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何時成為衛淵小迷弟的?


    大概是聽說衛淵陣斬七將的時候。


    那時,大周境內,很多的文人墨客都在傳頌這段故事。


    說衛淵是‘霍去病’、‘衛青’、‘關羽’,說他威震天下。


    再後來,聽說衛淵當街殺了一名遼使,又聽說他在皇宮當中擊敗了遼夏兩國使者.


    以及衛淵殺倭等等事跡.


    當聽得多了,蘇軾就想見一見這位,猶如東升旭日的衛淵,見見這個被全民推崇至極的無敵大將軍。


    更是這個時代,最為耀眼璀璨的星辰,沒有之一。


    此刻總算是如願。


    對於蘇軾的好意,衛淵直接拒絕了,導致前者內心極其失落。


    他剛研究出一種鮮美肉質的做法,非常可口,打算讓衛淵品嚐,可惜沒這個機會了。


    主要是,衛淵不敢讓他做。


    堂堂一位進士出身的讀書人,在文壇又有著不小的地位,讓這麽一個人物給自己做飯,隻怕傳出去要讓全天下的讀書人給噴死了。


    而且,一旦官家得知此事,隻怕也不太妥當。


    於是,衛淵隻讓隨行的夥夫做了些簡單吃食,與蘇軾小酌了兩杯。


    飲酒期間,蘇軾恭敬詢問道:


    “衛侯爺,不知您能否詳細的向下官說說您的經曆?下官想為您寫部話本立傳,不知衛侯爺您可願答應?”


    著書立傳?


    聽到蘇軾的要求,衛淵直接搖頭拒絕。


    蘇軾不解,詢問道:“衛帥為何不肯?您威震天下的事跡,該讓後世人知曉才是。”


    “盡管翰林院等諸司也會記載當朝官吏言行事跡,可一時半刻,無法廣為流傳,被更多人知曉。”


    “下官為您立傳,也隻是想讓更多的後世人知道您的功績。”


    衛淵本想說,蘇軾這樣的做法,隻會讓自己猶如被放在火爐上烤一樣。


    他現在最不缺也最不能要的就是名望了。


    但一旦說出這種事情,他擔心蘇軾會變得不純粹。


    至今為止,蘇軾仍是那個不曉得什麽是陰謀詭計與朝堂政治鬥爭的熱血青年。


    蘇軾最大的成就,或者說,在文化上的最大成就,就該是那些詩詞歌賦。


    因為,這片土地上經過數千年的沉澱,也就出現過像他這樣的兩個人物,一個是他自己,另外一個,就是李白。


    如果一個人沉浸在世俗,是會失了在詩詞歌賦上的靈性。


    所以,衛淵用了另外一種方式,告知蘇軾,


    “你認為,自我發跡以來,無論是陣斬七將亦或雁門大捷,都是我個人之功?”


    蘇軾下意識一愣,脫口道:“不然呢?”


    衛淵道:“在你眼中,我武力無雙,有萬夫莫當之勇,但如若真的在戰場上,我身陷重圍,你覺得,我能殺多少人?”


    蘇軾微微皺起眉頭,“下官雖然跟著鳳翔刺史去戍衛渭州,但並未親自登門指揮守城之戰,下官猜不到,也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沒想過,但是我卻想過。”衛淵正色道:“就算是在我全盛姿態,麵對一千人圍攻,至多隻能殺四五十人,就會力竭身亡。”


    “如若敵軍用弓弩射之,我可能當場就會被射成刺蝟,更不用說殺敵了。”


    蘇軾認真地想了想,並未反駁。


    衛淵繼續道:“個人勇武終是有限,憑借個人勇武,也很難左右一場局部戰役的勝利。”


    “無論我陣斬七將亦或雁門大捷,都不是我一人之功,而是成千上萬的邊軍將士站在我的身後,沒有他們,就沒有今時今日的衛淵。”


    說到這裏,他忽然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站起身來,負手而立,繼續道:


    “世人說我知兵,精通練兵之道,用兵之術,所指揮戰役無一敗績,這不是我的能耐,是跟隨我出征殺敵的將士之功,是為了糧餉籌措而殫精竭慮的戶部,是調集各方軍隊統一配製的兵部。”


    “是不斷造出軍器的工部與軍器監,是奔波在最前方,不計傷亡代價的皇城司密探,是數萬萬大周子民的鼎力相助,是他們,我才能打勝仗。”


    “不然,就憑我個人,焉能有此造化?”


    衛淵看到蘇軾的臉色已經漸漸沉默下來,索性趁熱打鐵,繼續道:


    “蘇先生,你有大才,你的詩詞文章說是冠絕當今也不為過。”


    “你寫得每一首詩詞,都被中原、江南廣為傳唱,是當之無愧的大才子。”


    “你說要為我著書立傳,寫詩詞歌賦,我很榮幸,但我認為,伱應該要放眼看天下。”


    “你的聲音,不該出現在權貴身上,你的文章,也不該隻寫那些大人物。”


    “蘇先生,去看看吧,看看西北草原的塞外風光,看看我邊軍將士是如何戍邊。”


    “再去北方的長城,看看那裏的將士是如何風餐露宿,看看什麽叫做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衛淵言止於此。


    蘇軾像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深呼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朝著衛淵的背影鄭重作揖道: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蘇軾的詞,不該隻寫盛世,隻寫明月,隻寫風情,隻寫權貴.”


    “塞外鶴唳風聲,弓馬騎射,應當要如此!”


    “衛侯,下官受教了!”


    衛淵轉過身來,將他攙扶起來,語重心長道:


    “本帥希望,世人通過你的詩詞歌賦,可以更多地了解到戍邊將士的寒苦,讓更多的人都明白,今日太平來之不易。”


    “本帥更希望,讓後世人通過你的文字,了解到有周一代,邊軍將士的風采。”


    蘇軾堅定地點頭道:“下官,明白了。”


    這一刻,他眼前的道路,似乎變得平坦了起來。


    他似乎知道,自己該要什麽了。


    此前,他成為進士時,一心隻想著做官,要一展生平所學,都是後來才慢慢發現,他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料。


    自從被貶到陝西路之後,蘇軾就常捫心自問,將來的路,該怎麽走?


    繼續當官?


    可以自己的性格,去了京城,遲早也會被貶到外地。


    至於寫什麽詩詞歌賦,不過是閑暇時刻的無聊之作罷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才是讀書人要該追求的東西。


    但如今,聽到衛淵的長篇大論後,蘇軾突然豁然開朗了。


    與其執著於做官,倒不如隨遇而安,用自己的文采,記錄下當世這個非同一般的盛世。


    旁人記載盛世,是說商貿之繁榮,百姓之富庶,歌姬之豔麗。


    此前的自己,也是如此。


    但從今日起,寫一些不一樣的詩詞文章,寫一些旁人沒有寫到的,盛世之下的邊塞。


    寫一寫,那些為了穩固盛世而拋頭顱灑熱血的國之英雄。


    想到這裏,蘇軾忽然感覺,胸中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他現在恨不得就跑去賀蘭山,去雁門關。


    “蘇先生,請記住,這個世上,沒有個人英雄,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就是這個道理。”


    “真正的英雄,是天下人,是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衛淵也隻是將自己的一些見解說出。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番話,對蘇軾究竟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如果說,蘇軾是豪放派詞人,那麽自今日過後,他就是‘奔放派’了。


    前世曆史上,有宋一代,寫邊塞詩詞的人物極少,因此,才使得某些邊塞詩詞名聲大噪。


    倘若邊塞詩詞百家齊放的話,何至於隻讓一兩首詩詞脫穎而出?


    衛淵讓蘇軾多寫一些邊軍將士的風采,其實是有著自己的私心。


    當今天下,因為一些士大夫的原因,導致底層百姓們,都覺得當兵低人一等,讀書就是高人一等。


    一個國家,隻有文化而無軍事,是遠遠稱不上文明二字的。


    既有文化又有軍事力量,才可以稱作‘文明’。


    衛淵希望,會有越來越多的讀書人了解戍邊將士的辛酸,知道是誰在守護這來之不易的太平盛世。


    如此,十年、百年之後,崇文抑武之風氣必然會得到改善。


    ——


    半個時辰後,蘇軾不再打擾衛淵趕路,二人相互告辭。


    幾名鳳翔府的差吏問蘇軾,


    “通判大人,咱們現在要去何處?”


    蘇軾看向西北方向,目光似乎落在了千裏之外的賀蘭山上,


    “帶你們去爬山。”


    爬山?


    就在這時,蘇軾忽然想到,方才衛淵說的一句詞,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衛帥對詩詞一道的研究不輸於我,真是文武雙全,令人歎服。”


    “也不知衛帥那裏可有完整的詞,改日再見到他,定要問一問。”


    傍晚,蘇軾一行人在一處空地上安營紮寨。


    他坐在篝火前,準備好文房四寶,望著夜空那輪皎潔的明月,不知在思慮什麽。


    忽的,眾人隻見他在一張白紙上寫下《邊軍集》三個字。


    又在邊軍集三個大字下方寫了‘衛淵傳’三字,後來又覺得直呼衛淵名諱不妥,又被他改成‘衛公傳’。


    坐在蘇軾身後側的書童見了,疑惑道:“衛帥不是說了,他不希望先生將他寫在話本裏,先生您怎麽還寫?”


    蘇軾笑道:“衛帥說,所有大人物的成就,都建立在小人物的興衰上。”


    “在很多年之前,衛帥也是一個小人物。”


    書童好奇道:“他是怎麽一步步成為大人物的?”


    蘇軾笑了笑,“想知道?”


    書童點了點頭。


    蘇軾並未著急落筆,而是頭枕地,臉朝天,翹著二郎腿,一手握筆,在手指間轉來轉去,一手墊在後腦勺上,喃喃道:


    “這還要從武襄公去世,衛侯爺棄筆從戎時開始說起。”


    “武襄公又是誰?”書童年齡還小,對於武將人物,多有不解。


    蘇軾道:“武襄公啊,他是韓相公年輕時代的傳奇人物。”


    書童恍然大悟,“跟現在的衛侯爺一樣?”


    蘇軾點了點頭,“衛帥是我們這一代人裏的傳奇人物,此後百年乃至千年,或許都不會出現像他這樣的人物了。”


    不管一些士大夫承不承認,就憑衛淵現在展現出來的軍事才能來說,隻要他還身居高位一日,還在中樞一日,就能保大周太平盛世一日。


    自蘇軾走了以後,衛淵便一路向東,沿著返回汴京的道路前行。


    當日深夜,他與滿甲營的將士們在晉州黃河一帶落腳。


    人雖然還未到汴京,但衛淵已經開始著手寫‘改製延邊軍事劄子’了,這份劄子是想給趙禎提前打個預防針。


    王安石在改革吏製,他這邊也不想閑著。


    等到若幹年以後,王安石因改革吏製之功,使得後起之秀都成了他的門生故吏。


    衛淵豈能落得好?


    大帳裏,蕭逾明一直站在衛淵身後,看著他寫那份劄子,將劄子寫完之後,已經過去足足兩個時辰了。


    蕭逾明問道:“衛帥是否還要用夜食?”


    衛淵搖了搖頭,將寫好的劄子遞給蕭逾明,道:“八百裏加急送到汴京。”


    “諾。”蕭逾明恭敬地接過劄子之後,問道:


    “官家能同意咱們改製嗎?”


    衛淵歎了口氣,“官家若是想讓延邊長治久安,別無他法,唯有改製。”


    “若是官家擔心邊將做大,那這轉守為攻的總略方針也就成了兒戲。”


    蕭逾明道:“憑借衛帥傳授給諸多邊將的十六字要訣也不行?”


    衛淵正色道:“這天底下沒有百戰百勝的戰術,若僅能憑借這區區十六字就可無敵天下,還需招兵練兵作甚?”


    “再說,那十六字,最多隻能做到襲擾敵軍,將來想要打大規模的殲滅戰,必須要將固有軍製更改。”


    蕭逾明不在多言,抱拳退下。


    待其走後,衛淵喃喃道:


    “種諤與其說是我的人,倒不如說,我與他之間更像是一種合作。”


    “彭孫這個人可以重用,有他在延邊,賀蘭山一帶,就是我說了算。”


    “接下來,就看顧廷燁這廝能否在延邊立足了,最好將渭州的兵也帶成想種家軍那樣。”


    “至於這個康國公,倒是讓我感到有些意外”


    要說延邊一行,最讓衛淵看不懂的人,就是康國公了。


    “如果蘇軾能寫出幾首邊塞詩,或可讓百姓深知邊將之苦,這對於邊軍將士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離家這麽久,也不知壯哥兒與靜姐兒這兩個孩子如何了.”


    此刻,衛淵歸心似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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