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 兩人相擁睡去。


    不到兩個時辰,梁珩就醒了。剛一動,沈蓁蓁也醒了過來。


    “梁郎…”


    “蓁兒, 我去糧倉了,你再睡一會兒吧。”


    梁珩低下頭,黑暗中卻看不清懷裏的沈蓁蓁。


    沈蓁蓁感覺自己困得有些睜不開眼,強迫自己坐起來, “我要跟著你去。”


    梁珩知道,也許這是兩人最後在一起的時光了, 沒有多說什麽,起身點了蠟燭。房間緩緩亮了起來,兩人這才看清了彼此, 眼睛都是腫脹不堪。


    兩人穿了衣裳, 沈蓁蓁在梳妝,梁珩先出了房間。外麵天隻是微微亮, 天邊掛著一顆明亮的太白星。


    梁珩怔怔地看著那顆太白星良久,房間裏沈蓁蓁拉凳子的動靜驚醒了他,梁珩便摸黑到院中洗了漱, 然後進了廚房生火。


    等沈蓁蓁洗漱完, 梁珩已經生了火,沈蓁蓁用昨晚上的剩飯熬了一鍋粥。


    兩人緊挨著坐著,一人手裏端了一碗粥, 快速吃了。碗都沒洗, 就往官倉去了。


    出門時, 天已經亮起來了。


    到了官倉,遠遠的,就看到了官倉前麵有很多百姓正坐在官倉外麵牆壁下等著,腳邊都堆著幾籮筐穀子。都是拖家帶口的,很多孩子,也作為勞力,背著穀子,跋山涉水的,不知幾更天就出了門,才會趕在天還沒大亮前到了縣城。


    有人見梁珩兩人走過來,叫了起來,梁珩隻在昨天露了一次臉,卻讓昨天來了的所有老百姓,都記住了他。


    “縣官老爺來了!”


    所有靠牆打盹的,說話的老百姓聞言都看了過來,就見那個年輕的縣官老爺,牽著一個女子走了過來。


    老百姓們看著著那雙玉人,帶著笑意走過來,都忘了要給官老爺行禮,全都驚異地盯著兩人。


    臨近了,梁珩放開了沈蓁蓁的手,笑著跟眾人打招呼,“鄉親們這麽早就過來了?”


    眾人看著笑容親切的梁珩,都不由點點頭,莊稼人,也不會說多話。


    官倉大門還是緊閉著的,那些衙役都還沒來,梁珩也不叫裏麵的府兵開門,就站在門外與鄰近的百姓說起話來。


    “老大爺,你是哪個村的啊?”


    那大爺頭上戴著草帽,正坐在地上在吧嗒吧嗒地抽旱煙。見縣官老爺和自己說話,忙將陶煙鬥裏的煙磕了,還有一截沒抽,舍不得扔了,掐熄以後放口袋裏,這才站起身來,“官老爺,老漢是磨子村的。”


    梁珩點點頭,拉著老人席地坐下了,沈蓁蓁站在一旁看著。


    “你們村來了多少人家?”


    “全來了。”說著老人給梁珩指了指旁邊圍著坐在地上,正看著他們的一圈人。


    梁珩也看了看,心裏略微估計一下,怕有二十來戶人家。


    梁珩又問了老漢其他的家常話。


    旁邊的百姓驚異地看著和他們一樣坐在地上,臉上一直帶著溫和笑意,和那衣衫破舊的老農說著話的年輕縣官,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一般,溫溫和和,沒有一點官架子,這真的是縣官老爺嗎?百姓心中不由疑問。


    沒說多一會,孫誌幾人就陸續來了,將大門從裏麵叫開。又交代了百姓排隊,眾人這才進去了。


    一直忙了一個早上,來交糧的百姓才來的稀稀疏疏了,但也是一批一批的,一個村約好了一起來。


    趁著空檔,沈蓁蓁去買了些包子回來,發給衙役,正吃著,就來了一村百姓。


    沈蓁蓁將咬了一半的包子放在桌子一邊,就開始寫起收據來。


    沈蓁蓁寫好一張,抬頭就見麵前站著個麵黃肌瘦的婦人,旁邊正等著兩個孩子,衣衫襤褸,也是十分瘦弱的模樣。沈蓁蓁猜測是婦人的子女。


    那兩個孩子大的十來歲,小的七八歲,衣衫破舊,卻很幹淨。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沈蓁蓁放在一旁咬了兩口的白麵包子。


    沈蓁蓁看著孩子瘦得眼珠都突出來的模樣,不禁一陣心痛,隻是包子都照著人數買的,衙役多買了一個,有三個,她和梁珩都隻是兩個,梁珩的已經吃完了,她也隻剩這一個,還咬了兩口。


    沈蓁蓁看了看周圍交糧的百姓,全都是身上穿著打了一層又一層補丁的土布短衫,纖瘦的麵上帶著難掩的疲憊。還有很多孩子,大人在這邊交糧,孩子就坐在牆壁下,很多靠著牆睡著了。


    這些百姓都是離縣城最遠的,坐馬車都要近兩個時辰,而這些百姓,全家上陣,挑著幾百斤穀子步行至縣城。


    沈蓁蓁湊到梁珩耳邊說了幾句話。


    梁珩站起身來,大聲道:“鄉親們,你們交完糧領了救濟糧之後別忙走,再回來這裏,我有事交代。”


    百姓一聽梁珩這麽說,頓時低聲議論起來,這縣令有何事要跟他們說?但還是紛紛應了聲。


    梁珩叫過孫誌,交代兩句,孫誌便一陣小跑出了大門去了。


    三刻後,這批百姓交完了糧食,也領到了救濟糧,都過來等著,隻等縣老爺說完話,就要挑著糧食回家了。


    可等了又近一刻,都沒見那縣官老爺說什麽,眾人都不禁有些急躁起來,很多都是在家吃了點稀粥就來的,挑著背著穀子走了這麽遠,這會已餓得頭暈眼花,救濟糧也拿到了,都急著回家去煮飯吃。


    一個後生便大著膽子過來問梁珩,“縣官老爺,您是想跟我們說什麽?您快說了吧,我們都趕著回去呢,孩子們都餓了。”


    梁珩看了看牆角邊餓得雙眼無神的孩子,也不禁著急起來,孫誌怎麽還不回來?


    正這當口,孫誌就懷抱著一隻有好些層的蒸籠進來了。


    梁珩見孫誌來了,忙將桌上的筆墨紙硯收拾了,讓孫誌放下來,後麵還跟著兩個懷抱蒸籠的男女,也都放在了桌上。


    “大人,屬下跑了幾家才買到這些包子。”


    梁珩點點頭,“辛苦你了。”


    沈蓁蓁將蒸籠打開,一層堆堆擠擠的白麵包子就露了出來。


    “鄉親們,大家老遠的來交糧,都沒吃早飯吧?都過來領包子吧,吃完再回家去。”梁珩對著一旁的百姓道。


    眾百姓看著桌上堆著的三籠包子都驚呆了,活了幾十年,頭一次碰到請吃白麵包子的官老爺。


    一開始,眾人還有些不敢過來,沈蓁蓁也招呼了幾聲。沈蓁蓁畢竟是個看著溫婉柔弱的女子,自然比梁珩要讓人容易親近一些,即使梁珩看著也十分溫良,他畢竟是百姓畏懼的縣官。


    有了打頭的百姓,後麵的也跟著過來了,排起了隊,不論大人孩子,都領到了兩個熱乎的白麵包子。張嘴一咬,裏麵竟然還有肉。


    這一頓飯,直吃得眾人心頭熱乎,喉嚨哽咽。莊稼人不大會將心裏的感激表達出來,隻是將這份恩情深深記在了心裏。江寧縣,真的盼來了好官啊!


    汴城裏。


    州牧何庭堅正在招待貴客,婢女進來通傳,說門口的小廝來通傳門口有江寧的衙役求見。


    何庭堅皺了皺眉,厲聲道:“誰這麽沒眼色,什麽人都進來通傳,沒看見我這有貴客嗎?”


    坐在何庭堅對麵的劉致靖聞言想起來,這江寧縣不就是梁珩所任的縣嗎?梁珩不知道劉致靖來了江淮哪裏,劉致靖卻是知道他在哪裏的。便笑道:“想必這衙役有要事,我可不敢耽誤大人的要事,大人何不將此人傳進來?”


    劉致靖都這麽說了,何庭堅自然不會拒絕了,便對婢女說道:“讓人進來吧。”


    婢女領命下去了,沒多一會兒,就見一個中年模樣的衙役進來了。劉全不敢抬頭,一進來就跪下了,“小的見過州牧大人。”


    何庭堅冷淡地嗯了一聲,“你有何事求見本官?”


    劉全略抬起頭,就見前麵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十分年輕,雖年輕,卻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劉全不禁心下一驚。


    何庭堅見那衙役抬頭看他們,心下不禁不悅,別叫這賤役唐突了貴人。


    “嗯?”


    劉全聽到何庭堅冷冷一嗯,嚇得心都一抖,忙說道:“大人,新任梁縣官私自開了官倉,將糧食發給老百姓了!”


    “什麽!”何庭堅驚得霍地就站起身來。


    “這個梁...”何庭堅忘了梁珩的名字,頓了頓,又繼續道:“好大的膽子!”


    劉致靖也是聽得瞳孔一縮,有天災時,縣衙私自放糧還好說,這明明是風調雨順的年成。但劉致靖也明白梁珩絕不是那麽魯莽的人,也忍下了問話的衝動,靜靜地聽著。


    何庭堅又問了梁珩放了多少糧。


    劉全道:“小的來的時候,梁大人他們連夜放了一整夜的糧,今天白天肯定放得更多,小的想...應該差不多了。”


    何庭堅頹然坐下,這個梁...真是把他害慘了!


    劉致靖還是不說話,在一旁看著。


    何庭堅快速想了對策,如今木已成舟,如何將他自己從這裏麵摘出來是最重要的。


    “這個梁...本官駁回了他的公文,他竟然不顧本官的意思,私自放糧,這種亂臣賊子,本官要親自去將他緝拿送往京城去!來人啊!伺候本官換官服!”


    何庭堅說完才想起旁邊還有個劉致靖,又忙致歉道:“真是對不住,三公子,您也看到了,我可能要失陪了。”


    劉致靖笑了笑,“不礙事,正好我也無事,就跟著何大人去看看熱鬧吧。”


    何庭堅聞言不禁微微皺了皺眉,他是去做正事,他跟著去看什麽熱鬧?轉念一想,有劉致靖跟在一旁,還能為他作證這件事與他無關,便應下了。


    何庭堅很快換了衣裳,帶了幾十府兵,浩浩蕩蕩氣勢洶洶地就往江寧趕去了。


    一隊人到了江寧,已是日落西山了,梁珩他們等了很久沒見有百姓來,正準備要收工,糧倉裏就衝進來一隊身穿兵服的府兵,將他們圍了起來。


    梁珩拉住沈蓁蓁冰涼的手,將她護至身後,看著圍著他們的府兵,心裏沒有絲毫懼怕。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就已經想過結果了。


    梁珩看著府兵讓開一條路,從大門處走進兩個人來,其中一個中年模樣的他不認識,另一個身穿藍色交領長衫的,正是劉致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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