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金東要表白。


    鮑金東不知道該怎麽表白。


    不是鮑金東嘴笨,是他……之前壓根就沒想過要表白。他還需要表白嗎?


    在鮑金東的意識裏,那就是“我的心意你都懂,你的心意我也都明白”,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無需多言的事情。


    他倆誰跟誰呀?還需要說那些肉麻的虛話?


    可是,眼前這事兒給鮑金東敲了個警鍾,他要是不跟這小丫頭明確所有權,萬一她年紀小心意不定,夜長夢多怎麽辦?


    萬一再有個誤會啥的怎麽辦?


    所以,鮑金東在心裏醞釀了半天,打了幾個版本的腹稿,還是覺著……別扭!鼓了半天勁兒都沒說出口,最終他自己憋不住笑了。


    “小丫,我應該怎麽說?”


    “什麽怎麽說?”姚三三莫名其妙。


    “就是……我要是跟你表白,我應該怎麽說?”


    “你……”姚三三簡直無語了,忽然又有了踢他一腳的衝動。


    事實上姚三三也這麽做了,她羞惱之下,抬腳就踢了過去。鮑金東的小腿上又挨了一腳,然而她兩隻手還握在他掌心裏呢,就在這同時,他雙臂微微一用力,就把人拉進了自己懷裏。像是隻為了困住她不再挨踢似的,他就這麽倚靠著草垛,抱著她,看著她微微地笑著。


    “哎你別生氣呀,我這不是……”鮑金東抱住三三,頓了頓,幹脆拉開自己棉襖的拉練,把那小丫頭塞進自己懷裏,把她兩隻手也塞進自己棉襖裏,居然像個老太太揣小寶寶似的,把棉襖衣襟努力往外拉了拉,幾乎把她整個人揣在他懷裏了。


    “小丫,你看啊,你放在我懷裏,正正好。”鮑金東輕聲誘哄著。


    天色黃昏,這還沒天黑呢,叫人看見了還不羞死?姚三三別扭地動了兩下,放棄了。那家夥人高馬大身體壯,揣得緊緊的,暖暖和和的,她根本動彈不了。並且那個懷抱,也沒有任何突兀和排斥,根本就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


    很安心。


    “三三,你看啊,這要是旁人踢我一腳,憑他是誰,就算她是女人,我保證立馬給他一拳頭,可要是三三踢我,我就覺著理所當然,踢得怪舒服的。”鮑金東懷裏抱著喜歡的人,感覺暈陶陶、輕飄飄的,似乎整個人都膨脹了,然而心裏卻格外地踏實起來。


    “三三,你看啊,天經地義咱倆就是一對兒。你早就裝在我心裏呢,紮了根兒了。”


    “三三,你反正還小,我還有一年的兵要當,你等我明年回來,我陪你一起掙錢,一起創業,然後訂親,結婚,過日子,給我當媳婦兒,我保證一心一意疼你,一輩子都疼你。”


    “哎,小丫,你不說話,那你就是答應了啊!”


    這是……表白?根本就是不容拒絕地通知一聲。姚三三額頭貼著他胸膛,有點無奈地想,算了吧,想讓他說些更浪漫好聽的,根本就是趕豬上樹。


    見姚三三不吱聲,鮑金東也不追問,便理所當然地認定表白成功了,所有權已明確。他便安心地抱著懷裏的人,享受這充實踏實的美好感覺。


    ******************


    天漸漸黑了下來,仍舊是一輪新月,村莊裏的燈光星星點點亮了起來,小風有點冷,鮑金東緊了緊懷抱,心安理得地抱著姚三三不肯放手。


    “咱回家吧。”兩人飯都沒吃呢。


    “我還沒抱夠呢。”


    “你……流氓。”弱弱的嗔怪。


    “瞎說。我隻跟你耍流氓,旁人請耍流氓我還不搭理呢!”


    唉,淨是些呢喃的傻話。


    鮑金東先發現的情況,果然是站過崗放過哨的兵,他輕巧地挪動了一下,從草垛西側挪到了南側,很快便看見一個身影跑了過去,後邊還一個跟著追的。


    後邊的身影追了上去,拉住前邊的,小聲說著什麽,後邊的身影甩開他,繼續直衝衝地往前走,就這樣追來趕去,從鮑金東跟姚三三躲藏的草垛旁邊經過,直到……親上了。後邊那個似乎是硬抱住人家姑娘,強吻上了。


    就在三三跟鮑金東不遠的地方,兩個人吻在了一起。


    鮑金東興趣盎然地悄悄伸頭看著,嘖了一聲,姚三三趕緊悄悄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別出聲。目測最多十五步遠呢,這要是被發現了,大家都別做人了。


    看樣子,鮑金來白天相親的事,果然是惹惱了燕子,一路賠罪解釋不成,居然用這招!眼看那邊吻得越來越火熱,這邊姚三三卻屏息凝氣,緊張得要命,也尷尬得要命。


    這大場,果然是個不尋常的地方,誰想到草垛邊還躲著兩個人呢!


    微微的月光下,就見那兩人擁抱親吻著,開始那燕子還抗拒呢,後來就順服了,好半天兩個身影才分開,鮑金來摟著燕子的肩膀,一起往前邊走了。


    “嘖,這小子!”鮑金東嘀咕,這個金來色膽夠大啊!他咋就沒敢呢?還是沒舍得?他忍不住低下頭,用下巴摩擦著姚三三的頭發,貼著她耳朵小聲說:“看見沒?那才叫耍流氓。”


    姚三三感覺一張臉已經發燒起來,情境太曖昧火熱,她趕緊推開鮑金東,繞著草垛悄悄溜掉。鮑金東幾步跟上她,拉著手一起走在月光下。


    有些事兒,他不是不想,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急。就像最心愛的東西,你要留著慢慢吃。


    ******************


    姚三三那晚上回去的時候,姚小改已經上床了,她坐在被窩,正在繡鞋墊。以前姚小改幾乎每天都會繡鞋墊,她是把這當作了一種閑暇時的消遣。然而這兩年姚小改也開始忙碌了,生活充實起來,便不經常繡鞋墊了。


    姚三三悄悄溜進屋,姚小改抬頭衝著她一笑,那笑容裏有著一種了然,姚三三不禁有些窘色。她在二姐床邊坐下來,拿著二姐繡鞋墊的花線理著玩。她掃了一眼二姐繡的鞋墊,花樣居然是藍白相間的格子,很亮眼,卻又很簡潔,不帶旁的色彩圖案,估計是二姐給自己繡的。


    “想不想繡一雙?”


    “不想。你繡好了我就拿來墊,反正咱倆鞋子差不多大。”姚三三說,她前一世也是擅長繡這東西的,現在她卻覺著千針萬線的,非常浪費時間,有這工夫,還不如做一些更有用的事情。


    “你不繡一雙送人?”姚小改笑著問。


    “我送誰呀!”姚三三說,卻不免不好意思了。


    “我說你們呀,既然這樣黏糊,不如就訂親吧。”


    “急什麽。”姚三三有些窘地默認了,“不急。二姐你不是也還沒訂親呢嗎!”


    “你不能跟我比。”姚小改說,“我自己沒本事不長進,終究還要挨人欺負,我現在暫時不想找對象。”


    “二姐,陸競波哪會子走的?”


    姚三三忽然提起陸競波,姚小改就沉默了一下,才說:“吃了晚飯就走了唄。”


    “他……人挺好的哈。”


    “是挺好。”姚小改淡淡地說,“那又怎麽樣!”


    二姐這樣剔透聰明的人,陸競波對她有意思,她果然一直都知道的。隻是,她卻不像回應。姚三三暗自琢磨,二姐到底是逃避,還是另有打算?


    看陸競波那個溫吞性子,碰上冷情的二姐,這兩人哪輩子才能有進展呀!


    然而姚三三很快發現了新的蛛絲馬跡——隔了兩天,陸競波又來了,還是說路過順便來看看。可是可是,他脖子上那玩意兒是什麽?


    姚三三要是沒看錯的話,那條白色毛線的圍巾,是二姐親手織的,二姐織了她自己圍的。


    幸好是十分普通的針法樣式,陸競波一個大男人圍著,也不會顯得別扭,趁著他灰色的呢子外套,倒也搭配。


    姚三三盯著那條圍巾看,姚小改也盯著那條圍巾看,並且姚小改心裏嘔的要死——


    那天晚上陸競波吃了飯要走,天冷刮風,張洪菊便去給陸競波找了件黃大衣擋風,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張洪菊順手把姚小改的圍巾拿去給陸競波暫時圍著了。


    姚三三跟小四,圍巾都是鮮豔些的,起碼不是男人適合的顏色。隻有姚小改一向喜歡冷色和簡單的白色。姚小改寧願相信,張洪菊是無意順手,她總不能拿小四那些粉粉嫩嫩的圍巾給陸競波用是吧?


    然而,陸競波這趟來把黃大衣還了,卻似乎忘了歸還那條白圍巾,自己圍著還蠻坦然的。姚小改看著他脖子上的白圍巾,總感覺十分別扭。


    她是不是該想法子開口要回來?唉!


    陸競波來了之後,沒多會功夫,楊北京恰好也帶著姚小疼來了。見著陸競波,楊北京似乎很高興,而姚小疼不免也盯著陸競波脖子上的圍巾看,甚至還別有深意地瞄了姚小改一眼。


    姚小改心裏那個嘔呀!


    重視的大女婿來了,再加上陸競波來了,姚連發便張羅著叫人弄菜喝幾盅。楊北京便被推選出來,去掌勺炒菜了。


    回鍋肉還沒回到鍋裏去,鮑金東又來了。


    這家夥手裏拎著一隻肥大的野兔子,一路上招搖過市,大大方方就進了姚家的大門。一見陸競波站在院裏說話,鮑金東咧嘴一笑,招呼了一聲:“哎,你也來啦?”


    陸競波那天見了鮑金東一回,印象還蠻深刻的,當時他直截了當把姚三三拉走了。陸競波心裏有幾分數,便笑著跟他點點頭。


    “叔,看這野兔子肥不?”鮑金東舉著手裏的野兔,笑眯眯地跟姚連發打招呼,“三三說想吃,我下了好幾個套子才逮住它。”


    姚三三總覺著鮑金東每次到姚家來,都跟旁人不一樣,臉皮厚,自來熟,有點霸氣,有點痞氣……反正就是,從不拿自己當外人。


    不管怎樣,鮑金東的目的算是達到了,就他這個架勢,一般人見了還真不起念再給姚三三說媒牽線。


    楊北京正在鍋屋炒菜呢,姚小改跟著大姐夫打下手,鮑金東便拎著野兔子鑽進了鍋屋,跟楊北京探討這野兔子怎麽弄。


    “紅燒兔塊吧。”楊北京笑著說,“你捉的野兔子,你去剝了,拿來我剁。”鮑金東拎著兔子出來,姚連發可能實在看不下去,便接過野兔子,自己去井台剝了。鮑金東也不跟著爭,就站在院子裏跟陸競波隨便聊了幾句,又去看水泥池子裏的泥鰍。


    “叔,嬸子,家裏有客,那我先回去了?”


    鮑金東這麽一說,張洪菊趕忙留他:“哪能走?留下一起吃飯。”


    “真噠?還是嬸子疼我。”鮑金東笑。姚三三撇撇嘴,給了他一個鄙夷的眼神。其實鮑金東本來還真沒打算留下吃飯,可是你看,楊北京來了,陸競波來了,他不該留下嗎?


    姚家這一頓酒喝的,叫姚連發兩口子說不清什麽心情。真不知是高興還是糟心。


    姚連發坐在上首,看著下首陪他喝酒的三個小夥子,楊北京是俊氣內斂,陸競波是斯斯文文,鮑金東則是健碩英挺,個個都是出色的很。


    你要說高興吧,楊北京是自家大女婿當然沒的說,可那陸競波根本還不知道什麽個意思,有譜沒譜的事兒;再看那鮑金東,明擺著的事情,可也還沒訂親,名不正言不順的。


    真不省心!姚連發心裏嘀咕。


    菜一上齊,姚家的閨女們便在姚三三的帶動下,都大大方方上桌吃飯了。說什麽男人喝酒女人不上桌,如今在姚三三思想裏根本就是個狗屁規矩,不理也罷。就隻有張洪菊還沒上桌吃飯,忙著給他們張羅茶水飯食。


    姚小改匆匆吃飽飯,便起身離開了,小四急忙吃飽了去上學,很快桌上就剩下姚小疼跟姚三三兩個女的了,張洪菊進來時,忍不住說:


    “你兩個丫頭,要吃趕緊吃,別耽誤他們喝酒。”


    “沒耽誤啊!”姚三三十分無辜地說。在她自己家裏,憑啥男人喝酒,她就不能上桌吃飯?張洪菊的老思想,真是不好改。


    鮑金東對楊北京做的紅燒泥鰍喜歡上了,一邊吃,一邊夾了塊兔肉給姚三三碗裏。以前鮑金東在家時,兩人一塊出去,也時常一塊吃飯的,給三三夾菜,不過是很習慣的事情。姚三三自然不覺著有什麽,那野兔肉香得很,吃唄。可桌上旁人看著就不一樣了。


    這小子,囂張了吧?


    楊北京隻是笑笑,便隨手也給姚小疼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菜。


    姚連發一邊喝酒一邊琢磨,是不是該給鮑家露個口風:要麽訂親,要麽滾,離我閨女遠點兒!


    旁邊屋裏姚小改也在琢磨:她怎樣把圍巾要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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