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柯爾特準備狠狠坑上洛哈特一把的夜晚,法國南部的比利牛斯山脈中,同樣有人無法入眠。


    這裏是布斯巴頓所在之地,有著讓遊人歎為觀止的宏偉莊園,四周環繞著魔法變出來的廣袤草坪和群山美景。


    複活節將至,學生們卻沒什麽心情來享受這短暫的假期。


    七年級的學生忙著找畢業後的工作,六年級的學生們則為了o.w.l.考試忙的焦頭爛額;其他年級也即將迎來期末考試——這使得大多數學生都顯得行色匆匆。


    隻有低年級的學生才能抽空,在校園內那座巨大的噴泉旁坐上一小會兒,探求傳說中噴泉的修複和美化功能。


    這所古老的魔法學校那令人讚歎的城堡和土地,有一部分是由煉金術師尼可·勒梅和佩雷納爾·勒梅資助的;因此,這座噴泉就是以他們的名字命名。


    但低年級學生們很快就離開了,因為校長馬克西姆夫人出現在他們麵前。


    “馬克西姆夫人。”


    他們起身,麵對高大的校長,很恭敬地打著招呼。


    相較於霍格沃茨,布斯巴頓多了許多規矩,你休想在這看到用葬禮進行曲唱校歌的人。


    馬克西姆夫人則優雅地點了點頭,示意學生們可以離開了。


    她的頭發梳在腦後,從頭到腳裹著一件黑緞子禮服,有許多華貴的蛋白石飾品;至於她的臉則呈橄欖色,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又黑又大,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噴泉上布斯巴頓的紋章。


    那是兩根金燦燦的十字交叉的魔杖。每支魔杖上都冒出三顆星星。


    她看了看四周無人,掏出魔杖指向噴泉,“左右分離。”


    噴泉的水分開了。


    確切地說,是噴水的裝置分開了,布斯巴頓的紋章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大洞。


    馬克西姆就硬生生從水中走了過去,小船一樣的靴子踏在水中,沒有濺起一絲水花。


    很快,噴泉就又是噴泉了。


    “鄧布利多向我打聽你的事情。”


    噴泉內部,一片漆黑中,馬克西姆夫人把蒲扇大的手掌合在一起,十根修長的手指不安地絞來絞去。


    “很抱歉,我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造訪過德文郡了。”漆黑的洞中,尼可·勒梅的聲音響起。


    接著數道光亮從馬克西姆頭頂打下,但她高大的個子依舊在狹小的空間內遮擋出大片的陰影。


    一副尼可·勒梅的畫像掛在她正前方的牆壁上。


    裏麵的人看上去比現實中的尼可·勒梅年輕的多,最多隻有三百五十歲。


    “鄧布利多應該知道,他與尼可的聯係反而多過我們。”畫像裏的老人眨著眼睛,從容而鎮定,“告訴我,奧利姆。一定有別的什麽事。不然你不會這樣跑來的。”


    “有一個年輕人跟您在一起。他……”馬克西姆夫人欲言又止。


    “奧利姆,我隻是一個畫像,嚴格來說,我們已經變得不同。”


    畫像中的人搖了搖頭。


    “那麽這個年輕人是如何影響到了你的判斷?”


    馬克西姆夫人開始講述她近些日子來搜集到的消息。


    魔法世界也許占地廣闊,但談及社會,終究是個很小的地方,所有不曾刻意隱瞞的事情,都會被有心人打聽得一清二楚。


    “聽起來他十惡不赦。”畫像中的尼可·勒梅笑了笑。


    “聽起來?”馬克西姆夫人重複著這個詞。


    “當然,難到活到我這個歲數,還會根據幾句話來判斷一個人嘛?”


    他笑著反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他不像個好人,但他畢竟毀滅了那個部落。”馬克西姆夫人的臉色不大好看,“這也算幫了我一個大忙。”


    “奧利姆。”畫像搖著頭,“你是布斯巴頓的校長,而非中世紀的遊俠。”


    “你的一舉一動,應該代表著學校,甚至一代人的價值與追求。”


    “所以我來請求您,造訪德文郡,我想知道那個人的真實情況,您又為何會允許他待在自己隱居的家中。”


    畫像歎了口氣:“恐怕不行,我已經失去前往德文郡的能力了,我想尼可已經按照他最壞的計劃,徹底封閉了自己。”


    馬克西姆夫人捂住了嘴巴,“怎麽會?他為什麽……”


    “我被製成的年代,尼可·勒梅並不像今天這樣。”畫像中的尼可·勒梅顯得穩重而機敏,“他現在的生活,枯燥而乏味;賢者之石成就了他,也毀滅了他。”


    “一個失去了求知欲的學者,就成了遠洋中無帆的孤舟。但一個僅剩下求知欲的學者,就成了深海中隻會下潛的落石。尼可在這一點上,甚至比不上佩雷納爾。”


    “自從格林德沃那件事過去後,我就不願再去窺探他那無趣的生活了。”


    但勒梅的生活顯然沒有他畫像說的那麽無趣。


    羅曼剛剛結束了一天的學習,就來到尼可·勒梅的房間為他讀著故事。


    活像個打擾家長工作的半大小子。


    “但是,死神找了老三好多年,卻始終沒能找到他。老三一直活到很老以後,才最終脫下隱形衣,交給了他的兒子,然後像老朋友見麵一樣迎接死神,並以平等的身份,高興地同他一道,離開了人間。”


    念完最後一段,他看著尼可·勒梅毫不動搖的身形,收拾起東西準備離開。


    但這次,勒梅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納吉尼躺在工作台上,整條蛇的身軀都用金屬粉末繪著密密麻麻的紋路。


    “以平等的身份?”他重複著,自從對納吉尼的研究開始後,這還是尼可·勒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茫然。


    羅曼喜上眉梢。他大步上前,卻被尼可按在工作台前,看著納吉尼癱軟的身體。


    “你了解血咒獸人嘛?”勒梅開口問道,絲毫不管羅曼知不知道納吉尼的事情。


    又或者他已經覺得,這個小巫師就應該知道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並不了解。”羅曼實話實說,“但我知道它涉及靈魂層麵上的……”


    “不不不。”勒梅的神情激動起來,羅曼從未見過他這個表情,也可能是這位傳奇巫師正在以一種冰冷的思維,調控著自己的表情。


    “事實上,巫師們對魔法的研究從未深入到靈魂這一層麵。”


    “可是巫師有很多魔法都針對靈魂,比如幽靈,再比如魂器……”羅曼試圖提醒勒梅。


    勒梅絲毫不在乎羅曼為什麽知道魂器這個詞,他飛快地說著:


    “魂器隻是一種分割並保留部分靈魂的辦法,我們隻知道這樣做可以有什麽效果,卻不懂為何會有這種效果。”


    “有人說現代魔法的威力在減小,但我從不認為魔法已經步入衰微;恰恰相反,我見到了可喜的一麵。”


    “它在變得可控。”


    勒梅將一把黑根草奢侈地塞進納吉尼的嘴裏。


    這種莖為黑色、花為白色的魔法植物,強大到能夠在被食用後抵禦黑魔法。


    “現在,我需要你幫忙,做一件對你們兩個都好的事情。”勒梅嚴肅地看著羅曼。


    羅曼不明就裏,卻也艱難地把視線從黑根草上挪開。


    “我要你,用你所說過的那根骨杖,對納吉尼再釋放一次阿瓦達索命咒。”


    他說出了讓羅曼震驚的話語。


    “你快到服藥的時間了,但與求生藥劑混合賢者之石魔藥的辦法相比,我有個更好的主意。”


    勒梅的魔杖飛舞著,納吉尼身上的紋路開始浮現白色的熒光。


    “我已經做出了引導,隻要你攻擊這裏。納吉尼屬於蛇的靈魂就會直接被磨滅。”


    他指向納吉尼頭頂,白色熒光匯聚在這裏,形成一個小圓點。


    “這樣,我就可以通過賢者之石對她進行改造,而不必在乎靈魂對軀體的影響。盡管我不知道除去蛇的靈魂後,她的體內還能剩下什麽。”


    “這一過程將會對賢者之石造成極大的損耗,其中大多數都屬於浪費,而服用過獨角獸血的你,可以完美地接受賢者之石潰散的魔力。”


    “你的體內還殘存著獨角獸血所蘊含的強大生命力,配合充足的魔力甚至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你的身體問題。”


    “隻是你在吸收的過程中會變得嗜睡,終日裏昏昏沉沉的。”


    “而且對你來說,那將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一年甚至兩年都有可能。”


    勒梅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知道對於一條十幾年的生命而言,一兩年的時間意味著很多寶貴的經曆。


    羅曼看著納吉尼,內心沒來由地顫抖了一下。


    他這才明白,福靈劑為何會允許他在那麽緊急的情況下,還要帶上納吉尼。


    如果真的能一勞永逸……


    “沒什麽。這說明梅林嫌我前十幾年睡得太少了。”他堅定地說道,連尼可·勒梅都有點兒詫異。


    “你不多問點兒什麽嘛,盡管我覺得這個方案很安全,但你的反應實在太平靜了。”


    “你也該知道每個實驗都可能有危險,又或者說,你不怕死嘛?”


    勒梅感到這個小巫師也許比鄧布利多介紹得還要神奇。


    他的大腦告訴他,他應該直接開始工作,但他的潛意識逼迫他問著問題。


    “人怎麽可能不怕死哪?”羅曼搖了搖頭,十分鄭重地回答。


    “但是有的時候,我們需要做一些冒險的事情。”


    “這很矛盾。”勒梅皺著眉頭,盡管他也曾做過一些冒險的事情,但最近他越來越不理解自己當年的行為了。


    “我有過一些——朋友。”羅曼並沒有使用‘手下’,或者‘屬下’一類的詞。


    “我第一次遇到他們時,感到的並不是震驚,而是不解。”


    “我不理解他們是如何憑借那些粗製濫造的道具和近乎自虐的條款,來保證組織得以運行。”


    “但我看到了不和命運抗爭,他們將落得什麽結果。”


    “從那時候我就知道,一個人往往隻有一種命運。”


    尼可·勒梅點了點頭,突然問道:


    “你做過飯嘛?”


    這句話對於一個英國人而言,大概算得上挑釁;但羅曼並非隻會炸魚薯條。


    “當然。”他點點頭。


    勒梅微笑著,似乎羅曼的答案對他而言並不是關鍵所在。


    “我曾品嚐過諸多國家的美食,但無論哪種美食,都對製作過程有著嚴苛的要求。”


    “火候隻有一次的機會,過後無論再怎麽補救,也不是原來那道菜了。”


    羅曼看著勒梅,突然笑了出來。


    “但這次的主廚是您,我隻是一味新鮮的食材。”


    勒梅也麵露溫和的笑容。


    盡管羅曼知道,那是老人憑借自己強大的推理能力,在結合過去經驗後所做出的恰當表情,但仍免不了受其感染。


    “我得謝謝你這些日子裏一直為我講故事。”勒梅很認真地說。


    接著他用一種很平靜的口氣問道:


    “那麽,你認為這個故事裏最有意思的是什麽地方?”


    羅曼想了想。


    “最開始讀到這個故事時,我震驚於老三在最後主動褪下隱形衣的勇氣。”


    勒梅扭過頭來,知道他還有下文。


    “後來我意識到老二想要得到複活石,並不僅僅是為了嘲弄死神。他本可以隨意複活任何他不在乎的虛假靈魂,自己則不會受到一點傷害;但他選擇複活心愛的姑娘,並在自我折磨中死去了。”


    “而老大的死亡來的更為直接,他強大的魔杖為他招來了災禍。”


    “他們的死亡與死神有著直接的關係。但究其本質,是他們自身所追求的一切,超出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極限,從而導致的自我毀滅。”


    勒梅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麽。


    “所以我想,這個故事裏最有意思的就是——你永遠不知道你拚命贏來的哪件物品,是死神慷慨饋贈出的誘餌。”


    “死亡對於那些頭腦清醒的人而言,是一場偉大的冒險。”勒梅歎了口氣,“我是從何時開始,變得不再清醒。”


    “再為我讀一遍這個故事吧。”


    羅曼沒有拿起自己的手稿,他早已把這個故事背得爛熟於胸。


    他盡可能使自己的背誦顯得聲情並茂。


    “……然後像老朋友見麵一樣迎接死神,並以平等的身份,高興地同他一道,離開了人間。”


    “你認為人能與死神獲得平等的身份?”勒梅喃喃自語。


    “這要看您如何定義‘平等’這個詞。”羅曼把龍骨魔杖點在納吉尼身上,“但我知道有位名人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被拽進角鬥場去麵對一場殊死搏鬥和自己昂首走進去是不同的。也許有人會說這二者之間並無多少不同,但——這是世界上全部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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