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 河麵上波光粼粼, 偶有夏蟬在夜色中暢鳴。


    劉致靖背著一個女子, 拚命地跑著, 卻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麽絆住了, 怎麽也跑不動。女子柔弱無骨的手,無力地搭在他肩頭。


    劉致靖停了下來, 將背上的女子放了下地來, 女子已經昏迷不醒。


    劉致靖沒有多想,俯身往女子嘴中渡了幾口氣。


    地上的女子突然睜開了眼。兩人唇口相接, 四目相對。劉致靖在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憤怒。


    他慌忙抬起頭來,“弟妹, 你聽我解釋...”


    劉致靖猛地睜開了眼,他是被一巴掌打醒的。


    劉致靖回想起夢中沈蓁蓁那厭惡和憤怒來, 不由心下一悸。那眼神真的太真實了,好像是寧願去死,都不願他這麽救她。


    劉致靖坐起身來, 伸手敲了敲額頭, 怎麽會夢到那晚?


    劉致靖愣坐在床上, 外麵的清亮月光給窗紙染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房內卻一片漆黑。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了,劉致靖都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


    劉致靖長籲了口氣,又躺了回去。


    這件事他完全是沒有做錯的, 若是當時他不這樣, 沈蓁蓁說不定就死了。劉致靖這麽安慰自己。


    幾刻後, 劉致靖猛地一踢被子,又坐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他自認自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的,但是朋友妻不可欺是底線。這件事從頭到尾隻有他自己知道,卻好像在他心中長出一個瘤子一般,沒事時不會有什麽感覺,偶爾碰到就會難受一陣。


    還好現在他回了赤縣,不會經常看到那兩夫妻了。也許過一陣子就會好吧。劉致靖想。


    徐恪出了汴州後,並沒有回京,而是在江淮地帶一個一個地查過去,一時間不知幾何官員落馬。而朝中眾人,幾家歡喜幾家愁。


    歡喜的是,這批官員落馬了,官位就空了出來,朝裏有的是等著缺的人。而官員之間的關係都是錯綜複雜的,這些官員難免和京中的官員有些牽扯。


    江淮號稱天下稅賦皆仰仗江淮,江淮也是全國的糧倉,這裏的任官隨便貪一點,就能讓京中那些在天子腳下,不敢亂動作的官員眼紅。


    一邊是有銀子需要人撐腰,一邊是有勢需要銀子。兩邊合在一起,皆大歡喜。


    一時間京中也有無數官員被牽扯到,罪輕的貶官,罪重的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江淮一帶和京中,一時間不知抄了幾何家,後人戲言明宗七年是國庫最充盈的一年。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李文伯,就算他爹是先皇時期的元老,也保不住他,甚至沒有等到秋後,就問斬了。


    中書侍郎李煥死了兒子,不敢恨皇上,卻將遠在江寧的梁珩恨上了。


    而這一切,身在江寧的梁珩是不知道的。


    秧苗已經移到田裏種下了,一行行綠油油的,一日比一日茁壯,看得人心歡喜。


    雖說是七月流火,但是天氣是無法預料的,梁珩最近經常下鄉去,梁珩對於農種不大懂,全靠村裏經驗豐富的老農們指點。


    梁珩也被曬黑了不少,整天都在田間奔波,身體倒是壯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副柔弱模樣。


    這天清早,梁珩穿好衣裳,穿上了沈蓁蓁專門為他做的薄靴。


    沈蓁蓁也做好了飯,梁珩現在早上都是吃米飯,不再喝粥,一去就去一天。雖然百姓也會熱情地留飯,但梁珩等人從來都是啃自己帶去的幹餅子。百姓家中也不寬裕,就算有縣衙發下去的救濟糧,百姓也都是省著吃的。


    兩人說著話。


    梁珩最近一直在外麵跑,一直留沈蓁蓁獨自在家。


    梁珩說起這個不禁有些心疼她,“若是我們能快點有個孩子就好了,還有孩子陪著你。”梁珩無意道。


    沈蓁蓁聽了卻是臉色不禁一變。


    沈蓁蓁前世就是成親五年都不曾有喜,這輩子...她和梁珩成親也有兩個月了,可她肚子卻絲毫不見動靜,葵水也是每月都準時的。莫不是,她真的不能生吧?


    梁珩正低頭吃飯,沒注意到沈蓁蓁臉色的變化,又說起另一件事來。


    “江寧的百姓這兩年虧得太厲害,如今一時半會緩不過氣來。蓁兒你看,就連縣城裏,集市都有些蕭條,更別提鄉下了,有人賣都沒人買。銀子都交稅買糧食了。”


    沈蓁蓁愣著沒接話。


    梁珩見沈蓁蓁沒說話,也沒多注意,這事沈蓁蓁聽聽就好,一時半會也沒別的法子可想,元氣都得一點點補起來。


    梁珩吃了飯,和沈蓁蓁打了招呼,就出門去了。


    沈蓁蓁送了梁珩出了院門,看著梁珩上了馬車遠去了。沈蓁蓁卻愣在原地半天沒動。


    這輩子上天太眷顧她了,沈蓁蓁都忘了自己還活過一世。有時候,沈蓁蓁甚至會懷疑,前世莫不是隻是一場夢吧。


    沈蓁蓁靠在門上,不禁按了按肚子,平平扁扁,沒有半點起伏。


    幾天後。


    家中的繡線用完了,沈蓁蓁便上街去買繡線,進了一家繡樓,一排排精美的繡品就入了眼。


    江寧和涼州比起來,差距很大。很多東西,在江寧都買不到。


    但是江寧最不缺的就是繡線。江寧的刺繡十分精美,繡法多樣,絲線也很特殊,能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甚至如果有需要,還能分成八份,十六份。絲線十分堅韌,繡出來的繡品,細細密密,一絲針腳都摸不到。


    沈蓁蓁自小就學習女紅,但她自認繡不出如此精美的繡品,不僅考驗女紅功底,江寧獨有的繡線也是至關重要的。


    沈蓁蓁對這些精美的繡品簡直有些愛不釋手,花樣不重複,繡工精湛。


    沈蓁蓁挑了幾幅,也選好了繡線,正欲付錢,就想起前幾天梁珩說的話來。


    “江寧這兩年虧得太厲害...集市蕭條...”


    沈蓁蓁心裏突然有了個主意。


    “梁郎,我今日上街去買繡線,看到江寧的繡品十分精美。”


    夜晚,兩人躺在床上,沈蓁蓁靠在梁珩懷裏,輕聲道。


    梁珩有些累,上床困意就襲來了,還是強打著精神,聽沈蓁蓁說話。


    梁珩輕嗯了一聲。


    “我都繡不出來。”


    “繡樓裏的,都是技藝精湛的繡娘繡的吧。”梁珩摸了摸沈蓁蓁柔順的頭發。


    “江寧的繡品十分精美,甚至可比那些蘇繡、蜀繡。但我以前卻從來沒有見過。”


    梁珩嗯了一聲,等沈蓁蓁繼續說。


    “梁郎,我想,趁著現在農忙過了,何不辦幾個繡坊,讓鄉親們家的閨女們來學刺繡,拿出去賣了,也好給百姓們改善改善生計。”


    梁珩倏地睜開眼,這想法是不錯的,他最近也在發愁,如何讓百姓生活寬裕起來。


    梁珩猶豫道:“這刺繡沒個幾年功夫怕是學不會吧。”


    沈蓁蓁道:“是女子,不管家中窮還是富,從小就會學繡花的,隻是可能不會那些複雜的繡法。有底子在,請專門的繡娘去教教她們,肯定能成的。”


    梁珩並不懂女紅的事,聽沈蓁蓁這麽說,也覺得很有道理。


    “這繡品如何賣出去?”


    “讓我大哥來收,我們沈家在很多地方都店,隻要繡品精致,不愁銷路的。”


    梁珩想了想,這事可以嚐試一下。


    “梁郎,你要是擔心,就先選一個兩個鎮,先試試,要是效果好,再推及江寧縣。”


    梁珩低頭看向沈蓁蓁泛著光的黑亮眸子,忍不住俯下臉親了親她。


    “蓁兒真是太聰慧了。”


    次日,梁珩便找到了張安和商量此事,張安和也十分讚同,這農家的姑娘在家也沒有旁的事,來學習刺繡,就算繡品賣不出去,學了技藝,對她們以後嫁人也是有幫助的。


    兩人商量了下,選了離縣城最近的一個鎮,雄安鎮作為試鎮。


    主簿王彥最後才知道了這事,梁珩如今有什麽事都是找張安和商量,讓王彥既嫉妒又憤恨。可能怎麽辦呢,誰叫那天出事自己先走了。


    梁珩倒是沒有刻意針對王彥,隻是他更加信任張安和。


    沈蓁蓁對江寧還是不怎麽熟悉,這事還是張安和的夫人陳氏帶著她去了幾家繡樓挑人。


    陳氏是個三十上下的婦人,生了兩個孩子,身材有些走形了,略有些發福,是個十分健談的女人。沈蓁蓁和她相處起來十分愉快,陳氏雖是市井出身,但是性格十分圓滑,說話也實在,沈蓁蓁在江寧也寂寞了很久,一時間,兩人很快就熟了起來。


    陳氏早就聽丈夫說了這個縣令夫人,知道她很年輕,卻沒想到如此年輕。為人倒好,十分親和,沒什麽架子。兩人雖年齡相差很大,但話卻能說到一塊。


    很快繡娘也找好了,梁珩便讓孫誌他們通知了雄安鎮的各裏正。


    這種好事,百姓們自然不會有異議,何況還是梁縣令組織的。如今江寧縣的百姓極為信任梁珩。


    次日縣衙便來了五六十個姑娘。姑娘們都是天剛蒙蒙亮就出發的,到了縣衙還未到辰時。


    地方一時還不好找,縣衙也寬敞,現在也隻是初試,便將地方放在縣衙後院了。


    一共請了三個繡娘,交這些姑娘針法,繡線等物品都是沈蓁蓁出的銀子買的,縣衙的銀子沒剩多少了,要留著做預備銀子。


    沈蓁蓁也跟著學了幾天。


    那些姑娘們大多也是極聰慧的,又有些底子,學了幾天,就上手了,慢慢的,能繡一些簡單的花樣了。但這遠遠不夠的,姑娘們也刻苦,很多都是回家了,還要繡半宿。沒幾天,就有水平不錯的繡品慢慢產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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