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折眉離開後,沈晏才從偏廳旁邊的耳房內走出來,和蕭瑀一樣,她的臉色也有些凝重。


    蕭瑀問道:“你對於方折眉說的話怎麽看?”


    沈晏道:“寧國公的做法看似退讓,但的確是目前最好的辦法,畢竟漠北戰事緊張,牽一發而動全身,他想來也不打算當個罪人。”


    蕭瑀點點頭:“我當年就覺得很奇怪,滇西之戰為何會派了霍將離這麽個沒有太多經驗的人成為主將,現在看來,寧國公早就做了這樣的打算,隻是沒想到霍將離竟然是皇兄的人。”


    “可是,太子殿下難道沒有看出來嗎?”


    對於沈晏的疑惑,蕭瑀也沉默下來,他們二人都能看出寧國公退讓,難道蕭玨會沒有發現嗎?難道上輩子寧國公並非是自己打算反的,而是被逼反的?


    沈晏也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上,她對上蕭瑀的視線搖搖頭:“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想好去了天水郡要如何做了嗎?”


    說到這個,蕭瑀也有些苦惱,他這兩年的升遷的確很快,但也是紮紮實實的軍功,全是靠著自己的本事。隻是這調令來得措手不及,可就有些令人眼紅了。他以參將之身插手一郡事務,別說天水郡本地的官員,隻怕他軍中的弟兄都要說酸話了。


    “雖說是天大的機遇,但的確有些麻煩。”


    沈晏搖了搖頭:“麻煩的不止這些,而是——你要站在誰的一方了?”


    蕭瑀一愣,隨即麵色黯然,自嘲道:“是啊,第戎從來不是我大周最大的敵人,最大的敵人是我們自己人。”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肯去爭,可太子和寧國公都不是易與之輩,你真的能在這兩人之間左右逢源嗎?”


    蕭瑀歎了口氣,他若有這樣的本事,也不至於上輩子敗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敗的,雖然重生了一次,也不過比旁人多知道一些事情,若說自身有什麽翻天覆地的改變,那也著實太難為他了。


    沈晏攤開手:“既然沒法左右逢源,要麽就保持絕對的中立,不然就選擇站在太子那一方吧!”


    蕭瑀沉默了一會,才道:“我要去見一見皇兄。”


    沈晏一愣:“你真的選擇太子?”


    蕭瑀苦笑道:“現在說這些還太早,我欠了寧國公這樣大一個人情,是不可能不還的。”


    “那你……”


    “我要去向皇兄借一個人。”


    ————


    “你要將杭進調進天水郡?”


    不怪蕭玨這麽震驚,杭進是緹衛首領,是妥妥的太子心腹,蕭瑀要將他調入天水郡,怎麽不會讓人想到他這是在向太子投誠?


    蕭瑀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是。”


    “我聽說方折眉剛剛才離開你的府邸,我不信他沒有告訴你寧國公的意思?”


    蕭瑀笑了笑:“皇兄想多了,我借杭進,僅僅是因為這個人擅長守城,且尤善對付攻堅戰,在河源郡恐怕沒辦法發揮他的能力。”


    蕭玨道:“若僅僅是因為如此,比杭進合適的人選多了去了,你何必要將他調入天水郡?”


    蕭瑀卻問道:“杭進去了漠北,楚臣灃在鎮北軍,霍將離在滇西,這三個人中間,後兩者都可謂是位高權重,獨有杭進,他本該是皇兄你最愛重的心腹,卻為何還在邊疆苦苦掙紮?”


    蕭玨沉聲道:“你想說什麽?”


    “皇兄,你讓杭進陪我去延陵郡,後來又讓他陪我去滇西,你真的不是為了這一天提早埋好的線?”


    蕭玨定定地看了蕭瑀半晌,才在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不錯,有些長進。”


    他仿佛沒有看見蕭瑀臉上複雜的神色,說道:“杭進的確是我將他壓在邊疆的,卻不僅僅是因為你。”


    蕭瑀看到他的表情,心中一驚:“閔家?”但他馬上又反應過來,“閔家這些年一直忠心耿耿,皇兄你怎麽會懷疑他們?”


    蕭玨笑了笑:“一個家族大了,總有一些不安分的聲音。”卻沒有再細說。


    蕭瑀知道這恐怕涉及機密,便也沒有追問:“那我借走杭進,會不會對皇兄造成影響?”


    “那倒不至於。”蕭玨說道,“你覺得對杭進有愧,要送他功勞,我也沒什麽好拒絕的。”


    蕭瑀的心有些涼,悶悶道:“既然皇兄同意了,那弟弟就先告辭了。”


    蕭玨卻道:“我知道你在邊軍待了很長時間,覺得武將不易,會覺得我不近人情也無可厚非,我也沒打算辯駁,隻是,這就是政治,你一腳踏入了這個漩渦,很多東西就已然失去了它本來的麵貌。”


    蕭瑀忍不住道:“為何皇權一定就要和軍權對立?像□□時期、惠帝時期,皇帝和武將君臣相得,那樣不好嗎?”


    蕭玨歎息著搖搖頭,蕭瑀的生活環境自幼單純,再加上寧國公刻意引導,他的政治思維實在是太過天真。


    蕭玨想了想,才道:“我並非不知道寧國公這些年的退讓代表什麽,可是我們都心知肚明,現在是他還在世,能壓得住底下的武將,可他萬一不在了,誰又能保證這些武將依然如此安分?”


    “他們有錢有人,但凡有一個不安分,這天下便要亂了。”蕭玨看著他道,“你以為寧國公想不到這些嗎?隻是我們各自有立場,所以沒辦法妥協罷了。”


    蕭瑀聞言就陷入了沉默中,他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想得有多麽簡單,一時之間有些沮喪。


    蕭玨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麽樣,你如今願意去想這些,我就已經覺得很欣慰了。”


    誤解了蕭瑀的沉默,他又說道:“我知道你還對我有心結,我也不打算虛言偽飾,錦王妃的事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隻是對手棋高一著,你的做法也出乎了我的意料。”他頓了頓,“隻是如今她已經嫁給了你,我自然會當她是一家人,你不必擔心。”


    看到蕭玨淡然的表情,蕭瑀不知為何想到了他小的時候被毒死的小狗,拳頭慢慢地攥緊:“一家人?皇兄你真的有把我當做是家人嗎?”


    蕭玨皺起眉頭:“你這是何意?”


    “你覺得沈晏嫁給我弊大於利,所以就不顧我的意願,強行瞞住我她要與別人成親的消息,你覺得這是為我好?”蕭瑀質問道。


    蕭玨沒有說話,隻是神色有些冷。


    蕭瑀退後了一步,拱手道:“臣弟還要回去收拾東西,就先告辭了,皇兄保重。”


    ————


    蕭瑀一腔憋悶無處發泄,進了府就將馬鞭一扔,跑到外院,正巧碰上殷羽在和幾個王府侍衛吹噓自己在戰場上的英雄事跡。


    蕭瑀一把抓住他的領子:“陪我去練幾把!”


    “哎哎哎!”


    待到兩人站上了演武場,殷羽才小心翼翼道:“恩公,你今日是怎麽了?”


    看到蕭瑀在掂量兵器,殷羽更加無奈:“明日就要出發,恩公你就算想不開,練練拳腳就是了,何必要耍刀弄槍的呢?”


    蕭瑀一眼瞪過來:“不敢?”


    我怕弄傷了你,靈兒又給我臉色看……殷羽默默地把實話咽進了肚子裏,接過蕭瑀拋過來的□□,掂了掂,又去了槍頭,這才擺了架勢,對蕭瑀道:“來吧!”


    蕭瑀氣道:“去什麽槍頭!你看不起我?!”


    “恩公,你真的要逼我說實話嗎?”殷羽收了架勢,滿心無奈道,“你若隻是想撒氣,沒槍頭也足夠了。”


    “閉嘴!看劍!”


    兩人打得天昏地暗,卻早有人跑去向沈晏報告了,沈晏放下手頭的事務,帶著靈兒連忙趕來練武場。


    蕭瑀一套劍法耍得淩厲,殷羽卻是一招鮮以力破巧,那槍雖然去了槍頭,砸下來時卻仿佛有千鈞之力。


    沈晏雖然看不懂招術,但見蕭瑀雖然氣勢洶洶,但沒什麽殺氣,殷羽更是遊刃有餘,心知蕭瑀是哪裏受了氣,這才找人撒氣來了。她拉住著急的靈兒,搖了搖頭。


    “他們打不了多久的。”


    果不其然,蕭瑀本就是帶著怒氣出招,很快就後繼無力,最後是殷羽一槍挑飛了蕭瑀手裏的劍。


    兩人對視著,蕭瑀喘著粗氣,殷羽雖然沒有那麽狼狽,但額頭上也有一層薄薄的汗珠。


    此時,兩人才發現沈晏和靈兒的身影。


    靈兒氣呼呼地走過來,一把拉住殷羽:“不是讓你去收拾東西了嗎?又偷懶!”


    “不是我的錯啊……哎喲喲,別擰!你個小姑娘,下手怎麽這麽黑啊!”


    兩人打打鬧鬧地離開了練武場,將地方留給蕭瑀和沈晏。


    蕭瑀躺在練武場上,看著已經昏暗的天空,氣息也慢慢又急促變作平緩。


    沈晏坐在他身邊,也沒問他發生了什麽,隻是道:“你明日就要去漠北了,就沒什麽話囑咐我嗎?”


    蕭瑀偏了偏頭,握住沈晏的手,又重新看向天空,才說道:“元娘,我會給你把五百私兵留下,若是誰對你不敬或是讓你不高興了,盡管去揍,我替你擔著!”


    沈晏想不到蕭瑀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頓時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你,好端端的揍什麽人。”


    “不想揍人嚇唬嚇唬人也行啊!”蕭瑀也露出笑來:“我算是想明白了,不管我要做什麽,至少我得讓先讓我的妻子活得自在,讓你想做什麽做什麽,這才是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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