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顧廷燁的解釋,衛淵下意識有些恍惚,思緒似乎來到了多年之前。


    那還是在代州,自己大傷初愈,顧偃開將顧家槍傳授自己。


    當看到一些較為驚奇的招式時,自己也會像顧廷燁一樣,說出自己的理解,


    “當殊死搏殺之際,出手往往出乎意料更易取勝”


    如今,區別隻在於,他想要指點顧廷燁的並非是兵法還是武藝。


    一將橫掃千軍的時代早就過去了。


    一場戰役的衝突,也並非是靠一將、一帥就可取勝。


    是天時地利人和,是整體國家的實力,更是為帥者對於用兵之道的研究。


    “廷燁,可教也,假以時日,必為一代名將。”


    衛淵對顧廷燁的評價很高。


    自今日後,他對於賀蘭山一帶的布防算是暫告一段落,接下來,就看彭孫等人該如何做了。


    將要離開十裏井時,衛淵提出的一個要求,引來眾人反對,


    “既已來到此處,若是不去龍州城外走上一遭,豈不可惜?”


    龍州乃是西夏重鎮。


    自楊懷仁與種諤在西夏大鬧一場後,李元昊對於西夏邊境的布防也重新做出調整。


    首先是在洪州、龍州、韋州等地域大量駐軍,隨後又欲在邊境一帶組建六大軍司。


    可見,將來西夏布防的重點,就要放在大周身上了。


    將來戰事再起,大概率,西夏會從龍州與洪州等地出兵進攻十裏井。


    而大周若是主動出擊的話,首先要拿下的地方就是龍州。


    十裏井距離龍州僅有五十餘裏。


    按照彭孫等人的想法,衛淵親來十裏井已經是涉險了,怎會讓他接近龍州?於是紛紛反對。


    但衛淵打定主意的事情,還沒有人能夠勸阻。


    於是乎,衛淵、蕭逾明、陳大牛、顧廷燁、彭孫五人,各自騎乘一匹快馬,跨越數十裏平原,直至來到一座山丘上方才駐足。


    此時,他們距離龍州城僅有四五百步左右。


    “自上次戰役結束後,龍州一帶,便無西夏軍蹤跡,隻是據探子來報,龍州各地,都在積極部署營寨、烽火台等。”


    彭孫緩緩開口。


    說實話,就憑五人,五匹馬,就敢來到此處,的確需要一定的魄力。


    他們跟隨著衛淵,並沒有感受到絲毫的驚懼之意。


    隻是陳大牛一直巡視著四周,就擔心有些西夏兵突然冒出來,會殃及到衛淵的性命。


    “若是讓你們來攻打龍州城,你們會怎麽打?”


    衛淵問起。


    四位將士先是陷入沉思,而後陸續應聲道:


    “堅壁清野,使龍州城成為一座孤城,至多圍困半年,龍州士氣必墮,屆時攻城,事半功倍。”


    “製造大量攻城器械,以絕對兵力優勢強攻,挖掘地道、投毒,總之無所不用其極。”


    “以擾敵之術輔之,使敵軍不得片刻安寧,再去強攻?”


    “.”


    衛淵搖了搖頭,道:“讓你們隨本帥來此,其實就是要告訴你們一個道理,你等務必牢記於心。”


    “但凡用兵,每至一處,主將需親自勘查地形,這龍州城背靠長城,多山嶺,依湖而建。”


    “若攻此城,需多方布局,長城、決堤、強攻城鎮,缺一不可。”


    經由他那麽一說,眾人思緒逐漸打開。


    如果根據地形作戰的話,確實會多出一些可操作的空間。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衛淵若無張輔的教導再加上又親身經曆兩次國戰,隻怕,論用兵之道,他還不如顧廷燁等人。


    所謂練兵法,也隻是因為他有著穿越者的身份,了解一些曆史概括。


    就是因為用兵天賦的不行,他比任何人都要重視細節,甚至是仔細到每一寸土地的程度。


    嘉佑六年,十一月初旬,衛淵準備返回汴京複命。


    臨走之前,衛淵在延州召開‘對西夏攻防大會’,幾乎是將陝西邊將都召集了過來。


    會議重點主要有兩條。


    第一,賀蘭山一帶防禦工事建設。


    第二,全麵落實《對西夏攻防總略》要點。


    並且,衛淵還特別指出,


    “我軍此前都是以防守為主,是因為缺乏戰馬,很難做到且戰且退且進。”


    “但一味防守,最終隻能落得個故步自封的下場,我們即使沒有戰馬,也可以根據地形層層阻擊與騷擾西夏軍。”


    “比如他們的騎兵,擅長在平原作戰,而我軍就可換個思路,在襲擾西夏之後,躲藏於深山溝壑中安營紮寨,以地勢將敵軍騎兵優勢瓦解。”


    “所謂襲擾敵軍,也是指遊動作戰,從暗處打擊敵軍,或東或西,讓敵軍摸不著我軍行動軌跡。”


    “.”


    “總之一句話,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諸位可明白?”


    他足足用了一日的時間,將某項戰術的要點傳授給了諸將。


    包括種諤兄弟在內,許多將領瞬間都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意思,


    “此前西夏軍不斷襲擾我大周,不就是用這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的法子嗎?”


    “他們有騎兵優勢,但我等也有地形優勢,打一戰就藏身於深山老林當中,他們要是敢來,戰馬也就失去了作用。”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讓他們不得安生,從一點出發,全麵開花,徹底轉守為攻,衛帥這十六字說得當真是極好!”


    “如此,我軍可立於不敗之地啊!”


    “.”


    衛淵聽到眾人議論,遂莞爾笑道:


    “關於本帥所言之十六字,希望諸位將軍能夠認真揣摩,以本帥看,不如就從今年開始,從局部開始,轉守為攻。”


    “倘若西夏軍還敢出關侵略我大周,那便以牙還牙。”


    這時,彭孫起身作揖詢問,


    “以前,我等麵對西夏軍依仗騎兵優勢不停對我大周疆域進行騷擾與掠奪,也做出過一些分析,但始終沒有衛帥今日總結的這般精彩。”


    “不知該如何稱呼這項戰術?好讓此戰術可名流千古。”


    衛淵認真地想了想,片刻後,他笑道:


    “秦漢年間,有遊擊將軍之職務,其職責就在於率領輕騎襲擾敵軍。”


    “此戰術,可稱之為遊擊戰法。”


    遊擊戰法?


    話音剛落,眾人無不點頭稱讚道:


    “好一個遊擊戰術,如此,寇可往,吾亦可往!”


    “衛帥果真精通兵法,令我等欽佩至極!”


    “.”


    嘉佑六年,十一月三日,為時兩日的大會結束。


    第一日,衛淵講了賀蘭山一帶布防的重要性。


    第二日,衛淵講了遊擊戰術的精髓,使得諸多邊將受益匪淺。


    此會議,史稱‘第一次議邊大會’,確定了在朝廷領導下的對敵國初步戰略方針。


    會議結束後,衛淵又與種諤、彭孫等人聊了一夜,言談內容涉及到了全麵軍製改革。


    “如今邊軍戰力較為分散,光是有番號的邊軍就不下十餘部,難以在作戰時統一調遣。”


    “待本帥回京之後,會向官家上劄子,將三十萬邊軍更改為三軍,每軍十萬人,以便調遣。”


    “此外,為激勵眾將士奮勇殺敵,本帥認為,可在軍中設立官司會,要對將士獎罰分明.”


    “.”


    將邊軍統一編製,劃分為三軍,隻是衛淵的一個初步構思。


    如今,西夏那邊創立了六大軍司戍邊,就是在學大周的各軍駐紮邊疆。


    此舉,有一個明顯的好處,那就是,沒有一個將領可以徹底掌握兵權,能夠保證邊境不出內亂。


    可束縛也很明顯,那就是,無法主動出擊,更多時候,隻能處於各自為戰,被動防守的尷尬境地。


    衛淵有心要改變這一狀況,勢必會觸及到皇家的底線。


    因此,他也隻是將這個想法暫且告知種諤他們,如果一旦有機會,定會這樣去做。


    “改製邊軍,固然是好事,可官家能答應嗎?”種諤詢問。


    衛淵道:“有些事情不去做,永遠都不知道結果。”


    頓了頓,他又道:“遊擊戰術的秘密是守不住的,我希望,在有了一定機會,可以讓咱們的官兵‘上山’,深入敵後,為將來收複西夏疆域做鋪墊。”


    收複西夏?


    聽到這四個字,種諤瞬間眼前一亮,“真有那一天?”


    衛淵點頭道:“會有的,隻是需要一段時日的經略,可能是三年五載,也可能是十年八年,總之,會有的。”


    這一刻,種諤等人突然很慶幸,慶幸大周有衛淵那麽一位將帥,可以對於現在、未來的局勢有個清晰地判斷,更重要的是,能夠代表武將,在朝中有著一定的話語權。


    否則,若無衛淵,再多幾個像是韓章、文彥博那樣的士大夫,沒了銳利進取之心,終有一日,會自食惡果。


    翌日。


    衛淵便打算離開延州,啟程時,他對種諤再三叮囑,


    “延邊轉守為攻的策略乃是國策,絕不容有失,望諸君奮力。”


    種諤道:“在衛帥未講解遊擊戰術之前,末將對於這轉守為攻的策略尚且有些打怵,認為定難行之,僅是敵軍那來無影去無蹤的騎兵,末將就難以解決。”


    “但現在,有了衛帥的法子,若末將還不足以成事,那責任全在末將。”


    “請衛帥靜待佳音!”


    ——


    衛淵離開延州時,經由侍衛通報,說是鳳翔府通判蘇軾求見。


    對於這位名流千古的大詞人,衛淵也早就有相見之意,可惜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而且,蘇家乃是望族,從不與勳貴接近。


    衛淵對於蘇軾的情感,也隻能寄托於那些詩詞當中。


    說蘇軾乃是這個世界最為耀眼的明星之一,絲毫不過分。


    別說他一個穿越者了,哪怕是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原住民,提到蘇軾二字,也會兩眼放光,心向往之。


    出於好奇,衛淵見了蘇軾。


    對方身材挺立修長,在延邊待了半年有餘,皮膚早已曬的黝黑,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位名動天下的大詞人。


    二人見麵後,衛淵剛要脫口而出,“久聞蘇”


    然而,還不等他說下去,就見蘇軾的眼神裏似乎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衛帥,下官終於見到您了!”


    衛淵能夠瞧到他臉上的激動之意,下意識感到詫異。


    怎麽感覺,不像是自己見到了偶像,而是蘇軾見到了偶像?


    “蘇先生”


    衛淵又欲說出一些時,耳旁再次傳來蘇軾的聲音,


    “在您麵前,下官豈配‘先生’二字?”


    “衛帥,您可不知,下官為了能見到您,特意在延州待了數日.”


    “皇天不負苦心人啊!”


    聞言,衛淵微微皺起眉頭,看了一眼蘇軾。


    有這麽誇張?


    “你為何要見我?”


    衛淵好奇道。


    蘇軾道:“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衛帥乃是秀才出身,身為儒將,卻有萬夫不當之勇,戍衛國朝,使得遼夏深深忌憚,佑我子民無數!”


    “像您這樣的人物,下官早就想見了,隻是下官自入仕途以來,曆經起落數次,始終未能與您見上一麵,實為憾事。”


    “如今,總算是有個彌補遺憾的機會了。”


    他這邊剛說完,跟隨著他的書童也忽然開口道:


    “我家大人得知侯爺您來到延邊後,激動地一夜都未睡著,原本想為您做一首詩詞,可是我家大人絞盡腦汁,都覺得所寫詩詞配不上您。”


    這一刻,衛淵徹底好奇了。


    蘇軾給自己寫詩?那可真是名流千古的好機會。


    隻是,我的魅力有那麽大?


    竟然連蘇軾都給迷住了?


    “衛侯爺,隻怪下官才疏學淺,有朝一日,下官必能寫出一首配得上您的詩詞。”


    “衛侯爺,下官.下官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衛侯您能應允。”


    直到現在,蘇軾說話,還透著一種激動不已的感覺。


    真就像是見到了自己偶像,還與偶像親密接觸的那種快感,四肢都在隱隱發顫。


    衛淵好奇道:“請求?說來聽聽。”


    蘇軾合不攏嘴的笑道:“不怕衛侯您笑話,下官於吃食一道頗有研究,也燒得一手好菜。”


    “下官想親自下廚,燒幾道菜肴,與衛帥小酌兩杯,不知衛帥能否答應?”


    衛淵愕然。


    怎麽感覺,搞反了呢?


    不該是自己成為蘇軾的小迷弟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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