了陰影,以後再想在涼州城做糧食生意是不可能的了。這可能也正是對方想要的效果。


    一間酒樓的雅廳內。


    “你之前怎麽不查一查沈忞的女婿在京裏做禦史?你想害死本官嗎?!”


    “這沈家一點風聲都沒透露啊,誰知道他女婿竟然是禦史?這事您可不能怪我,就連您都不知道這官場上的消息,我上哪知道去啊!”


    “你!本官被你害慘了!”


    “......”


    一刻之後,兩人前後從酒樓裏出來,走在前麵的,正是州牧梁胤,而後麵出來的,正是涼州第二大富商,曹吉。


    本來沈家好好的做玉石生意也就算了,前幾年又開始插足糧食市場了。這就讓曹吉不是很舒服了,這塊燒餅本來就不大,沈家再插足進來分走一大塊,誰都不會高興。


    本來曹吉不高興也做不了什麽,就憑他也剛不動沈家。


    直到曹吉將自己的女兒送給梁胤做了小妾,兩人算是搭上了親戚關係。但是就是有這層關係在,梁胤也未必會幫著曹吉整沈家了。誰知道沈家又做起了淮繡生意,還賺了個盆滿缽滿。本來曹家可能差沈家一點點,但是這樣一來,沈家已經是完全碾壓曹家了。不止在涼州,就是在附近幾個州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這就讓曹吉更不舒服了。


    瞅著機會,曹吉就跟梁胤吹風了,說沈家如今已是家大業大,再也不將梁胤放在眼中了。在這裏得罪了他也不怕,大不了沈家舉家搬往別處。對於這麽一塊大肥肉,別的州隻怕求都求不來,還不如將之收入囊中雲雲。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次數多了,梁胤也有些動心了,他的任期也快到了,到時候調往了別的州,上哪找這麽個金倉庫啊。


    於是,瞅著機會,梁胤他們就動手了。


    隻是沒想到運氣這麽不好,這一下就撞到了槍尖上。


    梁胤真是悔不當初啊!他本來就不幹淨,經不起查,這一下,隻怕這梁珩不會放過他了。


    送去沈家的賠禮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沈家人已經閉門謝客,他想親自上門賠罪,送去的帖子沈家也沒有收下。梁珩更是除了在州府能看到以外,其餘時間一概不見客,宴請也全都推了。


    梁胤那邊怎麽著急上火,梁珩不知道。次日傍晚,梁珩來了沈家。


    沈忞精神恢複了很多,和家人一起吃了晚飯。


    男女不分席,一家人坐在一張飯桌上。


    梁珩和沈蓁蓁坐在父母旁邊,和暢坐在兩人中間。


    這次團聚實為不易。除了除了沈忞和小輩,眾人麵前都斟了一杯酒。


    沈忞席上十分激動,這次沈家能轉危為安,多虧了他的好女婿啊!


    飯後,沈忞拉著梁珩說了良久的話。


    沈家經曆過這一遭,也明白了樹大招風,所以沈忞決定,糧食生意也不做了,沈家家業到了今天這份上,也夠了。再大守不住,還給奸人平白做了嫁衣。雖然有梁珩在,但是沈家畢竟不能再給梁珩添麻煩了。這次雖說沈家是冤枉了,但是到了有心人眼中,未必不會將此事作為梁珩的把柄,說他假公濟私。


    梁珩因為還要去其他兩州,便商量好沈蓁蓁先在沈家住一段時間,到時候由沈宴送娘倆回京。


    經曆了這一回,沈忞是真的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心態也因此真正閑散下來了。又因為寶貝外孫也來了,有了小外孫,沈忞感覺自己腿腳都利索多了,每天陪著和暢在院子裏閑逛一會兒。


    很快十天過去,沈蓁蓁也啟程回京了。沈忞十分舍不得外孫,很想跟著他們一起進京去,沈家在京裏有宅子,也算頤養天年了。


    隻是沈忞現在身體還不大好,經不起長途勞累。


    沈宴便說等老爺子身體好了,再搬到京城去。


    幾乎是前後腳,沈蓁蓁抵京沒多久,梁珩一行也回了京城。


    這一次出使,三州州牧以及其他官吏都或輕或重有問題,最嚴重的,就是涼州州牧梁胤了。


    稅目混亂不清,訟獄混亂等等。


    下麵的章程自有吏部接過去了,梁珩沐休三天。


    半個月的奔波勞累,就算梁珩年輕,也有些吃不大消了,也清瘦了不少。


    梁珩在家陪著妻兒,踏踏實實地休息了三天。


    第四天早朝,午門外排起了整齊的兩行,幾個禦史拿著簿冊,肅著臉站立一旁。


    梁珩沒有感覺到異常,歸了班。


    時間很快過去,兩列官員在宮門開啟之後,肅穆進了宮城,在幾個禦史搜身之後,進了太極殿。


    梁珩依然如往常一樣,首先搜尋著那道筆直挺立的身影。


    沒有。


    所有人位置都是固定的,徐恪往常所在的位置,如今是空的。


    梁珩不由擔心起來,徐大夫不會無故缺朝,難道是病了?


    正在梁珩猜測間,齊策來了。


    梁珩隨眾官員跪下,因為正好站在中間過道的一側,梁珩能看到那雙赤舄,從自己麵前走過。今天皇上這步子,似乎格外沉。


    齊策走上丹犀,沒有像往常那樣口呼平身。他居高臨下,審視著他的臣子們。


    皇帝不說平身,眾臣也不敢起來,全都五體伏地,跪在地上,天子的心情不敢揣摩半分。


    梁珩也察覺到了,今天齊策似乎有點反常。


    齊策立在丹犀上,半晌沒有說話。大殿內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不可聞。


    良久,一道腳步聲在殿內響起,齊策走下了丹犀。


    齊策走在眾臣之間,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聲,踩在眾臣心上。誰也不敢抬頭望向這位年輕的君主。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


    齊策突然出聲喝問。沒人敢回應。


    梁珩將頭伏在自己的手背上。皇上這話中怒氣滔天,想來是在他沐休的這三天裏,發生了什麽大事,才會讓齊策這個懂得隱忍的天子,如此大怒。


    齊策怒喝了一句後,沒人回答,當然齊策也不需要人回答。


    齊策環視著周圍地上跪著的臣子,滿腔怒火驟然消散,走上丹犀,跌坐在龍椅上。


    齊策摩挲著龍椅上鑲的寶石,這把龍椅曾讓多少人爭破了頭,可他坐了這麽多年了,一直都是深深的倦意,尤其今天更甚。


    齊策坐在龍椅上良久沒說話,底下百官們卻有點堅持不住了。就這麽跪在漢白玉質的地板上,一跪就是半個時辰,讓素日養尊處優的大臣們很是吃不消,個個都已是滿頭大汗,雙腿打顫,強行撐著。


    就在一幹大臣感覺自己要暈過去的時候,上首的皇帝總算發話了。


    “退朝吧。”


    說完齊策也不管下麵大臣何如,扔下眾臣徑直走了。


    武將還好,文官簡直連站都站不起來了,隻怕這一跪,老膝蓋要遭罪許多天了。


    梁珩也是有點吃不消了,勉強站起身來。


    等前麵大臣們一瘸一拐地走了,梁珩才跟在後麵出了太極殿,回到了禦史台。


    梁珩走得比較快,到了台院的時候,其他人都還沒有回來。過了沒多會兒,其他禦史才陸續回來。


    梁珩笑著一一打過招呼,卻發現今天好像氣氛不大對,大家好像都陰沉著臉。


    梁珩悄悄問身邊的黎丙仁發生什麽事了。


    黎丙仁驚訝地睜大眼睛,“梁大人不知道嗎?徐大夫已經致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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