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金東怎麽也沒想到,他被個三歲孩子給坑了。


    坑得……渾身無力。


    下晚時候,鮑金東回家來,很快便發現了家裏的熟地瓜幹。三三送來的?鮑金東心裏美滋滋的,他抓了一把吃著,問小弟鮑金成:


    “三三送來的?”


    “你咋就知道?”鮑金成賊笑,“二哥,心意相通啊!三三上午送來的,你沒在,她就走了。”


    “她還說啥了?”


    “我當時沒在家,大嫂不是讓我看雷雷嗎?雷雷玩著玩著,非叫我去他家給他拿積木。”鮑金成說。鮑家大兒子結婚分出去住了,房子就在鮑家的老房子前邊不遠,“我剛離步去大哥家,三三就來了又走了。”


    “三姑姑沒送糖來給我。”雷雷抱著鮑金東剛剛給他買的餅幹,嘴裏塞滿餅幹,一邊吃,一邊嗚嗚不清地說,“三姑姑說她去相親了。”


    什麽?鮑金東慢慢放下熟地瓜幹,慢慢蹲下來看著雷雷,慢慢地問了一句:“雷雷,三姑姑幹啥去了?”


    “相親去了。”雷雷咧著小嘴笑,餅幹渣子都漏出來了。


    鮑金成驚詫地看了二哥一眼,三三相親?沒聽到風聲啊?鮑金成臉色古怪地覷著鮑金東,責備雷雷:“雷雷,別瞎說,你知道啥呀!”


    “知道。相親就是有喜糖吃,媽媽說的。”雷雷有些委屈地扁扁小嘴,“二叔和六叔去相親了,回來拿喜糖給我吃。二叔,我的糖呢?”


    鮑金東站起來就往外走,鮑金成緊張地追出去,跟在鮑金東後頭說:“二哥,你先別急,還指不定是咋回事呢!”


    “你哪隻眼看我急了?”鮑金東呲吧了小弟一句,“去去,一邊去。”


    鮑金東匆匆跨出大門,院子裏忙碌的鮑老媽跟在後頭喊了一句:“金東,要吃飯了,你上哪兒去?”


    “我出去一下。”鮑金東說著大步走遠了。鮑老媽看了一眼追出來的小兒子,問:“金成,你哥火急火燎幹啥去了?”


    “別問我,我不知道。”鮑金成雙手拍拍自己的臉,心裏嘀咕:不會要壞事兒吧?


    鮑金東徑直來到姚家,一進門,便看到姚三三站在自家大水泥池子跟前,旁邊站著姚小改,還站著一個……年輕男人。


    鮑金東打量了那個礙眼的男人兩眼,中等個子,小白臉,灰色呢子外套,看著斯斯文文的。關鍵是那男人正側著頭,麵帶笑容地對三三說著什麽。


    相親?鮑金東不信。三三哪能跑去相親?雷雷這麽一說,他是怕姚家給三三安排了相親啥的,所以著急要來看看。


    可就這麽一半天工夫,眼前這弱雞男人從哪蹦出來的?


    “三三。”鮑金東大步走近姚三三,望著她說,“我找你有事兒,跟我出來一下。”


    “你能有啥事兒?”姚三三本著臉說,“我這忙著呢!”


    ******************


    姚三三從鮑家回來,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的,心底裏往外煩,可又不知該怎麽發出來。下午時候,趕巧陸競波來了。


    陸競波最近每隔十天半月就要來一回,這也是姚三三拜托他的。她接受了去年大冬天扒著淤泥逮泥鰍的經驗教訓,今年深秋就把即將鑽泥越冬的泥鰍逮了出來,放到自家大水泥池子裏暫養。


    可是水泥池子畢竟地方有限,池子雖然都盡著院子砌的最大了,可十個魚塘,好幾千斤泥鰍,都放在院裏幾個水泥池子裏,必然擠了。再說這水泥池子雖然是砌在地麵以下的,可也不一定抗凍啊。


    姚三三有些小賭一把的心理,她賭天冷了泥鰍越冬可以擠,也堵自家水泥池子可以抗凍,不過她還是十分小心,並且給水泥池子準備了草苫子什麽的保暖。


    那要是賭輸了呢?


    怕賭輸,所以她才要小心察看著啊,一旦發現不行了,那就趕緊把泥鰍賣出去,反正這時節好賣,受不了什麽損失。可要是她能扛過最冷的三九天,等到春節前,她這泥鰍,就還能漲價。


    越冬的泥鰍根本不怎麽活動,姚三三每天察看,小心防備這泥鰍到底會不會死掉,不管是凍死還是缺氧擠死,死了的泥鰍可就不值錢了。哪怕死一條,姚三三也要心疼的。


    目前來看,情況還好。可是天氣一天天冷下來,姚三三便也一天天更加小心了。


    “我看還行,鑽泥越冬的泥鰍,大密度說起來可以的,天氣應該也能適應,自然界裏泥鰍越冬的溝渠,也照樣冷,照樣封凍,泥鰍也照樣越冬。不過小心為上,要是遇到氣溫極低的天氣,你這草苫子上頭,不防加一層塑料薄膜,可以提高溫度。”


    “我想到給它用塑料薄膜了,可又怕池子裏缺氧。”姚三三說,


    “冬季它都在泥裏呢,冬眠狀態,一時半會缺不了氧,晌午氣溫高時,你適當打開塑料布就行了。我見過養金魚的,他那個池子就封著塑料布,也沒事,冬天魚類需氧量不高,尤其是泥鰍。不過你這池子裏也太擠了,密度太大,經常掀開塑料布給它溶氧,要是結了冰,要及時破冰促進溶氧。”


    姚三三點點頭,陸競波笑笑說:“其實我也是頭一回,比你知道的不多,咱們都一起摸著石頭過河吧!”


    他這麽一說,三三跟姚小改都笑了起來。其實陸競波就算是農技員,他又不是本鄉鎮的,也不是專門搞水產養殖技術的,可是他願意往姚家跑,姚三三也願意找理由讓他來,無非是心裏存著那麽個希望。


    姚三三覺著,這個陸競波,恐怕是對二姐有那麽個意思的。不然他是農技員不錯,幹嘛非得沒事往這土溝村跑?這又不是他工作的鄉鎮;不然他幹嘛整天沒事,給二姐找資料,給二姐打幫手,給二姐寫筆記,還兼職小學老師了,給二姐糾正錯別字啥的。


    二姐現在一般的書籍資料都能將就看,因為陸競波費了好一番心思,教二姐查字典。姚小改桌子上那本字典,就是這陸競波送的。


    可是,二姐卻隻當他是“技術員”,到底是真感受不到,還是裝作不知?姚三三想,二姐那個心結,還在。


    就是不知二姐能否放開心結,也不知這陸競波的喜歡究竟有多深,他的家人又是否能真心接受作為“文盲”的二姐。


    婚姻,還真不是簡單的感情,哪是兩個人相互喜歡就行了的?


    “陸大哥,今晚無論如何也吃了飯再走,你不知道,二姐做的扁豆皮燉肉,可好吃了,連做廚子的大姐夫都說好。再做個紅燒泥鰍,泥鰍湯也熱乎好喝。”


    反正她有的是泥鰍。


    陸競波看看姚小改,笑著說:“想吃。可我這還幾十裏路,天都快黑了,騎車晚上也涼,就改天再吃吧。”


    “早已經做了,二姐早就把肉擱爐子上燉著了,我媽在鍋屋做飯了呢,很快就能吃飯,吃飽飯走路也暖和。”姚三三極力挽留,不光是她那點小心思,也是真心感謝陸競波熱心相助。


    姚小改一直站在旁邊,這時候隻說了一句:“三三說的對,吃飯再走吧。”


    “那行吧。老在這吃飯,臉皮都厚了。”陸競波一聽,馬上就答應了。


    得!姚三三心說,我說了這半天,抵不過二姐一句話呢!她搓搓凍冷了的手,笑著請陸競波進屋去,就這個時候,鮑金東匆匆推開大門進來了。


    ******************


    “三三,我找你有事兒,跟我出來一下。”


    “你能有啥事兒?我這忙著呢!”


    結果鮑金東當著姚小改和陸競波的麵,直接走到姚三三跟前,大大方方抓住她的手說:“真有事兒,聽話,跟我來一下。”


    說著鮑金東居然還皺了一下眉,伸出另一隻手捏了捏她胳膊上的衣裳,說:“手咋這麽冷?你穿少了吧?”


    可惡!姚三三掙了兩下,然而她這兩年個子是長高了,可跟鮑金東一比,還是身小力薄的很,讓鮑金東抓得牢牢的根本就掙不開,居然就被鮑金東輕鬆地拉著走了,看上去還十分的順溜。


    “鮑金東,咱家這就吃飯了!”姚小改忍不住說。


    “等會兒我就送她回來。”鮑金東理直氣壯地說,“小改,你跟嬸子說一聲。”


    鮑金東臨走斜了陸競波一眼,拉著姚三三出了姚家大門,就往大場走去。大場邊上有一圈一米寬的排水溝,隔一段是有通路的,鮑金東嫌繞路麻煩,幹脆一手握著姚三三的手,另一隻胳膊一摟姚三三的腰,居然就“拎”著她大步跨了過去。


    等到鮑金東找了個背風的草垛,停下來站住,姚三三心裏的氣也到了極點,太可惡了,太可惡了!


    太丟人了,太丟人了,活了兩輩子了,讓這家夥欺負成這樣!


    換了任何人,姚三三早一巴掌呼過去了!


    對,呼他一巴掌!


    可是,他不是任何人,他是鮑金東。


    姚三三心裏給自己找理由,你看,他又高又壯,我打不過他。


    “小丫,剛才那男的是誰?”


    “你管得著嗎!”


    “我不管你誰管你!”鮑金東說,“你敢背著我相親?”


    姚三三氣得在原地轉了一圈,終於沒忍住,狠狠地踢了鮑金東一腳,轉身就走。那一腳踢在鮑金東小腿上,鮑金東也沒去在意,像是不疼不癢一般,趕緊幾步追上姚三三,又把她拉回去了。


    “風涼,你在這兒背著。”鮑金東哄小孩的語氣說,“三三,我跟你說啥你都忘了?你家人真要讓你去相親,你可不能答應。”


    “到底是誰背著誰相親了?”姚三三懊惱地說,“你今天幹啥去了?你是不是相親去了?”


    “我相親?”鮑金東莫名其妙,“胡扯啥呀你,就算那女的長成天仙玉美人,我也不稀罕跟她相親!你聽誰瞎扯?”


    姚三三張了張嘴,沒聲音了,她困惑地想,是不是哪兒繞進去了?感覺……哪兒出了差錯了。


    嗐,她就說嘛,鮑金東閑著沒事跑去相什麽親呀!


    “雷雷說你相親去了。”姚三三心虛地說。呃,她好像也跟雷雷說,三姑姑相親去了。


    順口一句氣話,這個…


    “雷雷……”鮑金東好氣又好笑,他停下來想了想,差不多理清了前因後果,才說:“上午三嬸叫金來去相親,金來不想去,就跑來跟我訴苦,叫我陪他一塊去應付一下,後來雷雷來了,抓住我不給走,非叫賠他玩兒。大嫂就隨口哄雷雷,說你二叔跟六叔去相親了,回頭拿糖給你吃……”


    鮑金東滿肚子哀怨地看著姚三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雷雷啊雷雷,你可真是……勞苦功高。


    “金來他吧,你現在也知道,他去相親就是應付三嬸,我陪他一起到了鎮上,我爸媽也一起走的。到那兒看了一眼,金來就說不合適,然後我就跟爸媽一起去看望我姥爺了,這不才回來。”


    繞來繞去,終於把這事搞清楚了,鮑金東長長噓了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姚三三愣了半天,差點沒尷尬死。這事兒,也太那啥了吧?坑人嘛!


    “這個雷雷,虧我還給他買了一大包餅幹。一門心思吃,兩塊糖就把二叔給坑了。小東西,看我回去不收拾他!”


    “你怎麽收拾他?”姚三三好笑地問。


    “我讓他把餅幹都還給我!”


    姚三三一下子沒憋住,噗嗤笑起來,鮑金東看著她笑,自己也笑了。


    “唉,這事弄的!那個,三三,你家剛才那男的是誰?”鮑金東還沒忘呢。


    “陸競波,他是農技員,來給咱家幫忙的。”


    農技員?鮑金東揣摩著姚三三的口氣,三三肯定不會有旁的想法,不過那個陸競波——誰能保證?


    “他自己跑來的?他是不是老往你家跑?”鮑金東不放心地囑咐,“三三,人心隔肚皮,跟旁人在一塊,你得防備點。”


    “你說啥呢!”姚三三嗔怪,“他跟我二姐比較熟。”


    呃……鮑金東摸摸鼻子,“那……沒問題了。”


    沒問題了?姚三三撇撇嘴,問鮑金東:“阿積是什麽?”


    純屬好奇,這會子想起來了。


    “阿積?”鮑金東一想,“嗐,我回來時給雷雷買了盒積木,裏頭有兩個小娃娃形狀的,男娃叫阿積,女娃叫阿木。雷雷今天到我家玩忘了帶,就非鬧著叫金成去給他拿,結果金成才離開,你就去了。結果——”


    鮑金東無奈地攤開雙手,這事,也太寸了吧!


    一陣冷風吹來,鮑金東往草垛上靠了靠,習慣性地伸手摸摸姚三三的手,嘴裏問:“冷不冷?你得多穿點衣裳。”


    既然小手都握上了,鮑金東索性就不鬆開了,甚至把姚三三另一隻手也拉過來,合在他手心裏捂熱,半點邪念都沒有。


    這樣的小動作,他做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姚三三已經懶得抗議了。


    兩個人靜靜地享受這傍晚的溫馨靜謐,鮑金東一心一意把掌心裏那一雙小手捂熱了,看著平靜的很,其實他心裏卻翻騰糾結起來。


    事情都趕到這份上了,他要是再不跟三三把話挑得明明亮亮,那也太不男人了吧?


    可是,可是……鮑金東心裏來回思量著,他到底該怎樣跟眼前這小丫表白?大男人一個,他沒學過那些肉麻的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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