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晴了幾日, 符旗生以前學校的同學們終於確定了周末的時間, 要來了。


    但是王兵他們這幫人前段時間老往山裏跑,玩兒的時間太長,家裏人都不讓出去了,逮著他們留在家寫作業。王兵還想偷偷摸摸翻牆出來跟他們一起去, 被趙海生勸住了,道:“你, 你別來了,在家待著吧,回頭讓王, 王大娘瞧見又要打個屁滾尿流!”


    王兵道:“哪兒那麽嚴重了!就出去玩一會。”


    趙海生還是不讓, 笑嗬嗬道:“我認識路,咱們都去踩點多, 多少次了!放心吧,你回頭幫我把, 把數學作業寫完就成。”


    王兵罵了他一句,但是對方已經把寫一半的數學暑假作業扔進來了, 拽著表弟跑遠了。


    王兵也沒辦法, 隻能留在家裏悶頭寫作業。


    那邊的趙海生雖然有點結巴, 但是長得人高馬大, 這才初中就跟個成年人似的了, 眼瞅著就要一米八的個兒,老遠看著跟小鐵塔似的,符旗生那些以前的同學雖然聽出他結巴, 但是沒一個敢取笑他的,反而還對他挺尊敬。


    符旗生的同學來了七個人,四個男生三個女生,其中兩個女孩還背著畫板,瞧著是要來寫生畫畫兒的,路上畫板就被幾個男生給搶著背上了,她們車筐裏就放了一些漁網一類的小東西,等到那個車筐裏放著魚餌的男同學靠近的時候,女孩們還笑著尖叫了幾聲,都快騎了兩步躲開了:“討厭,別拿蟲子靠近我們!”


    那個男生估計也是頭一回這樣被女孩說,臉都漲紅了,道:“不是,這裏麵也不全都是蟲,哎符旗生,你……你準備的,你說說唄!”他平時仗著家裏條件好,常壓符旗生一頭,要不然也不會任性地一再要來這裏,還讓符旗生陪著了,但是山海鎮上他不熟,也不知道符旗生還有這麽一個身高力壯的表格,一時有些訕訕的。


    符旗生沒吭聲,倒是旁邊的趙海生開口了:“是,是魚,切成段了,別怕。”


    那幾個女孩這才放鬆了許多。


    趙海生在前麵帶路,喊表弟也過來,等人靠近了之後他小聲道:“旗生,別怕,哥,哥罩著你,讓他們也瞧瞧你多本事,挺直了腰杆。”


    符旗生聽他的,挺直了背賣力蹬自行車,惹得一旁的趙海生哈哈笑起來。


    這次來還是趙海生替表弟應承下來的,他多少知道一點符旗生在學校被欺負的事兒,但是沒到動手的地步,頂多就是看不起言語上冷嘲熱諷幾句,趙海生怕表弟在這幫人麵前直不起腰來,也是有意提前準備了幾天,帶他們來山裏玩一趟,給表弟掙幾分顏麵回來。


    到了山腳下,再後麵的路就不好走了,趙海生招呼他們把自行車停一邊靠在樹上,然後讓大家拿上東西徒步進山。


    臨鎮來的那幾個學生有點猶豫,尤其是拿著魚餌那個,他的自行車是新買的變速車,六百多塊呢!想了想,還是用車鎖鏈子捆在車輪在樹上,訕笑道:“那個,預防萬一嗎。”


    趙海生道:“我們山海鎮從來就沒,沒丟過東西。”


    那人摸了摸鼻尖,笑笑沒回話。


    另外幾個人有跟著一起鎖了車子的,也有隨便放下就跟著進山的,嘰嘰喳喳的特別熱鬧。


    趙海生走在前麵,給他們當向導,他們從小就在這山裏玩兒,對這一片很熟悉,但是為了給這幾個人找更漂亮點的地方,走的就深入了幾分。果然沒一會,就聽見身後那幾個人“哇”了一聲,還有人懊惱道:“應該帶相機的!”


    “現在回去也晚啦,用眼睛多看看好啦!”


    “我還帶了畫板呢,一會找個好看的地方畫一會,這裏可太美了,溪邊肯定更漂亮!”


    ……


    趙海生看著表弟沉默地走在自己身旁,低聲問他道:“怎,怎麽不高興?”


    符旗生猶豫道:“哥,其實我不想來。”


    趙海生蒲扇似的大手拍了他肩膀一下,把表弟瘦小的身子差點拍歪了,他大大咧咧道:“來,怎麽不來,這以後就是你家,你做主人就要,要招待!”


    符旗生抿了抿嘴,道:“嗯。”


    他們一行人到了小溪邊,下了幾天雨,這裏的水比之前多了些,但是依舊清澈見底,連裏麵遊動的幾尾小銀魚都看的清楚,那幾個跟來的人又一陣歡呼,有的已經坐下拿出零食開始招呼大家吃了,還有兩個女生擺好了畫板,正在選地方取景。


    趙海生教著他們甩勾釣魚,但也隻教了一個,另外一個想問的時候,他就指了指表弟道:“旗,旗生會,你問他去。”


    那人當真就捧著魚竿過去了,符旗生先是愣了一下,緊跟著就開始低聲跟他說起來,趙海生在一旁看著,滿意的笑了。


    他們這幫人在山裏釣魚,不覺得時間過的有多快。


    米陽留在山海鎮的家中,正在聽程老太太和幾個長輩在那閑話聊天,說的內容天南海北的,倒也聽到了一點關於房子的事兒。


    那位長輩道:“哎,我家的兒子考到京城讀書,瞧著也不打算回來了,前段時間說是在看房子,挺偏的地兒了都要一平三千多啊,可真是,十平米就小三萬了,夠咱們這買一套房了呢!”


    程老太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退了休也忙忙自己的,熱熱鬧鬧的過咱們自己的日子多好,孩子們大啦,讓他們去打拚吧。”


    那位也在感慨:“您這說的輕鬆,家裏四個女兒一個比一個優秀,我聽說您家裏老二又要分房了?”


    程老太太笑道:“是,前段時間說是單位分房啦。”


    兩個老人在那說著話,米陽覺得光線暗了點,抬頭看了一眼窗外。


    又開始陰天了,瞧著要下雨。


    米陽心裏不□□穩,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一樣。


    他以前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更多的是一種隱隱不好的感覺。他起身站在窗前往外看著,外麵天色大亮,但風聲卻漸漸大了起來,吹地外麵樹葉嘩嘩作響。


    程老太太和老朋友還在說著話,兩個人從京城聊回了山海鎮,談話的隻言片語傳了過來。


    “市裏的批文快下了,我聽說是要在咱們這建旅遊景區呢!”


    “那挺好哇,以後來的人多了,咱們這還能辦個農家樂什麽的,多份兒進項,也熱鬧。”


    ……


    米陽站在那渾身發冷,上一世的時候山海鎮根本就沒有建成旅遊景區。


    因為發生了一起事故。


    他想起來了,也是這樣夏天的一個暑假,一場雨下不完似的斷斷續續的不停,周末的時候難得放晴,但他因為之前淋雨生病,被程老太太送去醫院,輸液去了。


    他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回來之後才知道鎮上出了大事。


    一幫學生跑去山裏玩兒,溪水忽然暴漲,夾著泥土和石塊、樹枝衝下來,半大的孩子被卷在水裏幾個起伏,立刻就沒了身影。


    那一年淹死了七八個孩子,逃出來的隻有一人。


    被水衝走的是外鄉人,活下來的唯一那個是趙海生。


    山海鎮上的孩子們不知為何那一天都被家裏人勸住了,隻有趙海生帶著他們去了山裏,他死裏逃生,但是之後還是轉學走了,趙家全家都沒有繼續留在這裏。


    米陽臉色發白。


    難怪,難怪他會對這個人這麽陌生,不記得和他有所交集……


    因為符旗生,是已死之人。


    米陽騰地一下站起身,腿像不是自己的一樣,磕磕碰碰地去摸著找到電話,抖著手去撥電話號碼,打通了王兵家的電話之後緊張的上下牙齒都碰到一起,啞聲道:“王兵,趙海生呢?他那個表弟在哪裏,符旗生在哪裏?”


    王兵道:“進山了啊,難得今兒天氣好,海生給他們當向導一起去溪邊釣魚去了。最近可能是下雨多的關係吧,溪水漲高了好大一截,魚也跟著多起來了,就是多了些衝下來的石塊挺煩人的……”


    米陽閉了閉眼睛,一字一句用力道:“你在家等我,哪裏都別去,我馬上就到。”


    他掛了電話,起身去房間裏拿了背包,又在院子裏找了一捆結實的繩子放進去,拿了手電筒和打火機,還有一點吃的,以及桌上米雪當玩具的一個塑料口哨。往背包裏一邊放東西的時候,米陽就一邊慢慢冷靜下來,他手上速度不慢,很快就收拾裝好。


    程老太太見他突然動作,嚇了一跳,道:“陽陽,怎麽了,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米陽看了一眼天空,烏雲還未散去,但是天上還掛著太陽,並未引起人們的注意和猜測。他也記不清當時報紙上那一個小小的版麵具體寫的什麽了,隻記得當時畫了一張河道和防汛圖,分析了當時如果可能的逃生路線,隻是當時的遺憾,在現在變成了一絲的希望。


    米陽不知道確切的時間,但是卻明白事情的危機,他不能預知溪水在什麽時候暴漲,隻能盡可能地編一個理由把事情說的嚴重一些:“姥姥,剛才王兵打電話,說山裏溪水漲了好些,還有石塊衝下來,今天趙海生帶著一些小孩去那邊玩兒了,一直聯係不上,太危險了,您給鎮上大人們說說,讓他們進山去找吧!”


    程老太太嚇了一跳,答應了一聲就去打電話,剛拿起話筒就瞧見米陽轉身背著包走出去,程老太太擱下話筒,忙追出去問道:“陽陽!陽陽,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米陽騎上自行車,道:“我去找王兵!”


    程老太太這裏隻能盡量去喊人,但是並不一定能叫來誰,畢竟山海鎮幾十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如今太陽又高高掛在半空中,更是沒有哪個大人肯輕信。


    米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等到了王兵家,說了這個理由之後,大人們嬉笑的態度卻還是讓他心裏發冷。


    王兵的一個叔叔正在喝小酒,聽到拿手指了外麵的太陽,笑哈哈道:“我瞧你們是讀書讀傻了,這麽大的太陽,能出什麽事兒?”


    王兵有些猶豫道:“可是溪水確實漲了一些。”


    那個叔叔道:“不礙事,曬上幾天就好了,我在這一輩子都沒遇到過事兒,這點雨不算啥。”他看了侄子,又故意逗他,“哦,我知道了,你這是想出去玩兒,找借口呢!想都別想啊,你爸媽說了,得寫完作業才能出去。”


    米陽也不跟他多廢話,對王兵道:“你認識路吧?帶我過去!”


    王兵略微猶豫一下,立刻道:“好!”


    他們騎上車就走,等到了山林邊緣,瞧見那裏綁著的幾輛自行車之後,王兵也開始有些猶豫:“米陽,我看他們車都還在這呢,天氣也沒那麽誇張,是不是你想多了?”


    米陽沉聲道:“那如果遇到暴雨呢?連著幾天大雨山上的土都鬆了,再衝下來就不止是小石塊,連人都要被衝走。”


    樹林裏信號不好,米陽進去之後,拿出手機給白洛川打了一個電話,盡量用平穩的語氣跟他說了自己在山裏,白洛川那邊有清脆的馬蹄聲,問他道:“你進山了?都有誰跟著,最近天氣不穩定,山裏太危險了。”


    米陽道:“我和王兵,趙海生他們一群人大概有……”


    天忽然黑下來了,大中午開始有了烏雲,一層層地疊壓下來,遮天蔽日。


    王兵感覺到自己臉上落了一滴雨,顫聲道:“九個,他們九個人。”


    米陽拿著手機道:“趙海生他們有九個人,去了溪邊的位置,王兵說靠近東南方,有個小山崖的地方,溪水下遊是河道,被衝下去非常危險。你跟白爺爺說一下,盡可能去通知鎮上的人,注意溪邊和下遊……”


    白洛川那邊說了什麽,王兵也沒有聽到,隻聽見米陽應了一聲說“好”。他現在整個人有些慌張起來,等米陽掛了電話,從背包裏拿了繩子給他捆在腰上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


    米陽給他打了一個結,和自己捆在一起,道:“你別怕,水流方向、河道位置我從地圖上看過,不會衝到這邊來。如果遇到水,我站在前麵,你從後麵彎腰抱住我的腰,我們就都不會倒,然後盡量找粗一些的樹爬上去,聽到了麽?”


    王兵已經恢複了一點,點頭道:“知道。”


    溪水邊。


    趙海生坐在一旁,摸了自己臉上一下,落了一顆雨水,抬頭去看天色也暗了不少,但是在樹林裏並沒有感覺到太大的風,他微微皺眉,心裏有些警覺。等再落了幾滴雨在臉上的時候,他立刻起身,對著那邊喊道:“走,走了!下雨了,得回家。”


    那邊幾個人已經挖了一個坑當土灶,正在點火準備烤剛釣上來的幾條魚,那個騎變速車的男生格外積極,他因為拿著魚餌,用多了魚餌之後釣上來的果然就多了,他剛贏得了眾人的目光,正誇口說讓大家嚐嚐烤魚,這會兒自然就不樂意走,沒有起身地繼續生火,回道:“幹嗎走啊,這才剛玩多大一會,我看雨也沒下嗎,烤完了魚再走唄!”


    趙海生道:“已經下,下了!”


    符旗生倒是聽他的話,立刻收拾了東西,但是另外那幾個卻是不聽,還圍在升起來的火堆那哄笑成一團,也不知道是在笑什麽。


    趙海生過去兩步,生氣道:“跟你們說了走……走!”


    那個烤魚的男生學著他大舌頭道:“知知、知道了!”


    一群人又哄笑起來。


    符旗生臉色變了下,上前推搡了那人一把,踢了一腳土把他們那火苗帶串在樹枝上的烤魚一起埋了,道:“我哥說了,讓你們走!”


    那些人也不樂意了,跟他們推搡起來,那幾個女生膽小,躲開一點,也有人勸了兩聲,帶著點不滿道:“好啦好啦,不要打,走就是了,真掃興!我還以為能在這裏畫完呢!”


    “就是,下雨而已,在樹林裏聽雨多美呀,我瞧著那邊的岩石就能避雨,也不知道在急什麽,現在出去一準要林成落湯雞啦!”


    另外一個比較文靜的女孩一直沒開口,但是她的視線卻頻頻落在溪水的方向,臉色緊張道:“哎,你們看,水是不是大了一些……還,還變黃啦?”


    符旗生被他們推倒在地上,他離著溪邊近,扭頭看了一眼臉色微微變了,不遠處一股渾濁而急促地水流正迅速衝過來,天色發暗,看不清楚裏麵還有什麽,但是漂浮在裏麵的一截木頭卻是看的清楚,和他身邊清澈的溪水截然不同,光憑肉眼看就能看到水位明顯高了一截!


    趙海生看了一眼,沙啞了聲音嘶喊道:“水……發大水了,跑啊!!”


    那個烤魚的男生也不蹲在那了,站起身來六神無主地張望一下,下意識要去河邊拿自己東西:“我的魚竿……”他還沒過去,就被趙海生輪了一個耳光,捂著臉差點倒在地上!


    趙海生眼睛都紅了,罵道:“我操……□□大爺!要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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