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是在兩天後的一個黃昏時分接到蕭玨的口信,來送信的是一個他認不出相貌的小仆役。


    小仆役垂著頭,態度卑微謙恭,蕭瑀靜靜地聽完,然後冷著臉問道:“你如此明目張膽地出現在本王麵前,可是有恃無恐?”


    那仆役答道:“小的不敢,不過殿下日後若還有消息要傳遞給太子殿下,可以直接找小的。”


    “我這府中不止你一個探子吧!”


    那仆役抬起頭,分明是極其平凡的麵容,卻有一雙銳利的眼睛,與他的容貌格格不入,他笑了笑:“殿下若想要清理府中,小的也是可以幫忙的。”


    蕭瑀看著他,心裏卻勾起不好的回憶。


    他與皇兄的關係並不是一開始就那麽差的。他還未出宮之前,因為薑皇後心疼,一直都住在椒房殿中,時常能見到這位已經是太子的兄長,蕭玨倒是對他很溫柔也很有耐心,他也很是喜歡這個哥哥,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


    當時的後宮有一位麗妃,因為模樣漂亮得了皇帝的寵愛,一得寵便原形畢露變得囂張跋扈起來,甚至還薑皇後都不放在眼裏。可惜薑皇後出身世家,對她這點小手段並不放在心上。


    麗妃心有不甘,竟然膽大包天地將主意打到了年僅五歲的蕭瑀身上。蕭瑀當時養了一隻小狗,整日都與小狗一起吃一起睡,冷不防有一天這狗竟然死了。


    蕭瑀哭得暈了過去,半夜就發起了高燒。


    這事情自然引起周帝的注意,當時十四歲的太子蕭玨有條不紊地拿出麗妃謀害小狗的證據。


    如果隻是殺條狗,憑著麗妃寵妃的身份,再找周帝哭訴幾句也就過去了。偏偏蕭玨拿出的證據中,毒-藥的分量並不小,又加之蕭瑀是與小狗同吃同睡,直指她是打的謀害皇子的主意。


    麗妃大喊冤枉,說自己本來隻打算下瀉藥,從未買過毒-藥,更沒想過要謀害皇子。可惜證據確鑿,周帝當場勃然大怒,直接讓人將她拉了出去,皇妃不可被隨意刑訊,因此定了案便匆匆賜了毒酒,麗妃連翻案的機會都沒有,就香消玉殞。


    這事過後,蕭瑀因為病一直反反複複,所以就留在了椒房殿中,和皇後一起睡。


    有一天,他渴了醒來,迷迷糊糊地去找水喝,卻發現殿中竟然沒有半個伺候的人。他光著腳從臥房去了主殿,卻正巧看到蕭玨在和薑皇後說話。


    蕭瑀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麽心態,他沒有出聲,就躲在一個大花瓶後麵,聽到蕭玨說“……母後放心,麗妃已經死了,她的奴婢也收拾幹淨了。”


    薑皇後鬆了口氣,又惡狠狠道:“不過是個玩物,我不與她計較不過是不想失了身份,她竟敢將主意打到瑀兒身上,真是打量本宮好脾氣。”


    蕭玨沒有說話。


    薑皇後又有些躊躇道:“可這次瑀兒死了那隻小狗,很是傷心呢。”


    蕭玨淡淡道:“再傷心也隻是一時,過一陣就好了。”


    薑皇後便帶了一絲責怪出來:“你本有能力將這事做得不著痕跡的,何苦真的毒死那隻小狗,讓瑀兒受驚,白白大病一場。”


    “這次機會原本就是碰巧,像麗妃這樣的蠢人,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我怕她不知天高地厚真的傷了小七,最後倒是不美。”蕭玨頓了頓,“至於小七,他日後總會麵臨這些事情的,早些習慣也沒什麽不好。”


    ……


    後麵他們二人還說了些什麽,蕭瑀已經聽不進去了,他腦子裏隻回蕩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小狗竟然是皇兄毒死的。


    他想起他抱著小狗哭的時候,淚眼朦朧中看過去,蕭玨的表情雖然帶著同情,但他眼裏的冷漠地簡直讓他從腳底涼到心頭。


    後來蕭瑀漸漸長大,此時,溫厚睿智的太子殿下已深得朝野上下的擁戴。


    可蕭瑀卻始終記得他的那個眼神,也就越發和蕭玨變得生疏,直到變作最後水火不容的局麵。


    ————


    蕭瑀大概也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上門來求蕭玨,放在上輩子,他是想不都敢想。


    蕭玨倒是對他的來意並不意外,甚至還備好了茶點。


    蕭瑀冷著臉,並沒有坐下,直接就開腔道:“禦史的事情,是皇兄你做的吧!”


    蕭玨不受半點影響地倒了茶,又拿起一杯茶品了品,才在蕭瑀的心浮氣躁中慢慢開口道:“你來找我,就隻是為了質問我?”


    “我隻是……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蕭玨放下杯子,指了指旁邊的位子:“坐下。”


    蕭瑀胸口起伏了幾下,最終還是坐了下去。


    蕭玨這才開口道:“我且先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做下了那些事?”


    蕭瑀撇了撇嘴:“你不都知道了嗎,還問?”


    “我要聽你親口說。”蕭玨盯著他的眼睛。


    “是,是是是,都是我做的,那又如何?”蕭瑀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蕭玨發出一聲輕笑:“你倒是理直氣壯,覺得孤不能罰你?恩?”他的語氣漸漸變重,甚至用了“孤”這個稱謂,最後的尾音更是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蕭瑀嚷道:“父皇已經罰了我了,你就不能再罰我了,一罪不二罰,是刑律裏說的。”


    “嗬,連刑律都搬出來了。”蕭玨眯了眯眼,“孤若想罰你,名目多得是,哪裏需要特意去找。”


    蕭瑀的心裏已經泛起了冷意,麵上卻還倔強道:“罰就罰,我不怕!”


    蕭玨的手指搭在茶杯上,狀似不經意地摩挲著,輕描淡寫地開口道:“當真?”


    “……”蕭瑀梗著脖子,死不認錯。


    蕭玨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帶著一絲審視看向了蕭瑀,許久才緩緩道:“你果真是長大了。”


    蕭瑀不知道蕭玨這莫名的感歎究竟是從哪裏來的,隻能僵硬地維持著姿勢,表明自己的態度。


    蕭玨已經回複到了他以往的神態,說道:“這次的禁閉是為了警告你,亦是搶先表態,既堵了有心人的口,也讓母後收到慕夫人的信後,不至於太難堪。”


    蕭瑀沒想到他還會給自己解釋,一時之間呐呐道:“我以為……父皇母後是不想我娶沈晏,才……”


    “他們的確是不想你這樣胡鬧。”蕭玨說道,“你的手段太容易授人以柄,更何況慕行遠的門生遍天下,這次讓沈靈素出麵,不過是為了不扯破雙方的麵子,否則你真當他是吃素的?”


    蕭玨也是無奈,蕭瑀的腦子一向直來直去,對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一向敬而遠之,就像夜鳶的評價一樣,他或許是個將才,但絕不是個好的政客。


    蕭玨本來也是任他發展,畢竟在他看來,蕭瑀也沒必要去學這些,隻要自己在一天,必然能夠保得住他。可現在,蕭瑀一頭栽了進來,他若是再任其發展,隻怕最後他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因此,苦逼的哥哥隻能將這些道理掰細了、揉碎了教給他,至於學到多少,他也沒辦法了。


    蕭瑀隻是不喜歡這些東西,並不代表他蠢,所以蕭玨解釋了一下他就明白了,他摸了摸頭:“我本來以為你也是不讚成我娶沈晏的。”


    蕭玨輕笑道:“你要娶誰那都是你的自由,何須我的意見,隻是你若想知道,那我也是不讚成的。”


    蕭瑀皺起了眉頭,正要說什麽,又被蕭玨抬起手打斷:“你想知道原因嗎?”


    他也不等蕭瑀反應,便道:“先不說此舉讓你直接得罪慕行遠,便是沈家,隻怕也是不樂意的。更何況在朝堂上,你這名聲也是真臭了,得不償失。更重要的是。”他盯著蕭瑀,“你應當知道,此舉會將你推到一個萬劫不複的境地,當你孤立無援的時候,哪怕隻有一根稻草你都會抓住,比如謝禎。”


    蕭瑀心頭一跳,忽然覺得喉嚨有些幹澀,他不自在地開口:“怎麽……怎麽又跟寧國公扯上了關係?”


    蕭玨唇角微微勾起:“謝禎向來喜歡對這樣的人施恩,何況他原本就想要找一個這樣的皇子,這不是一拍即合?”


    蕭瑀沒有說話,上輩子他原本對謝禎很是崇敬,可後來流放時他想了很多,他依舊敬佩謝禎的為人,可對他的那絲崇敬卻已經慢慢消失了。


    謝禎,其實和蕭玨也沒什麽區別。


    蕭玨對弟弟說道:“你若真的要娶她,可就要想清楚了。”


    蕭瑀心一橫:“我肯定會娶到她的!”


    “哦。”蕭玨出乎意料地隻是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蕭瑀反倒沉不住氣了:“你就不問問我今天來的目的嗎?”


    蕭玨笑了笑:“你說。”


    蕭瑀卻沉默下來,許久之後,才將這句在心底埋了許久的話說出口。


    “我要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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