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勿看


    魏晉以來,中國政治形成了極為突出的惡劣風氣,即士族門閥製度。國家政柄被豪強地主控製,世家大族成為中央政權的靠山,宦吏銓選、地位高下,全憑門第。世家大族,憑借門第青雲直上,可位列公侯;一般士子、商人被稱為寒門庶族,無論才德如何,也難得重用,即使進入政界,不過以小吏混跡,極難升遷。即使偶以軍功得到顯位,也仍被輕視,或置諸冷薯,或被擠推台下。


    武士彠出身寒門農商,曾以軍功獲將軍高位,但是在唐初政界卻無地位,危危岌岌。他就是本書傳主武則天的父親。


    武氏原籍並州文水(今山西文水縣)。文水地處晉中呂梁山的東坡穀野間,文水從呂梁山流出,匯入山西的主動脈汾水。這裏山平水靜,土地、木植、礦藏資源都很豐富,是《人說山西好地方》那首優美歌曲創作的原材地。文水毗領是交域、太穀、祁縣、平遙,我國曆史上著名商業集團“晉商”,也是憑借這塊土地而發達,代代不息,名揚海內外。


    這方水土給了“晉商”的睿智和資源,也給了武士彠的聰明和發跡的條件。


    武氏一族祖輩一直靠這方原野養育,到父輩又增加了小本生意經營。武士彠是老三,大哥士稜一直種地,二哥士逸是隋朝軍隊中的一個士兵。老三有老三的好處,父親和兄長創家立業,他為子為弟便獲得愛護,並有了讀書的機會。據史書介紹,武士彠在私塾讀書時間不長,但他卻極愛讀書,後來他曾向李淵奉獻自己寫的《兵法曲要》30卷,是他鑽研《孫子兵法》,結合當時的兵事寫成,說明他讀書積累已達到一定程度。[《舊唐書》,卷58,《新唐書》,卷206,《武士彠傳》。]


    武士彠既愛讀書,又研究兵書,養成性格沉毅、堅定、善謀,又好結交。


    隋文帝晚年漸趨驕奢,大興土木。皇帝如此,官傣僚地主更以求田問宅為急務。文水周圍山巒穀地木材資源豐富,成年後的武士彠見此機會,便夥同友人做起了木材生意。由於他勤苦經營,不久成為百裏內的知名富戶。


    隋煬帝大業元年(公元605年,煬帝的堂弟,燧寧公楊達受詔與宰相楊素、宇文愷營建東都洛陽。武士彠探知消息,準備了一份厚禮見到了楊達,通過楊達做成了一筆木材大生意,並允他長期供應營建洛陽的木材等物資。這不僅讓武士彠的財富橫生,尤其使他由一般商人身份混跡於高官之中,有了飛騰的機會。


    此時,他結識了唐國公李淵,這是他改變命運的大機遇。


    他是在楊達的府邸中見到李淵的。見麵後雙方留下的印象都很好。武士彠眼中的李淵是虎姿龍晴,相貌威猛,有帝王之表;在李淵的目睹下武士彠是一個謙謙士子,儒容雅姿,貌優於一般官吏。兩人的容貌一定都是很好的,但更主要的因素是他們雙方都有利用對方的企圖。李淵明知這位出入楊府的大商人有的是錢財和人際關係,自己要立非常之業可借助其財力、人力。而武士彠不想永做平民商人,要進入仕途,李淵是個很好的借助之階。因為武士彠也知李淵出身關隴世家豪族,祖上為北周八柱國之一,封為唐國公。隋朝建立,李淵又與隋室有了密切關係,他的生母與文帝的獨孤後是同胞姐妹,文帝非常喜愛這個儀表不凡的姨甥,自幼養在宮中。成*人後受封譙、隴刺史。煬帝登基後,再封殿前少監、衛尉少卿。煬帝征遼,命李淵督運糧草,十分依重於他。禮部尚書楊玄感密謀起兵反隋,被李淵發現後向煬帝告密,再度立功。煬帝便派李淵鎮守弘仕郡(治所在今甘肅合水),並令關右(即關西,函穀關以西地區)穀部軍隊都聽李淵指揮。


    李淵率兵去關西,途經太原地區,就屈尊到武士彠家裏住了一宿,武士彠有此奇遇,自然百般迎合,李淵十分開心,表示交下了武士彠這個朋友[《陳寅恪先生文集》,第276-277頁,台北:裏仁書局,1982年版。]。


    然而,煬帝的窮凶極惡,使大臣和地方離心離德,許多勸諫的大臣被一一殺死,使煬帝更加猜忌,弄得人人自危。一天,煬帝忽召李淵來見,李淵裝病多日不敢成行。煬帝問李淵的外甥女、妃子王氏:“你舅父為何還不來?”王妃回答:“舅父生病不能騎馬。”煬帝冷冷地說:“該不是死了吧”


    李淵聞訊十分害怕,他深知煬帝的癖好,便尋找許多好鷹、好犬和駿馬進獻,便立即受到煬帝的好評。大業十一年(615年)四月,煬帝巡遊山西,駐駕汾陽宮,便提升李淵為山西、河東撫慰使。此時,河津地區發生毋端兒農民起義,煬帝令李淵前往鎮壓。李淵殘酷鎮壓了這股農民起義軍,他一個人就開弓射殺七十多人,還把屍體堆成“京觀”,供人參觀,以炫耀功勞,隨後又打敗降州(今山西聞喜東北)柴保昌義軍,受降數萬人。煬帝果然下旨嘉獎,提升他為右驍衛軍、太原道安撫大使、太原留守。


    其時,隋朝已處於風雨飄搖之際,各地軍閥自立旗號,紛紛起兵叛隋,農民起義軍更如燎原之火,處處燃燒。武士彠看到隋朝氣數已盡,便找到任太原留守的李淵,勸他起兵,並送給他自己寫的《兵書典要》,為之謀畫。李淵收下了他的兵書,但卻向武士彠說:“幸勿多言,兵書禁物,尚能將來,深識雅意,當同富貴可。”[《舊唐書》,卷58,《武士彠傳》。]意思是說,兵書是禁品,說這話要謹慎,如果有我做皇帝的那一天,當同享富貴。事後用他做個“行軍司鎧”(管理軍裝的小軍職)。


    其實,李淵久有起兵反隋之心。早在大業九年,李淵為征遼軍督運軍糧,路過河北涿州時就曾與宇文士及“夜中密論起兵時事”。同年,楊玄感反隋,李淵向煬帝告密,好友竇撫說:“楊玄感算個啥啊,他不過為你開個頭罷了你的名字早已寫在圖籙上了(即天子圖籙,迷信的天命說),這是上天安排的啊”李淵假裝嚴肅地回答:“可不能隨便亂說,禍事大啦”[《舊唐書》,卷61,《竇撫傳》。]在河津一帶鎮壓毋端兒起義軍時,副帥夏侯端勸他起兵,李淵點頭同意,告訴他等待更好的時機。


    但是,隨軍作戰的李世民卻沉不住氣了,他見父親終日飲酒、聊天,若無其事。便找人疏通晉陽宮副監裴寂,讓裴寂勸說李淵起兵。裴寂得了李世民數百萬錢,便邀李淵到**喝酒,趁機說:“二郎(指李世民)已決定起兵了,如今天下大亂,如果守小節,城外的義軍都能把你殺死;如果舉義兵,一事實上可以成功,形勢擺在這裏,就看您的態度了”[《舊唐書》,卷57,《裴寂傳》。]李淵仍然假裝不知情,回答說:“啊呀,老2真有這種想法嗎?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隻能順從他的意思了”


    老謀深算的李淵認為此時起兵仍有困難,晉中的糧秣充足,他早已讓武士彠等富商大賈積存下了。但是,兵源卻隻有數千人,而太原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是煬帝的親信,是派來監視李淵的,他們也有權控製軍隊,要招兵也必須通過他們。


    這時,突厥突然進兵馬邑,李淵派高君雅領兵和馬邑太守王仁恭一起抵抗,因兵力不足被突厥打敗。李淵擔心煬帝降罪,李世民再次勸父親起兵,說:“如今主上無道,晉陽城外都是戰場,上有嚴刑,下有盜賊,危亡在即啊,隻有舉起義旗才能轉危為安”[《資治通鑒》,卷183,《高祖紀上》。]李淵仍故意大驚失色的說:“你怎麽這麽膽大妄為,再胡說我可要拿你問罪了”一邊的裴寂笑著向李世民說:“你觀察時局這麽準確,辦事又這麽認真,你父親哪裏忍心啊”第二天李世民仍和父親長談,勸他快點準備起兵。李淵假裝無奈,歎口氣說:“我一認想你的話,也有道理。如今破家亡身由你,仁家為國也由你了”


    恰在此時,煬帝下旨飭斥李淵,並派人前來逮捕李淵和王仁恭,而率兵作戰失敗的高君雅卻未受責怪。世民、裴寂等打算當即起事,李淵認為,煬帝此時還不致於殺他,即使起事兵力不足一樣會戰敗被殺,於是使隨使者前往楊州,被關進了監獄。煬帝確無殺他之意,雖關監獄,並不問罪,行同兒戲。李世民和裴寂前往楊州探望,他們在獄中商定起兵計劃。


    沒幾天,煬帝赦免了李淵和王仁恭,官複原職。李淵出獄後向李世民等人說:“煬帝不殺我,是上天給咱們機會啊,可不能違背天意”於是,以李淵為首,組成了起兵集團,包括李世民、裴寂、劉文靜等人。他們返回山西,踏踏實實的準備起兵了。


    回晉後李淵讓劉文靜偽造敕書,說煬帝要征發太原、西河、雁門、馬邑四郡20歲至50歲的百姓,一個不許留,全數玄涿州集中,去進攻高句麗。偽敕書下達後,四郡百姓一下子亂了營,反抗隋朝的火焰被點燃起來。


    李淵正尋找借口招兵,正好鷹楊府校尉劉武周殺死馬邑太守王仁恭起兵,占據了汾陽恭。李淵以討伐劉武周為名,公開招兵買馬,王威、高君雅隻好聽之任之。李淵派李世民、劉文靜、長孫順德、劉弘基分別去各地招兵,不到十天就招了一萬多人,集中在興國寺訓練。並派人去河東讓兒子建成和元吉、去長安讓女婿柴紹迅速趕赴太原。


    李淵又要進一步剝奪王威和高君雅的兵權,讓王威任太原郡丞,不必再管軍務;讓高君雅任高陽守備,負責該城的巡城和守城器械。


    李淵的行動很快引起了王威和高君雅的懷疑,尤其是煬帝的征兵敕書,未經與他們參閱就迅速發布,引起社會大亂。如今又剝奪了他們的軍權,大量招兵訓練,卻不見前往汾陽宮進攻劉武周。況且,李淵排斥了他們,所用之人除了自己的兒子,便是親戚、死士。劉弘基原是右勳侍之官,為了逃避去高麗服兵役,私自脫離職守,做了偷馬賊,後來被李淵父子網羅到太原,成為左膀右臂。長孫順德是李世民嶽父長孫晟的族弟,原職為右勳衛,同劉弘基一起脫離職守,一起前往太原輔佐李淵父子。劉文靜是晉陽縣令,因與李密聯姻,李密成了瓦崗軍領袖,劉文靜被奪職下獄,而李淵升往太原留守後,竟把劉文靜從監獄裏放了出來還受到重用。


    李淵父子的反叛昭然若揭,但自己的兵權被解,不敢質問李淵,王威見武士彠僅為了一個司鎧小軍職,又見他一副老實相,憨態可掬,便直入行軍司鎧帳中,直接向武士彠提問:“唐公所募兵隊,盡付劉弘基、長孫順德等統管,我與公等針插不進,是何道理?”


    其實,武士彠早被李淵此為心腹,他願意抱樸守拙,作為李淵盯住王威等人的內應。見到王威來訪,他爽朗回答:“我的才識微薄,又有專之職,不是帶兵打仗的材料,沒想過統領新兵的事啊”


    王威見他如此遲鈍,隻配做個土財主,便明確地開導他:“當今突厥猖狂,寇警緊急,唐公此舉暖昧,恐非朝廷之福。我等叨食隋祿,盡忠朝廷才是首要之責,豈可對此袖手不問,公以為如何啊?”


    武士彠直如全不知就裏,直白回答:“兵員新募,隻有訓練好才能與突厥打仗,平息叛匪,唐公是皇上的親戚,他受命招兵,盡以守土之責,哪裏有暖昧之情啊,將軍放心就是。”


    王威依然認為武士彠未開竅,進一步啟發他:“訓練軍隊是正是,但唐公為什麽偏讓劉弘基、長孫順德統帶啊?他倆可都是皇帝的逃犯呀我想把他倆抓起來問罪,他們犯的可是死罪啊”


    武士彠假裝害怕,沉吟半晌,小聲向王威說:“這件事可非同小可啊,將軍三思:唐公兵權在握,公等如果抓他的大將治罪,必然引起將帥失和,那才真正堪憂啊劉弘基、長孫順德曾為皇上身邊侍衛,如今用人之意,唐公起用二人,也是為皇帝效力,未嚐不可吧”


    武士彠的回答似乎都滿有道理,尤其“引起將帥失和”幾個字,陡令王威心驚。是啊,如果行動起來,李淵翻了臉,掉腦袋的首先是自己。於是,王威假意聽從武士彠的勸告,不再重提此事。


    隨後,太原留守司兵田德平也找到武士彠,認為唐公李淵的行動可疑,打算催令王威和高君雅調查招兵等事。武士彠則神秘的向田德平耳語:“如今兵權已為唐公掌握,王威、高君雅無權,隻能是依附唐公,又能有何作為啊”言外之意你田德平也無兵權和軍隊,又能有何作為呢。田德平不是白癡,也隻好不再說話。


    武士彠把王威、田德平等情告知李淵,讓李淵防備著他們,並尋機除掉他們,以解心腹之患。李淵等見起兵事機成熟,便不再猶豫。大業十三年五月,太原周圍久旱不雨,李淵決定在晉王祠祈雨,發動兵變,起兵反隋。據史料記載,是王威、高君雅等不死心,請李淵等在晉王祠祈雨,伏兵殺死李淵。或許雙方都想利用這次機會製住對方吧,反正受製的是王威、高君雅,李淵確是在太原晉王祠起兵的。


    起兵那天,李淵讓李世民率5000軍隊埋伏在晉陽宮城街巷之中,由長孫順德和劉弘基領兵伏於晉王祠後。一切準備好後,李淵穩坐在廳堂上與王威、高君雅閑聊。一會兒,劉文靜領著鷹揚府司馬劉政會進入庭院,說有密狀告發謀反大事。李淵手指王威和高君雅,讓劉政會把密狀交給他倆看,劉政會說:“密狀隻能給唐公看,告的是副留守。”李淵假裝無奈,接過了密狀,看後又驚訝地說:“哪有這等事,王威、高君雅偷領突厥入侵”他似乎在懷疑地自言自語,而當時一說“有密狀”,室內便鴉雀無聲,李淵的聲音不高,但大家又全能聽到,眼光一下子集中於王威和高君雅。


    王威、高君雅霍地站了起來,高君雅甩著袖子大喊:“這是造反的人要殺我們啊”說時遲,那時快,劉弘基、長孫順德突然從帳後衝出,高喊:“拿叛賊”眾武士一下子圍住了高、王二人,迅速製住逮捕起來。


    第三天,突厥數萬人進攻太原,李淵說這就是王威等人的奸謀,幸好提前有準備。就下令把王威、高君雅殺死[《舊唐書》,卷58,《劉政會傳》。],宣布被逼舉兵。


    李淵太原起兵後,向長安進發,武士彠追隨其後,忠心為之效力。公元617年末唐軍攻破長安。次年四月,宇文化及在揚州縊死隋煬帝,隋朝滅亡。五月,李淵稱帝建立唐朝,改元武德,於長安太極殿(即隋大興殿)下詔書敕封14人為開國元勳,武士彠為14元勳之一,授光祿大夫,加封太原郡公。嗣後又封為工部尚書,加封應國公。還讓他擔任長安城的城防將軍——並鉞將軍等重要職務。以後又曾外放為揚州大都督長史、四川州都督。


    武士彠由一個木材商人一躍成為唐初的高官,尤其是大都督、大都長史等官,確為唐朝的高官大員,唐朝名將李靖、李孝恭、王君廓及唐高祖的子侄王爺才有資格任大都督。然而,武士彠雖然攝北要職,因自己出身寒門,既無卓越的戰功,又無滿腹才學,尤其沒有門第依憑。所以,他為官一直如履薄冰,甚至一直很自卑。每次受封,皆多次辭受,如封他光祿大夫時,他就“固辭不受,前後三讓”。他做官非常勤奮,忠於職守,埋頭苦幹。他在長安住並鉞將軍時,對軍職不夠熟悉,生怕出漏子,日夜操勞,顧不得返家探親。他的一個兒子病死,妻子病死,他都沒有回家。李淵聞知後大受感動,曾下詔表獎他,說他“忠節有餘”,“遣身殉國,舉無與此”[《唐會要?功臣》,卷第802頁。]。


    如果作為一個將軍,這樣做了,是曆史的反常,反映了當時門第出身的重要。武士彠出身卑微,即使做了大將軍,仍感到危危岌岌,難以伸展。事實正是如此,武則天是這位寒門將軍的女兒,如果出身高門大族,就不會去做李世民的才人,而且一做就是十幾年,她的痛苦掙紮,正反映武士彠這位寒門將軍,奮鬥一生仍未脫寒門的不幸。駱賓王書寫討伐武則天的檄文,開篇便揭示她的家庭出身,說她“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把她大將軍女兒的身份一筆勾銷。而徐敬業所以有資格討伐武則天,也因為“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塚子”,是出身豪門大族揚州大都督李勣的後人。李勣和武士彠都做過揚州大都督、大都督長史,官品完全相同,在駱賓王的筆下,寒門大都督根本就不是都督,甚至什麽也不是。揭開這曆史的沉重一頁,究竟能給人們怎樣的沉思呢。


    武士彠是北齊隆化元年(公元576年)出生,到唐朝建立,他隨李氏父子入長安,他已經42歲了。在家鄉文水做商人時娶妻相裏氏,據說是一位退職將軍的女兒,由嶽父介紹,他當上鷹揚府隊正,是隋朝府軍中的一個小官,統帶50名士兵。相裏氏為他生有三子,幼子夭亡,相裏氏因悲傷成疾,也隨幼子死去。


    李淵感念他的忠心,指令女兒桂陽公主作媒,把楊達的女兒嫁給武士彠作續妻[《陳寅恪先生文集》,276-277頁,台北:裏仁書局,1982年版。]。楊達是前朝煬帝的堂弟,受封燧寧公,而桂陽公主又是楊達史長之子楊師道的妻子。隋朝雖已滅亡,但舊王室的成員仍屬名門望族,因李淵女兒桂陽公主下嫁楊達之侄,又成了唐朝皇室的姻親。對於武士彠這麽一位寒門將軍來說,能與貴族聯姻,自然求之不得。當李淵一提,他趕緊納頭叩拜,口稱感激皇恩不止。


    唐朝習俗,男女婚配,很強調男方要比女方年齡大,有“男大十歲,同年同歲”的說法。可楊達之女已是四十多歲了,和武士彠的年齡差不多大,同這位武將軍相伉,實有些不夠般配。


    唐武德三年(620年),在桂陽公主的主持下,武士彠與楊氏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像他們這般年齡,在唐朝已是老夫老妻了,大家女兒,十四五歲多已出嫁,楊氏女幼篤佛事,本不思嫁,在當今皇帝和公主的提婚下,不嫁也得嫁。武士彠為人本就忠厚,楊氏女舉止溫閑,詩畫兼能,婚後情感甚篤。


    唐武德五年(622年),李淵敕封武士彠工部尚書,賜八百戶。這是李淵對他的特殊恩賜,為官的殊榮,武士彠上疏謝恩,一再表示不能接受,說:“皇上對我的恩賜太多了,不能再有所求了”但是,皇帝成命不收,做大臣的隻能接受。不久,李淵又加封他應國公。就在這恩寵屢加的時候,繼室楊氏為他生了一個女兒,就是後來被唐高宗所封的韓國夫人。因前妻相裏氏生的全是男孩,沒有女兒,楊氏為他生個了千金,自然也很高興。


    又過兩年,楊氏第二次懷孕。武士彠夫婦都盼著能生個兒子,將來可以繼承父爵,支撐家業,老有依靠。所以,夫婦倆不斷去廟裏燒香祈禱,求神問卜;楊氏自幼信佛,如今更加虔誠,吃齋念佛,求佛祖菩薩賞她一子。


    產期一天天接近,武德七年(624年)冬日的夜晚,長安城甚是寂靜,沒有一絲風,隻是格外寒冷。黃昏降臨時楊氏腹疼陣陣加劇,是臨產的征兆。應國公府燈火通明,丫鬟使女邁著匆匆的步履來往忙碌,一個個屏著聲息。年近半百的武士彠心情焦急,在廳堂裏來回踱走,他仿佛聽到妻子痛苦的呻吟,仿佛聽到降生孩子的啼哭聲。他雖然盼著一個男孩今晚降生他的家門,但此時他卻隻盼妻子能平安分娩,是男是女又在其次了。


    似乎過了很久,內室裏一點聲息也沒有了,一定是傭人們走得累了,或者是那一個時刻應該到來了。突然“哇哇”的哭聲傳來,特別響亮的嬰兒啼哭衝破長安的夜空,是格外嘹亮的啼聲。他一下子坐下來,欣喜地坐下來,心說:“妻子總算安全了”


    “生了,生了,恭喜大人”一個丫鬟嚷著快步起向廳堂,向尚書道喜。


    “好好侍候夫人”武士彠說話有些氣喘,是他為唐室勞神落下的毛病,加上半日等待夫人的安全分娩,再者他也很是激動。


    第一次做父親的男子,聽到子女降生的第一聲啼聲是不知所措的。然而,武士彠已是第五次了,而且他南北征戰,經曆過多少生死交關,仍然感到不知所措。


    他終於步入內室,一眼看到的是夫人疲憊的身體和裹束好的仍不斷啼哭的嬰兒。楊氏見丈夫進來,想支撐著坐起。武士彠趕忙趨身扶住,“快躺下,小心別凍著”夫人慢慢回頭看著他的臉,他也扶慰地、溫情地回望。但是,夫人卻是滿臉淚水,混著汗水。他,很心疼。


    他知道夫人為什麽流淚。


    養娘把嬰兒抱給他,他趕忙接住,小心地抱在懷裏,認真地看著楊氏為他生的第二個女兒的臉。


    “啊哈真是一位小美人啊,夫人你看,這又高又直的鼻梁,多像夫人您啊美極了”說著,他輕輕地親一下初生的女兒,坐在夫人身邊。懷中的嬰兒又放聲大啼,小腳丫使勁地蹬踢。


    楊氏見丈夫如此,心裏寬鬆了許多,喘噓地說:“老爺,您也累了,回房安歇去吧。”


    次日早晨,武尚書添女的消息在六部同僚中傳開,同僚和下屬沒太大興趣,大家隻是敷衍的稱賀一番。人們的注意力都放在唐室的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上去了,這就是唐高祖嫡出的幾個龍頭子嗣勾心鬥角,對朝中官員來說,絕非李朝家事,而關係到每位官員的命運大事。風雨欲來,相關者是很敏感的,誰會有心思記掛武家生子生女的事呢。如果大家能預知這個女嬰的未來,怎麽能那麽等閑以對呢。


    楊氏對二女的降生不那麽高興,武士彠愛惜自己的骨肉,但心裏的盼望也畢竟未得實現。奶媽看出了這個事實,為安慰女孩的父母,總是說:“生兒生女都是上天注定的,兩個女孩並不算多,你們夫妻都還強健,上天總會賜給你們兒子的。”這個女孩出生後起的是什麽名字,史書記述是很混亂的,而且也多是猜度,很不能令人相信的。當然,這是個小問題,對研究武則天無關緊要,舊社會,一個女孩子,若不是她後來做了皇帝,從小起的是什麽名字,若幹年後就無人知曉了,因為女孩一嫁人,便隨夫稱個什麽氏就算她的名字了,誰還管她小時叫啥名字呢?


    武則天幼時的名字,有說叫媚娘,是父親給取的,有說是入宮後太宗賜的,有說生後不久李淵給取的。有說叫媚,是家給給起的,即稱武媚。有說根本就未起名,大女叫“大囡”、順著大女稱“二囡”。其實這幾個名都不大可信,囡,這是個地方性特別強的字,吳語稱小防為“阿囡”;該字又同於“囝”,閩語給兒子叫囝;又同於“仔”或“崽”,粵語對小孩的通稱。這個名字,北方是不會稱呼的。娘字在舊時確是女子的稱呼,但給自己的女兒起名“娘”,在北方也無此習俗,也是南方為多,而且是書上用語,不在口頭上稱女兒為娘。如姑娘,是年輕女子;大娘、二娘,是已婚女子;娘子、小娘子,也是已婚女子;娘子軍,是書麵女子軍的統稱。北方人稱母親為娘,更不會為自己的女兒起名娘。所以,媚、媚娘是戲說武則天時作者起的名,或說她漂亮,也有輕浮、取悅男性之貶意,駱賓王就罵她“狐媚偏能惑主”。


    另有一名為“曌”,讀音為“照”,是“日月懸空,普照大地”之意義。這不是她小時的名,而是她做女皇後自己起的名字,駱兵王聲討她的檄文就是“討武曌檄”。


    她死後被尊為“則天大聖皇帝”和“則天大聖皇後”,史家習慣稱尊號,所以武則天成了她最為通行的名字。如康熙、雍正等人,世人皆知康熙、雍正等名,知道他們真正名字的就不多,知道他們兒時名字的簡直是無人的。不要說千多年前的武則天,就說死去僅100年的慈禧太後,入宮以後鹹豐曾封她“蘭貴人”,人們就說她幼稱“蘭兒”,這個名字的根據也是不夠充分的。所以,無論武則天、慈禧、康熙等,究竟幼兒時叫何名,都不是大問題,我這裏也是順便一提,沒有要考證她的意思。


    武則天出生僅幾個月,武士彠就被調到揚州任職,楊氏母女則留居長安,住在平康坊府邸。武則天在長安隨母親長到4歲,才又隋父親到四川利州。


    原來,揚州曾被農民起義軍輔公祏、杜伏威等占據。武德七年,唐室趙郡王、高祖的侄子李孝恭李靖等將領打敗揚州的農民起義軍,在揚州一帶置大都督府,治所在今天的南京,以李孝恭為大都督,李靖為都督府長史。不久,突厥入侵,李靖受調撫擊突厥,以武士彠接任長史一職,從長安調到揚州(時稱廣陵,都督府治所也南京遷到揚州。那是武德八年(625年)的事,因夫人新產,小女繈褓,他獨身赴任。


    武士彠調往揚州不久,長安城便發生了“玄武門之變”,秦王李世民殺死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等兄弟,李淵被迫立秦王為太子,並禪讓皇帝位,改元貞觀,貞觀元年為公元627年。唐太宗即位後,立即把外住的高祖舊臣召回長安,是考察他們對自己發動政變的態度,防止不讚成者在外地製造禍亂。揚州都督李孝恭和長史武士彠均在被召之列。所以,武士彠在揚州任職僅一年。


    武士彠回長安後大抵因為對政變的態度明朗,並無差錯,於貞觀二年(628年)被外放到蜀中任利州(今四川省廣元縣一帶)都督,兼理數州軍事和利州政務。武士彠的這次外放,不僅官高職實,也說明在政變發生的非常時期,他得到新皇帝李世民的信任。


    原來,在武士彠調往利州之前,已有兩個利州都督被捕殺。原任利州都督李壽,因不滿太宗的政變行動,而被太宗捕殺,是貞觀元年之初的事。新任都督李孝常,至元年十二月,被太宗召到長安“朝覲”(即現在說的述職),同監門將軍長孫安私下議論李世民,發泄不滿,為太宗偵知,以“謀以宿衛兵作亂”的謀叛大罪被太宗誅殺[《資治通鑒》,卷193,唐紀八。]。李壽和李孝常都是李氏的同宗兄弟,一年之中皆在利州都督住內被殺。隨後任武士彠為利州都督,可見太宗對他的信任。


    唐初,都督實為封疆得寄。當時的地方機構,道為第一級,全國人分十道,道轄諸州,設行台進行管理,不久撤行台,派黜陟使或觀風俗使分巡各道。但道並非行政區劃,巡行官也非常任之官,隻由朝中大臣臨時充任。州是第二級,州設剌使,而在重要的州則設都督一職,轄數州的軍事和本州政事,不僅是常任的實職官,而且地位較剌使高[羅輝映:《中國古代政治製度史》,“隋唐地方行政製度”,四川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


    武士彠任利州都督4年,頗有政聲。武則天隨父母在利州度過她4歲到7歲稚幼童年。因武則天後來做了前無古人的女皇帝,後人根據民間傳說編撰了一些筆記、雜記等,謠傳這位女皇帝童年時期的天命征兆和預示,純屬深信符命、巫術的古人的編造和揣度。然而,這些謠傳,甚至讓我們史學家也會產生一些錯誤。


    利州有一座大山名叫黑龍山,山下有一個黑龍潭。幽深的蒼山、浩淼的深潭,本就給人十分神秘的感覺,這裏又生活過一位中國女皇帝。好神者就把武則天的出生地移到了有“龍”字的山水之所,連後來的大史學家郭沫若居然也相信起來。


    首先是好以天命論人事的謠說者在民間私傳:武則天之母楊氏夜夢龍頭入室,與之交接而生武則天。這種傳說並不新奇,中國古代神話中此說多所存在,幾乎為王為霸者多與龍、鳳、麟、蛇等有淵源。武則天當了皇帝,這一傳說便已產生,晚唐大詩人李商隱在一百多年後寫下《利州江潭作》[《李義山詩集》,《利州江潭作》。]一詩,在詩歌題注中有“感孕金輪所”之說。因武則天曾自我冊封為“金輪聖神帝”,李商隱便認作武則天因龍“感孕”而生的。南宋馮倓也寫過一首《登烏龍山》,有“黑龍之精鍾女武,禍胎於周易唐王”一聯。由此看來,武則天因夢龍出生的傳說是很有社會文化背景的。


    這樣,就給郭沫若誤解,他以為武則天是生在四川利州。他說:“武後的父親曾在利州做過都督,武後即生於廣元縣。今廣元縣猶有武後生處,曰則天鄉,有寺曰皇澤持,寺內有武後石刻像。”[郭沫若:《武則天》劇本文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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