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軟轎上的沈晏同執筆拐彎抹角地打聽秦瀧的消息,執筆倒也沒有隱瞞,直接便說道:“這位秦孺人是雍平十三年冬入宮的,剛進來的時候隻說是小官之女,後來才聽說是世家出身,奴婢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但那性子倒是真的高傲。”


    沈晏皺了皺眉,秦瀧隱瞞身份情有可原,但柏氏肯定是知道真相的,以她的性子,怎麽可能讓秦瀧過得這樣清苦?


    聽到她的疑惑,執筆更加生氣:“王妃可不要被她給騙了,太子殿下和娘娘都對她很好,殿下曾經三次提出要升她的位份,卻被她拒絕了,娘娘更是待她好的不得了,偏偏她不領情,真是……”


    沈晏默然,她理解秦瀧為什麽不想升位份,因為孺人以上的侍妾必須要經禮部上玉碟,秦氏嫡女當了侍妾的消息隻怕就瞞不住了。這些東西她沒辦法為秦瀧辯駁,柏氏肯定也沒有告訴身邊的宮女,所以秦瀧的現狀才會這麽糟。


    那一天的宴會沈晏都有些懨懨的,隻想著早點回去。偏偏其他人不讓她好過,一些夫人們暗著諷刺了幾句,被她不動聲色地嗆了回來,言辭若是激烈一點,沈晏也懶得和她們客氣,有心想讓她出醜吧,蕭瑀的名聲擺在那裏,五百私兵更是虎視眈眈,這可是名震整個朔京的霸王,欺負了他心尖尖上的人兒,真當這位王爺脾氣好不會秋後算賬?


    沈晏過足了一把仗勢欺人的癮,忽然就覺得那些壞心情散去了不少。


    柏氏原本還擔心沈晏在宴會中受了委屈,隻是現在看來她倒是沒吃什麽虧,反倒是那些先前想看她笑話的人,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沈晏還未嫁給蕭瑀時,和柏氏的關係就不錯,見柏氏真心替她憂心,便忍不住說道:“皇嫂,元娘先前做了錯事,還望皇嫂見諒。”


    柏氏笑道:“你向來有分寸,能做什麽錯事呢?”


    沈晏便道:“我罰了東宮的一個宮女。”


    柏氏愣了一下,隨即便道:“可是那婢子冒犯了元娘?她是哪個殿的,待問明了情況,皇嫂定給你出氣。”


    “她是秦孺人的貼身宮女,我也是見她對主子的態度盛氣淩人,故而有些看不過去。”沈晏說。


    柏氏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便又露出了笑來:“不過是件小事,倒惹了元娘這般在意。”她側頭吩咐了一下身旁的研墨,“查查是哪個冒犯了元娘,按宮規處置吧。”


    沈晏看到了柏氏的態度,眉頭微皺,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


    等到宴會散去,宮女們替柏氏換了常服,柏氏揉著額頭坐在梳妝台前。執筆一邊給她卸釵環,一邊說道:“奴婢也不知道錦王妃是如何見到那位秦孺人的,隻是奴婢過去時,見她們態度熟稔,想來是早就認識的。”


    柏氏漫不經心道:“她那宮女招認了嗎?秦瀧究竟是如何去了梅林?”


    研墨掃了一眼周身的宮女,她們便知機地退了出去。研墨這才說道:“說是前幾日秦孺人去見了一位女官,碧娥離得遠倒是不曾聽見說什麽,不過奴婢去查了,這女官與秦家有些關係。”


    “秦家?”


    “碧娥說秦孺人去梅林,為的就是去見這位女官,隻是回去的時候下了大雪,這才去亭子裏避雪,與錦王妃遇見,應當隻是意外。”


    柏氏沒有說話,麵色凝重地按著額頭:“秦家早就把秦瀧當做了棄子,如今……又是想要做什麽?”


    執筆拿過梳子,細細地將柏氏的頭發梳下來,聞言便道:“管她想要做什麽,孺人不經召喚是不可隨意出東宮的,她犯了宮規,娘娘自然可以懲處她。”


    柏氏笑著對研墨道:“這丫頭想的倒是輕巧。”


    執筆不服地撅起嘴:“她本就做錯了事,有什麽不能罰的。”


    柏氏搖了搖頭:“若說從前,一個孺人,罰了就罰了,如今沈晏擺明了要護著她,卻是不可這樣輕易了。”


    執筆還想說什麽,卻被研墨給拉住了 :“娘娘自有主張。”


    柏氏的指尖無意識地從鳳冠上劃過,喃喃道:“我倒是不擔心沈晏,隻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打算究竟是為何……”


    她的話還未說完,外頭就已經有宮女通報“太子殿下到”。


    柏氏連忙起身,朝外麵走去,剛好碰到蕭玨也在往裏麵走。柏氏趕緊行了禮,蕭玨的心情似乎不錯,說了句免禮便朝房間內走去。


    執筆和研墨趕緊退下,房中便隻剩下夫妻二人。


    柏氏替蕭玨倒了杯茶,卻聽蕭玨說:“不忙,我是有事來問你。”


    “我聽說七弟妹在梅林見到了秦孺人?”


    柏氏心一沉,麵上卻恭敬地回答道:“正是。臣妾疏於管理,請殿下恕罪。”


    蕭玨便道:“這與你有什麽關係,腳長在她自己身上,難道還能綁住不成?”


    “殿下……”


    “隻是,秦孺人與七弟妹幼年是好友,看在七弟的麵上,你就不要過於責怪她了。”


    柏氏點點頭:“臣妾正是這樣想的。”


    蕭玨話鋒一轉:“當年秦挽行事過於狠辣,這些年秦家人又常常給秦孺人說些有的沒的,為免她說出一些話來讓七弟妹有不好的聯想,還需婧娘多費心了。”


    有了蕭玨的話,柏氏就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了,她說道:“這些年殿下待她也足夠好了……”


    蕭玨諷笑一聲:“不必說這些粉飾太平的話,秦家有今日與我脫不開關係,秦挽的行事也是聽了我的命令,不管怎麽樣,我和秦瀧都是有殺親滅族之仇……”


    柏氏連忙道:“若不是秦家家主當年勾結寧國公……”


    蕭玨搖了搖頭,阻止了她的話:“對是對,錯是錯,我也不需要這樣的借口,隻是我沒想到,如今堂堂世家的風骨,竟然隻能在一個女子身上看到了……”


    ————


    沈晏回了府,就看到靈兒正在院子裏堆雪人。因為柏氏這一次宴請的幾乎都是太太夫人們,所以沈晏便也沒有帶靈兒去,隻是在回來的時候給她帶了支梅花。


    靈兒很是驚喜地看著手裏的梅花,笑著對沈晏道了謝,又拉她過來看自己堆的雪人。


    沈晏陪她玩了一會,突然說道:“靈兒,我教你認字好不好?”


    靈兒睜大眼睛:“真的嗎?”


    其實在蕭瑀離開之前,沈晏就和他說過這件事。蕭瑀原先覺得靈兒是堂堂郡主,身後又有他撐腰,認不認字沒什麽關係。沈晏卻覺得女孩子家應該要多懂一些,靈兒的年紀不大,還能學幾年,好歹能夠認識一些字。


    蕭瑀走後,沈晏忙著管家理事,忙得不行一時就忘記了這樁事,如今好不容易空閑了下來,又加之在宮中見到秦瀧,方才想起來。


    等到靈兒答應後,沈晏才道:“讀書習字向來是很苦的,靈兒可要做好吃苦的準備了。”


    靈兒搖搖頭,認真道:“嫂嫂,靈兒不怕吃苦。”


    “那明日從辰時開始。”


    靈兒大喜,就要拜見師父,卻被沈晏拉住了:“我隻教你一些粗淺的文字,你若是喜歡念書,日後嫂嫂給你找個厲害的師父。”


    靈兒遲疑了一下:“是私塾裏的先生嗎?”她小聲地說道,“嫂嫂,靈兒不想拜那樣的師父,就拜你做師父不好嗎?”


    沈晏對靈兒的過往不太了解,隻知道她似乎很厭惡男人,能靠近她身邊的男人,也就蕭瑀、殷羽和安順三人而已。她連忙道:“不是私塾的先生,是個女師父。”


    靈兒這才悄悄鬆了口氣,又好奇地問道:“是哪裏的女師父?”


    沈晏想了想,才道:“她是我的幼時好友,學識是一等一的好,連許多男子都比不上,我爹爹曾說過她若是身為男子,定然是國家棟梁,即便是女子,也是女中豪傑……”


    想到曾經意氣風發的秦瀧,現在隻能被困守在宮中,做一個最低等的侍妾,連一個小小的宮女都可以斥責她,沈晏的語氣漸漸低沉下來。


    靈兒卻已經被她話中的形容給吸引了,雙眼閃爍著崇拜的目光,連忙追問道:“那這位姐姐現在在哪裏?靈兒可以現在就拜她為師嗎?”


    沈晏假意道:“你好好念書,若是有了進步,嫂嫂就帶你去見她。”


    “恩!”靈兒答應了一聲,朝自己的房間跑去,“嫂嫂,我一定好好努力,我現在就讓杏兒去替我準備紙筆。”


    沈晏看著靈兒跑的一路雞飛狗跳,無奈地笑了笑,但很快,她就正色起來。


    回到書房迅速地寫下一封信來,才對著外頭道:“去把趙百戶請來。”


    趙老七就是蕭瑀留給沈晏五百私兵的頭領,雖說從戰火紛飛氣候苦寒的漠北回了朔京,但這整日半點事情都沒有,他覺得整個人都生鏽了,所以聽到王妃的召喚,頓時整個人都發亮了。


    “王妃有何事吩咐?”


    沈晏道:“趙百戶,我這裏有一封信要讓你送出去,你挑一個忠心又機靈的,萬萬不可被別人發現了。”


    趙老七一凜,壓低了聲音道:“不知王妃要送信給何人?”


    沈晏招了招手,待他湊近後,才小聲說出了一個名字。


    趙老七瞪大眼睛:“王妃,這……”


    “你不要問,按我的吩咐去做就好。”沈晏把信遞給他,又強調了一遍,“記得,一定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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