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將離拜訪錦王府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所有想知道這件事情的地方,其中自然也包括東宮。


    太子蕭玨冷冷地看著帷幔後跪著的人影:“夜鳶,你可知錯?”


    “屬下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蕭玨沉默了一會,才緩緩說道:“你錯在太急躁,以及,你錯估了錦王。”


    見夜鳶沒有說話,蕭玨揉了揉眉心,有些疲累道:“此次滇西之戰,博望候、淮南侯和長安侯爭相出戰,最後為何是將離勝出?你當真以為是他們三人退讓了?不過是有人想要靜觀其變罷了,你別忘了,從始至終寧國公府可是半點動靜都沒有傳出來過。”


    “……”


    蕭玨又接著說道:“寧國公縱然老邁,也依舊不可小覷。否則朝廷為何這麽多年一直沒能收回兵權,你如今又為何隻能藏在暗處。這不僅僅是你我和寧國公之間的鬥爭,更是王權與兵權的博弈。——此次你借將離之手推出錦王,便已落了下乘,以寧國公的精明,隻怕還會懷疑將離,得不償失。”


    “屬下……知錯了。”


    “我知道你聰明,可你不該把人當做是純然的棋子,人有七情六欲,絕不會完全按照你的安排去做。”見夜鳶愧悔,蕭玨也不忍再說太重,頓了頓道,“如今錦王已然表明態度,你便不該再咄咄相逼。”


    夜鳶卻道:“可是閔王與懷王幾位王爺在各部也有些時日了,不過是上躥下跳地惹人笑話,不管是身份還是能力,他們根本不夠格引起寧國公的注意,若是寧國公不入局,殿下又要如何行事!”


    “這事我自有主張。”


    “但是殿下……”夜鳶有一些急切,“屬下原本以為殿下最終舍杭進取楚臣灃,便是為了將杭進留給錦王。”


    蕭玨冷冷道:“所以你才這樣做?!”見夜鳶沒有說話,蕭玨又加重了語氣,“為何會選楚臣灃我自有用意,與錦王毫無關係。此事就此罷手,你不許再自作主張。”


    夜鳶仍然沒有說話,蕭玨臉色一變:“你還做了什麽?”


    夜鳶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殿下曾說過不會逼錦王,可這若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呢?”他的聲音有些提高,“殿下!錦王的身份地位決定了他就不能置身事外,便是您一心想要護著他,可您又怎麽知道錦王最終的選擇!”


    蕭玨眯起眼睛:“住口!”


    他站起來朝著帷幔走去,邊走邊說道,“那是我的親弟弟,他不想趟這趟渾水,我自然要護他一世周全。”


    “所以殿下才想讓他進入鎮北軍,徹底將他納入羽翼下保護?”夜鳶突然說道,“殿下就對自家兄弟如此信任嗎?就不怕他做錯決定?”


    蕭玨停在了帷幔前,垂著眼睛看著那之後的人影,聲音冷淡而帶著一絲殺意,“他並未做錯任何決定,但是夜鳶,你逾矩了。”


    “……屬下知錯。”夜鳶雖然不甘心,但知道自己已經犯了蕭玨的忌諱,隻能咬牙認下錯來。


    “你自己去領罰,還有,說清楚,你到底做了什麽?”


    “屬下……綁了沈晏。”


    蕭玨眉頭一跳,聲音宛如帶了冰渣子:“人呢?”


    夜鳶的聲音裏終於帶上了一絲羞愧:“屬下是誤導了滇西的探子……人恐怕已經……去往滇西了……”


    蕭玨久久沒有說話,夜鳶原本並不覺得自己有錯,現在卻終於心頭忐忑起來,這時,蕭玨失望地說道:“夜鳶,你的心已經被仇恨扭曲了,墨衛首領一職你暫時不合適,讓朱鹮先替你吧,等你想清楚了再回來。”


    “殿下!”


    蕭玨歎了口氣:“保護錦王的人選我會另派,你先下去吧!”


    等到帷幔後的人影消失,蕭玨才按了按額頭,許久才低聲道:“還不到時候啊……”


    與夜鳶的策劃相同,在大軍剛剛出發沒多久,蕭瑀就紅著眼睛跪在了宣室殿中,懇請周帝讓他跟隨大軍去滇西。


    周帝揉著額角,幾乎是忍著怒氣說道:“你這又是在鬧什麽脾氣!”


    “兒臣不是在鬧脾氣,兒臣隻是……”


    “朕不想聽你的借口!”


    “兒臣求父皇了。”


    “蕭瑀!朕早就說過,朝政不是兒戲,你既在工部就老老實實待在工部,如此任性妄為是打量著朕不敢罰你是嗎!”


    蕭瑀緊緊地握著拳頭,隻一個勁的求周帝讓他去滇西,頭都磕腫了。


    畢竟是最寵愛的幼子,周帝也不能真的狠下心腸,隻能退而求其次:“好好好,朕聽說你在改良百煉刀一事上有些功績,便讓你跟著後軍去押送糧草好了。”


    “父皇,兒臣想去前線!”


    “你!”周帝氣得直接將一疊奏章扔到蕭瑀頭上,“臭小子,你是要氣死朕啊!”


    “父皇……”


    周帝擺了擺手:“這事你去跟太子說!朕現在看到你就煩!”


    “父皇!”


    “還不滾!”


    此路不通的蕭瑀隻能又跑到東宮,偏偏蕭玨去處理政事了,他隻能急得在花廳裏走來走去。等到蕭玨回來的時候,地板都快被蕭瑀磨穿了。


    蕭玨眉頭輕皺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一貫的溫和笑容:“七弟,你這麽急匆匆的是有什麽要事嗎?”


    蕭瑀急忙將他拉到書桌前,懇求道:“皇兄,你讓我跟著上前線吧!”


    蕭玨蹙起眉頭:“胡鬧!”


    在蕭玨麵前,蕭瑀自然沒辦法撒嬌耍賴,隻能發狠道:“你不讓我去,我就自己偷偷去!”


    蕭玨狀似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去前線?”


    蕭瑀頓了頓:“這個……你就別管了,反正我是一定要去前線的!你不讓我去我就自己去!”


    “你這是在逼我給你關禁閉?”


    “……”


    蕭玨看著火已經撩得差不多了,又不動聲色地潑了一桶油:“我聽說你的老師家裏似乎出了事?”


    蕭瑀心頭一跳,連忙道:“沒……沒什麽事。”


    “到現在你還要瞞著我?”蕭玨注視著他。


    蕭瑀隻能無奈地交代道:“是沈先生的獨女,叫做……沈晏,前日就不見了蹤影,線索指向滇西,但我出城去追時已經晚了。”


    蕭玨皺起眉:“她一個小女子,有什麽值得被抓走的?”


    “許是看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或是知道什麽不該知道的吧!”蕭瑀急躁地解釋,又哀求蕭玨,“皇兄你就讓我去吧!”


    “你倒是對這個沈晏很關心。”


    蕭瑀心裏一陣慌亂,隻能胡亂答道:“先生就這一個女兒,我也是怕先生想不開……”


    “倒是難得見你這樣尊師重道。”蕭玨無奈道,“我會傳信給霍將軍,請他幫你找一找這個小姑娘,至於你,去了也是添亂,就老老實實待在朔京,聽到沒?”


    蕭瑀又急又氣:“霍將離怎麽會盡心幫我找沈晏!”他猛然想到什麽,急切道,“皇兄,大軍出發之前霍將離來過我府上,他想要改良的百煉刀,剛好工部已經做出來了一批,我可以送去給他!”


    蕭玨卻語氣嚴厲道:“你當大軍打仗是過家家,物資是如此隨意使用的嗎?”


    “那你要怎樣才許我去前線!”蕭瑀也氣衝衝的。


    蕭玨似乎也被他氣到了,久久沒有說話,就在蕭瑀打定主意要自己偷偷跑過去的時候,蕭玨說話了:“原本要派監軍隨行,但禮部一時抽調不出人手,你有親王爵也算是勉強夠格,你便以監軍身份去滇西吧!”


    蕭瑀愣了愣,沒想到竟然會這樣輕易達到目的,一時還未反應過來:“皇兄是說……我可以去前線了?”


    蕭玨無奈地搖搖頭:“你如今年紀變大,膽子也變大了,與其讓你找機會偷溜,不如派人護著你去。”他似乎想了想,才說道,“杭進與你一道去了延陵郡,便讓他再陪你去趟滇西吧!”


    說到杭進,蕭瑀是真的有些莫名的心虛,小聲道:“又是杭千戶啊,要不換個人吧!”


    “你還跟我討價還價了?”


    “不不不,皇兄你決定就好了,我什麽都不說。”


    蕭玨一臉頭疼的表情:“這與延陵郡不同,你帶五百人一起出發,凡事都要聽霍將軍的話,不許指手畫腳,你若是不聽話,我即刻讓杭進把你捆回來。”


    蕭瑀心不在焉地應著,蕭玨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最終卻隻道:“一定要平安歸來。”


    蕭瑀從東宮回來就急匆匆地收拾東西,他從前是領過兵的,自然知道要帶些什麽東西,指揮著婢女一件件地收拾。


    安順在一旁急得隻抹汗:“殿下這好端端的,怎麽……怎麽就要去滇西了呢?”


    蕭瑀翻了個白眼:“你與其在這裏著急,還不如去給爺收拾東西,哦,聖旨應該快到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蕭瑀話剛落音,就傳來太監尖利的傳旨聲。安順一時之間也顧不上主子要跑到滇西去了,趕緊帶著人去準備香案等物事。


    太監總管黃安宣讀了“著錦親王領監軍一職,即刻趕往滇西”的旨意後,又笑眯眯地對著蕭瑀道,“殿下,陛下這兒還有一道口諭呢!”


    蕭瑀有些不好的預感,果然,還未等他站起身來,黃安就立刻嚴肅表情,厲喝道:“臭小子!還敢威脅朕了!等你回來去太廟抄三個月經書。”


    蕭瑀有些頭疼,抄經書這種事情一定是皇兄的主意。


    黃安念完旨意,又變成了笑眯眯的樣子:“杭千戶已經領了五百人在城外等殿下,既然殿下急著要出發,咱家也就不囉嗦,免得誤了您的行程。”


    蕭瑀便謝了黃安,等到人一走,便招過安順:“你去一趟沈府,與沈先生說……”


    聖旨一發,安順就知道事情再無轉圜,隻能含著淚應下來,等蕭瑀一走就去沈府。


    蕭瑀正想派人去催行李,就看到殷羽背著兩個巨大的包走到蕭瑀麵前,笑嘻嘻道:“恩公要出門得帶個小廝給您背包啊!”


    靈兒大概是剛聽了消息,小跑著過來,見蕭瑀已經要出門了,一急更是說不出話來,隻能用手指比劃著“平安”二字。


    蕭瑀原本急躁不安的心瞬間就安定下來,他又囑咐了安順一遍:“定要將此事告知沈先生。”


    便帶著殷羽騎上馬,“駕”的一聲,朝著城外而去。


    後世曾有人分析,錦親王蕭瑀參與滇西一戰的動機,可是幾乎沒有一條踩在點子上,反倒是一些天馬行空的言情小說,竟然誤打誤撞猜中了真相,隻可惜眾人皆是一笑而過,根本無人當真。


    就如此刻朝堂上對蕭瑀橫插一杠子的事議論紛紛,但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就在蕭瑀離開朔京的當夜,沈府傳來沈晏病重回鄉休養的消息。


    命運拐了一個大彎,仍舊踏上了原本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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