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至大半夜, 才收完排隊的最後一家百姓的糧食。


    大半夜通宵下來,等候的百姓都十分勞累,更別提收糧的衙役和梁珩等人了。一個個都是眼眶熬得通紅, 衙役們一夜還要將糧食搬運進倉,一個個更是累得拖著腿在做事。


    梁珩和沈蓁蓁也是寫了大半夜的收據,不僅困、餓,寫字的右手都快抬不起來。


    等收完了隊列最後一家百姓的糧, 後麵半晌都沒有再來人了,想著後麵的百姓肯定會清晨再來了。眾人都沒有吃晚飯, 梁珩讓人將糧庫鎖好,糧庫有府兵看管,便招呼著眾人到街邊去找攤子吃宵夜。


    眾人腹中也著實饑餓了, 梁珩一說, 郭山便推薦了地方,就在衙門後麵不遠的一條巷子前, 有一家麵攤晚上通宵營業的。


    郭山和孫誌在前麵帶路,梁珩牽著沈蓁蓁和張安和一起走在後麵。


    路上沒什麽燈籠,幸而天上明月高懸, 滿地清輝, 且街道也寬敞,倒是不擔心看不見路。


    張安和今天是第一次見梁縣令的夫人,看著和梁縣令一樣, 沒什麽年紀。


    本來是他和梁珩在寫收據, 梁珩不放心放救濟糧那邊, 便讓他去看看,等他回來,就見一個秀麗的姑娘正坐在他原先坐著的位子上提筆疾書。


    梁珩見他回來,便跟他略介紹了下沈蓁蓁。


    張安和很是驚訝,沒想到這像是個沒出閣的姑娘的年輕女子,就是梁縣令的夫人。


    既有沈蓁蓁幫忙寫收據了,張安和便去了放糧那邊去了。


    到了麵攤,眾人坐了下來,幫忙的全部都在這了,走了誰也一目了然了。卻都默契地沒有提起他們來。趨利避害,本是人之本性,沒有什麽好苛責的。


    張安和見沈蓁蓁也在,本來欲去和衙役們坐,被梁珩給攔下了。


    如今眾人也算共患難了,比之前親密了不少。


    張安和見梁珩邀他,也不多推辭,就坐了下來,隻是隔沈蓁蓁也很遠。


    沈蓁蓁也暗自打量了一番這個江寧二把手。隻見張安和不過三十來歲,皮膚白淨,看著很顯年輕。麵相不說和善,也不凶惡,想必不是什麽奸詐之人,更何況今天那樣的情形,沈蓁蓁看在眼裏,這個張安和,也算可以結交之人。


    “張大人,今天肯定還會有百姓過來交糧。天亮要早些過來。”梁珩道。


    張安和點點頭,那股熱血褪去,這會兒張安和心裏不禁湧起後怕來,他不是毛頭小夥了,還有一大家子靠他養活,今天卻也跟著衝動了一次。


    張安和是戊子年的三甲進士,他二十八歲才中了進士,還不算是進士,隻是同進士出身。又等了三年,才終於等到了缺兒,放到江寧來做了縣丞。


    上任李文伯時,他看在眼中也極為憤怒,可州牧都知道這事,都沒有幹涉,甚至還常來江寧請李文伯喝酒。這就說明了一切,李文伯背後有靠山,他寒門出身的一個小小末流縣丞,強權之下,又能這怎麽辦呢。有時候想起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暴行而不作為,甚至一度想辭官不做。可他畢竟不是毛頭小子了,就算是末流小官,也足以光宗耀祖了,這個官位他付出了太多,等了太久了。


    幾番心思,終是沒有辭去。他也從最開始的憤怒,到最後的麻木了,也認清了一個事實,大齊就是這樣的現狀,誰能改變它?


    兩人說了會話,張安和看著沈蓁蓁道:“夫人初到江寧,在下賤內平日也無事,若是夫人不嫌棄,在下可讓賤內去陪陪夫人。”


    沈蓁蓁笑道:“那可真真好呢,不瞞張大人,來江寧這些天,也不認識人,想出去逛逛都不敢去,可把人悶壞了。”


    梁珩轉頭看著一臉笑意的沈蓁蓁,心下卻不禁自責起來,來江寧這些天,自己一直很忙,忽略了她,一直留她獨自在家,自己一走就是一整天。


    沈蓁蓁轉頭就見梁珩正滿眸自責又心疼地看著自己,沈蓁蓁伸手握住桌底下梁珩放在腿上的手,看著梁珩輕輕笑了笑。


    梁珩緊緊地反握住那隻柔荑纖手。


    張安和在一旁看著兩人深情流露的模樣,不禁想起了家中的發妻陳氏來。陳氏嫁給他時,張安和還不過是一介窮酸秀才,陳氏不嫌他家貧嫁給了他,為他洗衣做飯,當牛做馬,甚至在他參考多次不中時,也未曾多說半句,一直支持著他,為他生下一雙兒女。


    張安和也一直對陳氏禮遇有加。但到江寧上任不久,有鄉紳送了他一名美婢,張安和很是喜歡,就抬了做妾。


    張安和一下想了很多。


    梁珩兩人也沒有再說話,一時間沉默下來。


    麵很快就上了,眾人匆匆吃完就散了,天亮後還要早起,還有百姓未交糧。


    孫誌幾人本欲送梁珩他們回去,被梁珩婉拒了,讓他們回去休息去了。


    梁珩牽著沈蓁蓁往回走,銀輝灑在兩人肩頭,背後拉著淡淡的長影。


    沈蓁蓁偏偏頭,看著身旁的梁珩。


    梁珩的唇抿得緊緊的,似乎在想著什麽,並沒有注意到她在看他。


    “梁郎。”


    梁珩回過神來,看向沈蓁蓁,“蓁兒。”


    沈蓁蓁停下腳步,“梁郎,今天的事,你不提前告訴我,我能理解,我也不怪你。但是,若是之後還有什麽事,我不準你再悶在心裏,獨自承擔了。”


    梁珩看著沈蓁蓁滿臉的認真之色,默然不語。


    “我知道私自開倉放糧,你可能會丟官,甚至嚴重點,可能會...死,”沈蓁蓁伸手將梁珩身體扳過來,看著梁珩複雜的眼,一字一句道,“梁郎,你我夫妻,生同衾死同槨,就算你為因此丟命,黃泉路上,我也定會陪著你。”


    “蓁兒?絕對不行!我天亮就讓人送你回涼州去。”梁珩不禁大驚失色,他如何能讓蓁兒陪他去死?他甚至想了要寫一封休書,這件事,絕不能牽扯到她。


    沈蓁蓁看著梁珩的神色,又聽他說要送她回涼州,就明白了梁珩是做了什麽打算。她是他的妻子,若是被追究,家屬絕沒有可能不受牽連,除非...


    沈蓁蓁想通了這節,心驟然猛烈地疼痛起來,臉色變得慘白。


    梁珩見沈蓁蓁臉色不對,忙拉住沈蓁蓁的手,正想說話,就被沈蓁蓁用力一把甩開了。


    “梁珩,沒想到我沈蓁蓁在你眼裏,就是隻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之人。”


    沈蓁蓁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哀痛,什麽都沒有,卻讓梁珩慌了神。


    “蓁兒,你聽我說...”


    沈蓁蓁沒等梁珩說完,轉身就往前疾行。


    一路上,不管梁珩怎麽說,沈蓁蓁隻是低頭看路,再沒多看梁珩一眼。


    梁珩做下那個決定何其艱難,他的心也痛得在滴血。好不容易,沈蓁蓁成為了他的妻子,本來以為兩人能廝守一生了,誰成想...


    就算沈蓁蓁麵無表情,像是毫不在意。梁珩也知道,沈蓁蓁心裏不比他的疼痛輕半分。做下開倉賑民的決定後,梁珩頭一次動搖了,他本該自私一些的。他根本就沒有他安慰自己時那樣,舍得留下沈蓁蓁獨自一人。


    兩人僵持著進了後衙,沈蓁蓁還是不置一詞,漱都沒洗,徑直摸黑進房躺下了。


    梁珩跟在後麵,點燃了蠟燭,看著背對著他躺下的沈蓁蓁,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也沒有洗漱,在外邊躺下了。


    沈蓁蓁蜷縮在一角,兩人之間相隔甚遠,聽著外邊梁珩的呼吸逐漸均勻了起來,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她以為他至少會再哄哄她的,他再多哄哄她,她就原諒他了。她何嚐不知道梁珩這是在安排她的後路呢。


    沈蓁蓁壓不住心上傾瀉而出的絕望和悲痛,眼淚滂沱直下。


    沈蓁蓁緊緊地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身體卻不由得直打顫。


    突然,沈蓁蓁感覺他抱住了自己。


    梁珩將沈蓁蓁的身子扳過來,就見沈蓁蓁緊閉著眼,嘴上咬著自己的手背。


    梁珩輕輕將沈蓁蓁的手取下來,就見上麵已經有了血印。沈蓁蓁的臉被她的頭發掩蓋了,梁珩伸手撥開她的頭發,就感覺到沈蓁蓁的臉和頭發,已濡濕一片。


    “蓁兒,對不起。”


    梁珩跪坐起來,將沈蓁蓁抱進懷裏,下巴抵在沈蓁蓁的頭上。


    沈蓁蓁沒說話,任梁珩緊緊地抱著她。


    緘默中,沈蓁蓁感覺到有什麽東西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發上。


    沈蓁蓁抬起頭,就見梁珩不知何時,也已淚流滿麵。


    沈蓁蓁看著梁珩不停下淌的眼淚,一下就哭出聲來,邊哭邊捶著梁珩的胸口。


    “你不跟我多商量就想了這麽個法子,我也不怪你,比起這一縣的百姓的性命,你我算得了什麽。我沈蓁蓁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怕什麽死?可梁珩你千不該萬不該,你竟想休了我...”沈蓁蓁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


    梁珩抓住沈蓁蓁的手,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裏,眼淚直流,他何嚐不痛呢。梁珩沒有注意到沈蓁蓁話裏那句死過一次。


    “都是我的錯,蓁兒...”


    沈蓁蓁緊貼在梁珩胸前,聽著梁珩的心跳,他是因為太在乎她了啊,自己怎麽能苛責他。


    沈蓁蓁突然掙脫了梁珩的懷抱,用力吻上梁珩的唇,梁珩感到嘴唇一疼,嘴裏就腥鹹起來。


    良久,兩人分開。


    “梁珩,你記住了,是你要娶我的,你要是敢休我,我...我就嫁人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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