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漠北的秋狩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慘案。


    一夥散勇的琉璃兵摸進了狩獵營地,大燕官員傷亡慘重。


    不說營地裏成片成片被砍了的下人們有多慘,也不說那些因為弓馬不好,留在營地結果被殺掉的貴婦們有多倒黴,更不說草原上那些被屠了的狩獵小團體,運氣得多背才能碰見琉璃兵。


    就隻單說,景總兵夫妻失蹤了!!!!


    那位衛國候嫡長子,慶元帝大心腹,二十六歲的三品總兵,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景喻,他失蹤了!!還有景夫人林氏,林國公嫡長女,衛國候嫡長媳,未來的景氏一族宗婦,林戚月,她也失蹤了!!!


    這還能不能活,這日子還讓不讓過?負責守邊線的武將淚流滿麵,那些琉璃野人到底是怎麽從城防上竄進來的?他們的布署到底有什麽問題?


    不對,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怎麽跟世子,跟衛國候,跟林國公,還有慶元帝交代啊?


    他們還是自盡吧,不要連累家人了!武將們流著血淚,一邊寫請罪折子,一邊悲催的想著。


    靖北王府,大書房裏,‘啪’的一聲脆響,塗清將茶杯狠狠的摔到地上,熱茶在地上暈染開來,碎瓷片四散飛濺到旁邊的人身上,又無力的掉落下來。


    “你們這群廢物,到底是怎麽辦事的?”他咬牙切齒的罵道。


    為了讓救緩延遲顯得合理,他還特意讓琉璃人攻擊了營地,這樣他先帶兵去解救女眷,從而導致外出狩獵的男人們沒得到救緩這一點,就有情可原了。


    有事發生先去救女眷這一點是沒錯的,他畢竟不是先後眼,不可能想到事件會這麽嚴重。


    “那麽多人圍攻,竟然還能讓他跑了?我要你們有什麽用?”塗清把桌子拍的啪啪做響,轉過頭,他又噴上了塗蘇氏:“不是讓你看住了那姓林女人的嗎?怎麽會讓她跑到景喻身邊。”


    “這,妾身萬沒想到那景總兵會逛到女眷狩區那邊,林氏看見景總兵就要跟著走,妾身實在沒辦法阻攔啊。”塗蘇氏苦著臉說。


    “世子爺,景總兵被砍了好幾刀,還中了一箭,現在,咱們的人封鎖了城門,他們傷的傷,弱的弱,肯定跑不出去。”清客撞著膽子進言。


    聽到清客這樣說,塗清閉上眼,平複著情緒,半晌,他才長噓出一口氣。


    好吧,現在情況不算糟,他的人把守城門,景喻進不了城,他的線人封鎖官道,信也送不出去,景喻隻要敢冒頭,塗清相信,自己手下的人就會立刻把他剁成肉醬。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應對好從京城那邊來的責難,然後,盡全力找到景喻,把他幹掉。


    “世子爺,那個,楚知府那邊要不要處理一下?”清客猶豫著問,還用手在脖子上比了比。


    楚尋?塗清垂下眼簾,那人運氣到是不錯,琉璃人箭法精準是出了名的,可那天卻一箭射在他胳膊上了,那姓楚的一個文弱書生,還帶著個大肚子老婆,竟然硬撐到他帶兵趕到,不得不說,人長的好,連天都眷顧。


    塗清麵上不顯,心裏卻在感歎。


    “世子爺?”清客小心的出聲尋問。


    “算了!”塗清衡量了一下,最終搖了搖頭:“那楚姓的官兒雖不大,可到底是慶元帝的心腹,景喻的事,已經夠惹眼的了,要是在處理了楚尋,可就不好往裏京裏交代了。”


    “反正他受傷了,老婆還大著肚子,就讓他府裏好好養著吧。”塗清往坐椅上一靠,下了決定。


    重要的是景喻,那姓楚的,還是先圈著吧。


    “是!”清客垂首應道。


    被塗清和清客決定了命運的,好運的,上天眷顧的楚尋,此時正包的跟個木乃伊般,直挺在床上,被媳婦兒數落著。


    臥室裏,楚尋半躺在床上,拿著公文在看,簡如麵色潑辣,連聲數落,而他們倆旁邊,一個五六十歲,做大夫打扮的人,抱著醫箱尷尬的看著。


    “先頭請那大夫不是說了讓你臥床休養嗎?還亂動什麽?”簡如頂著肚子坐在床邊,拿著小帕子捂著眼:“你現在傷成這樣,還不好好聽話,要是但凡有個閃失,你讓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麽過啊?”


    “兒啊,你爹爹為了公差拚了命,以會你可就是沒爹的孩子了。”把床榻拍的‘啪啪’直響,簡如捂著臉開哭。


    吊著一隻胳膊,半躺在床上還端著筆寫折子的楚尋,無奈的歎了口氣:“如兒,我已經好多了,沒事了,衙門雖積了不少差事,可不過是寫寫算算,根本就累不著我。”話雖如此說,可他如玉的麵容如紙般蒼白,嘴唇半點血色也無,說著自己身體好多了的同時,還捂住嘴咳嗽了幾聲,當真是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你騙誰啊?你看看你那臉色,像沒事的樣子嗎?”簡如擲地有聲,擺明車馬的不信。


    “咳咳!”沒顧上回話,楚尋先捂住嘴狂咳了一陣,才半死不活的擺手:“真沒事,不過是流的血多了些,才顯得臉色不好,別聽那個鄉野宋大夫的,根本就是危言悚聽。”他說,並且還轉頭向旁人尋求認證:“高大夫,你說本官說的對嗎?”


    “這……”高大夫一臉為難,他哪知道啊,他剛進來,還沒把脈呢!


    “什麽對不對的?你不止中了箭,還被那琉璃人踢了一腳呢,宋大夫都說是傷了內腑,要好好休養,你怎麽就不聽話?”簡如叉腰做茶壺狀,豎著眼睛高聲說:“高大夫,你別聽他的,他這人就是愛硬撐,昨兒晚上還疼的直哼哼呢!”


    “這,讓下官先為大人把把脈在說吧。”麵對上官兩口子閨房私語,高大夫那叫一個無語。


    “呃,失禮了,快請,快請。”簡如麵色微紅,似乎才察覺出麵對外人,她這狀態有些不妥。


    高大夫點點頭,上前按住楚尋的右手,仔細的把起脈來。


    “嘶!”半晌,他倒抽了口氣,正色說道:“大人的脈相斷斷續續,很是不詳,那位宋大夫說的很是,楚大人內腑受創頗重,若不仔細調養,恐要傷了壽數。”


    “天爺,嗚~~”聽到高大夫的話,簡如仿佛一下就承受不住了,她猛的撲到床上,放聲大哭起來。


    “如兒,咳,咳,小心孩子。咳~”楚尋連忙直起身,想要去扶,可身體卻攤軟無力,人沒扶起沒說,反讓自己摔扒在床上,一時間,狼狽不堪。


    “唉,夫人和楚大人好好說說話吧,下官去開方子了。”高大夫歎了口氣,那語氣就好像在說‘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反正沒幾天了’般。


    語罷,高大夫就搖著頭向外走去,從脈相看,楚大人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可憐楚夫人年紀輕輕就要守寡,那肚子裏要是個男孩,日後還能頂門立戶,要是個女娃兒,那孤女寡母的,可怎麽活啊!


    眼角掃了楚夫人的左手,這還是個六指,改嫁都不易。


    不過,可憐歸可憐,他的差事到能交了,世子爺要是知道楚大人命不久矣,應該會很高興的,最近,世子爺為了京城的事久不開懷,他們這些做屬下的也跟著膽顫心驚,這次他把消息遞上去,想必日子能好過些了。


    看著抱頭痛哭的楚夫人,聽說這位也是鄉紳之女,想來是得了那位宋大夫的信兒,知道自個兒丈夫不成了,才會這般失態的。


    他很體貼給簡如剛才的潑婦勁兒找了理由。


    高大夫麵帶悲痛,心裏雀悅的被丫環帶下去開藥了,看他的背影遠去,留在寢室的楚氏夫妻齊齊的出了口氣。


    “這到底有沒有用啊?塗世子會相信嗎?”簡如眼睛通紅,剛才帕子上的薑汁撒多了,刺激的她現在還一直流淚。


    “唉,多少還是能避一避的。”楚尋說。


    萬沒想到,塗清出手會這樣快絕狠厲,他們還在想要不要往京城送信兒呢,人家那邊就直接下了殺手,雖說他沒死,景喻也跑了,但楚尋覺得,開始這位世子是想要把他們直接殺的了。


    景喻能跑的了,完全是仗著武藝高強,而他能活,則是運氣好,要不是他忽然心中不安,跑回營地來找媳婦兒的話,怕是早就被亂箭射死了。


    要知道,多少親近慶元帝一係的官員都被射成刺蝟,踩成肉泥了,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慶元帝直接發了飆,一天連下三道問罪折子,還把靖北王圈在了京城,現在,隻要慶元帝能一直保持著這個狀態,拚命找塗清的麻煩,那麽,他這樣的小蝦米就還能生存下去。


    “不過,也多虧了如兒這個辦法,沒想到連塗清特意派來的高大夫就能騙過去。”從腋下抽個核桃,楚尋佩服不已,他怎麽就從來沒想過,往腋下塞硬物來改變脈相呢。


    “嗬嗬嗬,這個……”簡如心虛的低頭,這可不是她想的,那是簡玲記憶裏一個話本(電影劇本)上寫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她是實在急了才拿過來使的。


    遙想那一日琉璃兵衝進營地,四處殺人的場景仿佛還在她腦海裏,當時,她捧著肚子,連滾帶爬跑到帳篷後頭,放雜物的地方,把自己埋了起來,才躲過那一波殺伐。


    聽著外頭貴婦丫環的慘叫,簡如嚇的渾身發抖,她簡直不敢想象,大著肚子的她被琉璃人找出來的下場。


    聽說琉璃人未聽過聖人垂訓,根本就沒開化,有部落首領最愛吃胎兒,邊關多有傳聞,懷孕婦人被他們抓去剖開腹部,直取嬰孩來吃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到琉璃人馬離去的,顫顫驚驚的從藏身處出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眼眶赤紅的楚尋,原本以為終於得了救,可沒想到,楚尋卻為了救她被殘存的琉璃人射了一箭。


    血滴到她臉上時,她覺得天都要塌了,重生一回,她不光連累了原本前途廣闊的楚尋來到這危機四伏的地方,現在,還要連他的性命都連累掉嗎?


    如果她沒回來,楚尋現在應該還是在京城,高床軟枕,帝王心腹吧,哪會像現在奄奄一息的躺在這無遮無攔的大草畝子上……


    那一刻,簡如真想死了算了。


    萬幸,楚尋隻被射了胳膊,沒有性命之憂。


    死不了是好事,可怎麽能活下去,卻是個難題。


    “你這麽一直裝著病,就能熬過去嗎?皇上會發兵吧?他發兵的話,咱們怎麽辦?”簡如緊皺著眉,她在沒見識也知道雒陽的局麵是萬分危險,現在,因為秋狩的事兒,漠北和慶元帝正帶著最後一絲臉麵扯皮,要是能扯好了,那還算了,要是扯不好,她和楚尋就是唯二的炮灰。


    “不能留下,咱們得走。”楚尋鄭重的說,他可沒有‘人生自古誰無死’的豪氣,他這有家有業,有老婆有孩子,可不想留在漠北被人祭旗。


    是的,祭旗,楚尋算是看出來了,塗清不同於靖北王,他早有反意了,這件事,慶元帝要是不追究,日後還讓漠北自治,那麽大燕和漠北依然合平相處,可是,但凡慶元帝有撤藩的意思,塗清必反。


    慶元帝百分之百是要撤藩的,那他和媳婦兒留在這兒,是等著被塗清砍了嗎?


    “走?是要逃嗎?”簡如按著肚子,她這眼瞧就八個月了,跑的了嗎?


    “不能就這樣逃,我們還得帶上信。”楚尋沉思,跑出去,不是問題,問題是跑了之後。


    他這還有官服在身呢,跑回京城算怎麽回事啊?就算慶元帝不治他的罪,別的官員一人一口吐沫也淹死他了。


    漠北私通外族,反亂朝綱,殺害朝臣,他冒死帶回通敵信件,這才能讓他的‘棄官而跑’更合理一些。


    “信,是那封通敵信嗎?”簡如緊張不已。


    “不錯。”楚尋點頭。


    “可是那信,不是還在總兵府嗎?”


    “是啊,所以,我要尋個機會,去把信拿回來。”楚尋緊緊抿著唇,腦中思考著各種可以前往總兵府的理由。


    簡如默默的看著萬分為難的丈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狠狠握住衣襟,堅定的說:“還是我去取信吧!”


    她和林戚月情同姐妹,槐洲一地無人不知,現在,林戚月失了蹤,總兵府亂成一團,她前去看望一下也算是理所當然。


    雖然還是難免受人注目些,但總比‘半死不活’病在床上,卻還要去總兵府的楚大人要好解釋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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