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速上升的車鬥內,拉菲的小眼睛裏滿是驚恐,它可不想再被撞上一次。


    羅曼也做好了承受重擊的準備,但真實情況是——他和車鬥一頭撞進軟棉花似的東西中。


    天空與大地間的距離在慢慢被拉開,他好像來到一條無止盡的通道中。


    四周太陽的光亮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廣袤無垠的星空。


    雷電與火焰交錯著在他四周浮現,可憐巴巴的車殼給了他最後一點保護感。


    羅曼感覺自己像極了法厄同,同樣駕駛著一輛失控的車子,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去何處。


    漸漸的,雷電與火焰不再出現,星空也黯淡起來。


    四周陷入無聲的寂靜與漆黑。


    羅曼咧了咧嘴,難看地擠出個自嘲的笑容,這是到了太陽馬車被擊碎的時候了?


    他可沒有個太陽神老爹。


    還有一點不同,法厄同還有河神給他收屍,至於羅曼自己——


    他鄭重地舉起魔杖:


    “呼神護衛!”


    一頭銀色的獨角獸從魔杖尖冒了出來。


    它看上去比之前大了些許,茫然失措地望著羅曼,又在飛行的車子周圍旋轉著飛了兩圈。


    隨後它開始向著東方跑去,這半個挎鬥竟然如裝了轉向舵般跟在它身後,寸步不離。


    一路上羅曼感覺周圍的黑暗裏,時不時會有些東西出現。


    有的隻是漫無目的,遊蕩著路過;有的則站在原地,靜靜地窺伺他。


    有一次,他甚至能感覺到臉前有什麽東西滑過,魔杖甩出卻又隻擊中一片虛無。


    在羅曼與空氣鬥智鬥勇的同時,前方引路的獨角獸漸漸停下腳步,銀色的光芒黯淡了些許,但看上去精神很好。


    羅曼向獨角獸看去,看見它很為難地在原地打轉,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但始終無法前進。


    “你是什麽人?”羅曼意識到獨角獸約到了麻煩,試探著問道。


    “別害怕,在這隻小家夥的保護下,我根本傷不了你。”


    蒼老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這又是多少年過去了,蛇王的培育都已經融入煉金術了。”虛空中的人感慨萬千,聲音漸漸變為古怪的嘶嘶聲。


    緊繃著羅曼的納吉尼抬起頭,小聲地嘶嘶了兩下,便又低下頭,默不作聲。


    “好聰明的小家夥,簡直不像條蛇。”


    水滴落在水麵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借著獨角獸散發著的銀光,羅曼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緩緩向他走來。


    這人穿著一身破布拚起來的衣服,露在外麵的身體則幹幹巴巴的,頭發也是稀疏的白發,臉上更沒有什麽肉,如同蒙著皮的骷髏。


    但最起碼有一件事值得慶幸,他長著鼻子。


    “你花了很大精力培育她吧。”


    羅曼不知道來人究竟有沒有聲帶能夠震動,但對方就是能發出這種不急不緩的聲音來。


    “她甚至不肯對我透露你的信息,哪怕隻是你的名字。”


    羅曼看似感激地伸出手去,拍了拍納吉尼的頭,手心中則暗暗扣住從袖口中探出的骨杖:


    “當然,很多蹩腳的巫師都可能通過名字害人,更不要提像您這樣偉大的巫師。”


    他緊盯著對方那灰白皮膚所圍成的空洞,那裏本該有一雙叫眼睛的東西。


    “我本以為,您應該跟外麵那條蛇怪在一起。”


    “如果全指望它,我恐怕早就消散了。”對方想露出嘲諷的表情,但這對於他而言太過困難。


    “而且我不是什麽巫師,我隻是個遊蕩在虛空中等死的人罷了。”骷髏樣的麵孔掙紮著扭曲了幾下,緩緩抬起一隻右手。


    羅曼的肩膀也隨之微微一動。


    “別這樣緊張。”


    盡管能阻攔住獨角獸的前進,但來人看上去並不敢靠近一個實體守護神,


    “我海爾波,對遊蕩在此界的斯提克斯河起誓,不會傷害眼前的年輕人。”


    他慢慢放下右手,好像連接著手與身體的胳膊隨時會斷掉一樣。


    “相信我,在這裏不會有比這更可怕的誓言了。”


    羅曼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卑鄙的海爾波,重點可不是海爾波。


    更何況這樣一張骷髏臉很難讓人信服,於是自稱海爾波的家夥,繼續說出讓羅曼臉色微變的話:


    “所以收起你那可憐的小把戲吧,這種血腥味兒十足的咒語——施法痕跡太重了。”


    自知被看破的羅曼大大方方地抬起手,亮出綠油油的骨杖。


    他暗地裏催促著獨角獸尋路,嘴上卻沒有停下:“殺戮咒的衍化,應該經曆了一兩千年之久;而且它誕生的年代似乎在您之後。您怎麽會知道它的效果?”


    “這沒什麽好新奇的,隻要沒有理論層麵的突破,魔法的原理是不會變的。”


    海爾波似乎是在笑,但笑容在他枯萎的臉上顯得極度可憎,“這種攻擊魔法太過直接,施法痕跡重的可憐。倒不如你這根魔杖有點兒意思。”


    “什麽痕跡?”羅曼第一次聽說殺戮咒的痕跡。


    “你所謂的殺戮咒,是用靈魂抹殺靈魂,強行抹去對方與這個世界的連係。”海爾波也不著急,不緊不慢地講述著,“當你毀滅對方的意圖到了極致時,甚至不惜以自己作為武器。”


    “可我憑什麽能抹去對方靈魂的連係,靈魂在這個世界上難道還有權重嘛?”


    “權重——有點兒意思。”海爾波搖了搖頭,這讓人擔心他的脖子會不會馬上斷掉,“與那無關,靈魂與世界的連係是很脆弱的,隻要遭到打擊,就一定會斷開。”


    “那麽,謝謝您的指導,我還要趕路。”


    羅曼催動著獨角獸守護神,它一步步艱難地向著前方走去,卻怎麽也不願意突破海爾波攔住的道路。


    “看得出來,你既理解魂器,也理解死咒。”海爾波緩緩讓開身子,用手指著前方,“那裏就是出口,但在你離開前,我需要你幫我個小忙。”


    “謝謝您,但在那之前,我依舊有個小小的問題。”羅曼打斷了海爾波的話,而且沒有聽從他指引的方向,反而任由獨角獸帶路。


    奇怪的是它竟也選了海爾波所指的方向。


    “如果說安德羅斯與我交流沒有障礙,是他並沒有徹底與外界隔絕,那麽身處希臘,兩千多年沒有見過人的您為何能與我交談。”


    獨角獸在羅曼的控製下不緊不慢地前行,挎鬥跟在後麵顯得輕鬆愜意,直到一個小小的白色亮點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並不是什麽問題,這個世界是靈魂交流的世界。”海爾波並不著急提出自己的要求,耐心地解答著問題。


    “可是您確實在中途用了蛇語,而我也並不能聽到納吉尼的聲音。”羅曼邊反駁,邊讓獨角獸保持勻速前進。


    “孩子,你不會以為語言中,沒有靈魂的力量吧。”海爾波的語速有了一絲改變,“這不是什麽難題,我可以教你。用你的魔力進入她的大腦,你隻是需要一個翻譯的方法。”


    “那真是太好了,我一直苦惱與無法同納吉尼交流。”


    羅曼從車鬥裏站起半個身子,讓納吉尼牢牢鎖住自己,如同個駕駛戰車的戰士般居高臨夏地看著海爾波。


    他看著那可怕而古怪的臉,卻十分親切地笑著;仿佛見到了自己親生的朋友。


    海爾波也並不吝嗇——他緩步湊上前來——仿佛見到自己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這種魔法很簡單卻很有效——學會後可以視作弱化版的蛇佬腔——你隻需要——”


    他開始講述,但聲音卻越來越低。


    “謝謝您的教導,但您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麽?”羅曼笑得更燦爛了,似乎見到一位掏心掏肺為他好的長者。


    “我說——”海爾波似乎沒注意到獨角獸已經帶著他們走到光的邊緣,再向前便是一團白茫茫的雲霧,“如果你有一樣可以讓你不死的東西,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讓別人知道!”


    銀色的獨角獸突然調轉回頭,向著海爾波的胸口飛快地衝刺。


    它在衝鋒的路上越變越大,不多時已經從馬駒變成了駱駝的大小。


    但海爾波卻任由自己的胸口被那長長的獨角捅穿。


    “違背誓言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但我已經可以舍棄這條生命了。”他大笑著,身體變得支離破碎。


    他形成一團黑霧,向羅曼衝來,“魂器,蛇怪,你就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


    “安德羅斯想用這種方法磨死我,我告你,沒門!”


    “果然,卑鄙的海爾波名不虛傳。”


    羅曼冷著臉看著他衝向自己,那個曾數次幫助他的倒三角瞬間出現在海爾波的黑霧麵前。


    與此同時,獨角獸也開始跨步狂奔,引著挎鬥向前飛馳,幾乎瞬間就衝入白茫茫的雲霧之中。


    “你休想!”


    淒厲的聲音傳來。


    羅曼驚訝地發現自己無往不利的符咒被這團黑霧擊破。


    而此刻龍骨杖卻開始不安地躁動起來。


    它幾乎主動牽起了羅曼的手,對準了來襲的黑霧。


    伴隨著一道鮮豔到極致的綠光,羅曼感覺自己剛剛恢複的魔力再次被抽了個精光。


    他還來不及查看黑霧的情況,眼前便被陽光閃得一花。


    挎鬥載著他,已然再度出現在山頂的上空。


    不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還在四周焦急地搜尋。


    “嘿,海格!”


    羅曼勉強對海格招了招手,剩下的半截挎鬥便載著他從天而落,重重地砸在地上某個軟軟的生物身上。


    等羅曼抬起頭時,發現憤怒的客邁拉獸正扭過頭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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