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老太爺送走了紀成,徑直起身去了睦元堂。張氏見他來了頗有些吃驚,如今老侯爺年紀大了,並不經常到她這裏來。她呢也早就熄了爭寵的心思,派了一個老年的姨娘在書房伺候老侯爺。


    讓人上了茶,老夫老妻卻沒有什麽話說。老侯爺便開門見山地問道:“我聽說你想把嫻姐兒嫁給你的侄孫張濤,有沒有這回事兒?”


    老侯爺語氣不愉,張氏又怎麽會聽不出來,當即就有些不悅。“是誰又到你那裏去告我的狀了?是不是老二或者老二媳婦?”


    老侯爺“哼”了一聲:“我隻問你有沒有這回事?”


    張氏道:“濤兒是我鄂國公府的嫡子,我兄長的嫡親孫子,身份貴重,才貌俱是第一流水準,和嫻姐兒門當戶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怎麽老太爺的意思,是我們公府的嫡子還配不上一個侯府的小姐了?”


    “才貌俱是第一流水準?”老侯爺連聲冷笑:“你當我不知你鄂國公府的真實情況嗎?如今除了老國公掛著一個奉國將軍的虛銜,每年拿著幾百兩銀子的俸祿,堂堂一個國公府竟然沒有一個出仕的。老公爺的那幾個兒子,文不成武不就,鎮日隻知坐吃山空,就是一座金山銀山也早就敗光了。況且你們鄂國公府那點子破事,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以為我陸抗是聾子瞎子不成嗎?你那幾個侄子,哪一個不是好色如命,在家裏養著十幾房小妾不夠,還在外頭眠花宿柳養外室。張濤今年才幾歲,屋裏已經有幾個通房了,你告訴我?”


    老太太登時語塞:“富貴人家的孩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等嫻姐兒嫁過去了,多管束著他,他自然也就知道收斂了。老太爺何必大驚小怪?”


    “咱們侯府千嬌百寵養大的女孩,可不是送到這樣的人家去給糟蹋的。這件事不要說老二老二媳婦不同意,我也堅決不同意!”嚴格意義上講,陸清嫻是老侯爺孫輩中第一個孩子,加上聰明懂事,老侯爺十分喜歡,自然也不願意她受苦。


    老侯爺怒氣衝衝地說道:“那武進伯府雖然爵位是低了一點,但是家風甚好,朱昊身為世子將來前程不差,人品也是有口皆碑,是一樁好親事,你明天就把嫻姐兒的庚帖還給老二媳婦。”


    張氏臉色鐵青,她嘴角帶出一絲冷笑:“老太爺如今是發達了,瞧不上我鄂國公府,覺得我娘家是個破落戶。可你忘了當初,若不是我爹爹傾力相助,長興侯府的爵位早就被皇上給收回去了。”當今皇帝初登基的時候,曾對昔日反對他的家族勢力進行清洗,長興侯府與前太子有些瓜葛,也受到了牽連,差點兒被奪爵,還是當時的老鄂國公幫著女婿四處打點,這才度過了難關。不過鄂國公府後繼無人,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老侯爺被戳中了痛處,臉色都漲紅了,“你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反正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他也知張氏毒舌且十分難纏,撂下這一句便拂袖而起起身去了。


    張氏氣得呼呼直喘,許嬤嬤端了一杯熱茶走了進來,陪著小心道:“老太太喝杯茶吧,老侯爺一向都是麵苦心甜,您何必與他置氣呢,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的?”


    老太太“哼”的一聲。“麵苦心甜?你當我不知道,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念念不忘原配洛氏,對我和三房不聞不問,我豈能咽下這口氣?”


    許嬤嬤不敢多說什麽,隻能順毛捋,“老太爺對咱們三老爺還是好的。”


    “好?好怎麽沒幫他謀個差事,老二已經是翰林院編修了。前兒我讓老太爺給老三捐個出身,他竟然說老三不是當官的那塊料,隻肯幫他謀個五城兵馬司的缺。五城兵馬司隻是一個小吏,鎮日風吹雨淋的,升遷又慢,怎比得上翰林清貴!”


    許嬤嬤不由無語,心想二老爺能當上翰林,憑的是自己的本事,人家那可是十年寒窗苦讀考中了進士。三老爺讀書讀書不成,經營庶務又沒有那兩把刷子,憑什麽想和二老爺平起平坐?


    這話卻不敢這麽直白地說出來,隻道:“老侯爺見多識廣,既這麽說了總有他的道理。且奴婢聽說五城兵馬司的官兒雖然官職不高,可權力卻大著呢,想來是錯不了的!”


    老太太一時間卻是消不了氣。


    另一邊紀成不過在二房略坐了坐就回了紀府。陸清嵐姐妹兩個將舅舅舅母送出門,回轉來陸清嵐就跟著陸清嫻去了她的南山居。


    陸清嫻叫人上了茶,又奉上冰鎮的西瓜,陸清嵐吃了一塊,愜意地靠在床頭薑黃色繡蔥綠折枝花的大迎枕上,道:“姐姐這裏可真舒服,等過兩年你出嫁了可就沒有人這麽疼我了。”


    陸清嫻臉一紅,啐她一口道:“狗口裏吐不出象牙來,你才多大一點兒,就成天說這個?”妹妹性子古靈精怪,但是卻早慧早熟,她也被開慣了玩笑,也就沒有太當真。


    陸清嵐笑道:“我隻是說實話嘛,姐姐難道連實話也不讓我說?”


    陸清嫻拿她沒辦法,道:“你再說這些小心我把你攆出去!”


    陸清嵐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她這次來主要是試探陸清嫻對紀海的態度的,就說道:“姐姐,今天海表哥沒有稟明舅舅就一個人偷偷地跑到咱們府裏來,我瞧著舅舅十分生氣的樣子,回去定少不了要被舅舅訓一頓,說不定還要吃頓板子呢?”


    陸清嫻聽了神情微怔,她又不傻,紀海違背父命為的是什麽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心裏不由微微有些歉疚。


    陸清嵐見她微微發怔,心頭便有些喜悅,知道姐姐並不是對紀海沒有絲毫好感。否則也不至於擔心他了,像是很隨意地道:“海表哥可真是可憐,你覺得呢姐姐?”


    陸清嫻歎了一口道:“是啊。隻可惜這件事咱們也幫不了什麽忙。”


    陸清嵐忽地狡黠一笑:“原來姐姐也覺得海表哥喜歡一位姑娘,而這位姑娘卻又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十分的可憐哦!”


    陸清嫻才聽明白過來,原來這個調皮搗蛋的妹妹在這裏等著她那,不由雙頰緋紅,惱羞成怒地尖叫一聲道:“陸清嵐,你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撕你的嘴!”


    撲上去抓陸清嵐,陸清嵐輕巧地一閃,讓開到一旁,大聲道:“姐姐不覺得海表哥長得比那個朱昊要俊嗎,我不喜歡朱昊,不如姐姐就嫁給海表哥算了。”


    陸清嫻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你還說,再說我永遠不理你了。”


    陸清嵐一邊躲閃一邊說道:“那朱昊看著溫文爾雅的,可是總有些陰沉沉的,我不喜歡,哪裏比得上海表哥知根知底。他雖然現在才隻是個秀才,可爹爹總是誇他聰明,將來必能中個進士回來,豈不是比朱昊強得多了。”


    陸清嫻正和她鬧著,被她這麽一說不由呆了一呆,有些無奈地道:“這些事,豈是我自己就能做主的。”兩相比較,她其實更中意紀海的。就像陸清嵐所說的那樣,紀海知根知底。而朱昊,雖然看起來樣樣都比紀海出色,可是陸清嫻總有一種看不清他底細的感覺,讓人有些望而卻步。


    老侯爺雖然吩咐下去了,可是老太太也並不怕他。一連數日就是不肯吐口,陸宸和紀氏著急了起來,陸清嵐卻收到了陸文廷傳來的口信,說是他人已經到了直隸境內,不日便要回來了。


    正在陸宸和紀氏頭痛張氏的當,這一日侯府忽然來了一位重量級的客人——錢皇後的娘家的嫂子李氏。


    錢皇後雖是繼後,卻深得皇上喜愛,在後宮盛寵十數年不衰,生下了皇次子蕭少璟和皇八子蕭少瑉兩位皇子,錢皇後的娘家更是隨之而飛黃騰達煊赫至極。兩位兄長錢通錢寬一個封為安平侯,一個封為成安侯,一門兩侯,稱錢家為大齊朝第一世家也不為過。


    這位李氏便是安平侯錢通的妻子,說起來張氏和錢皇後還是沾親帶故的,李氏也算是拐著彎的親戚,不過因為長興侯府出了一位皇長子的側妃,皇長子和二皇子之間的皇位之爭正是如火如荼,所以安平侯府和長興侯府的來往也並不多。李氏還算是稀客。


    這樣一位重量級的人物,張氏不敢怠慢,大開中堂以貴賓之禮將她迎進屋子裏。兩人關上房門,在睦元堂說了一個時辰,再出門的時候,兩位老太太嘴角都掛著和煦的笑容。


    送走了李氏,張氏當即就把陸宸和紀氏叫到了自己的房中,對二人道:“武進伯世子朱昊家世不俗人品出眾,堪為嫻姐兒良配,既然你們相中,我也不便阻攔,老二你即刻便寫下庚帖,送去武進伯府,把這門親事定下來吧。”


    陸宸和紀氏對望一眼,眼中都有些驚疑不定。誰能想到李氏竟然是為了撮合朱昊和陸清嫻來的。


    張氏見兩個人愣在那兒,和緩了語氣道:“之前我也不是為了拿捏你們,實在是你們年紀尚輕,我怕你們一個看人不準,誤了嫻姐兒的終身。如今我叫人細細查問了那朱昊的人品才學,果然是人中龍鳳,我自然也不會攔著你們的。”話說得滴水不露。


    陸宸連忙道:“老太太對嫻姐兒心意拳拳,我們夫婦全都領受了。老太太是嫻姐兒的嫡祖母,嫻姐兒的婚事自該老太太點頭才是,有您老替我們把關,我們也就更能放心了。”又表示了一番對老太太的感激之情。


    老太太聽了十分滿意,交代了幾句諸如“嫻姐兒是侯府嫡女,定親之事馬虎不得”“有什麽事不明白可以到睦元堂來請教”之類的話,夫妻兩個這才告辭出來。


    回到翠峰苑,紀氏終於忍不住道:“難道安平侯夫人是武進伯府請來的說客?”


    陸宸道:“看來是如此了。”


    紀氏呼了一口氣:“這武進伯府倒是能耐不小,能請得動安平侯夫人。就算老太太心裏再不願意,看在後頭的錢皇後的麵子,老太太也不敢不答應。”這件事能順利解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紀氏對陸宸道:“老爺趕快寫了庚帖給武進伯府送去,免得睦元堂那邊又出什麽幺蛾子。”


    陸宸卻坐在那裏動也不動。紀氏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老爺在想什麽呢?”


    陸宸歎了一口氣道:“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總是有點兒不踏實呢。”


    “老爺這話是什麽意思?”事涉陸清嫻的終身大事,由不得紀氏不謹慎。


    陸宸道:“阿蘅你有所不知,如今朝政看著平穩,實則內裏暗潮洶湧。皇長子今年二十九歲,二皇子也有二十五了,可是皇上至今沒有立太子的意思。如今朝中上上下下圍繞著立太子的事,早已分裂成為兩派相互攻伐。”


    紀氏也是聰明人:“我是怕武進伯府卷入其中,倒時候萬一有什麽不忍言之事,牽連到了咱們嫻姐兒,沒聽說武進伯府是二皇子黨啊。”


    陸宸道:“你先別急,我再去打聽打聽。”


    陸清嵐躲在外間聽兩人商量到這,不由鬆了一口氣。若是陸宸當即寫下庚帖送去武進伯府,她還真沒有法子阻止,總算是暫時解了燃眉之急。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叫了墨菊來:“我現在給你放半天假,你回家去叫你爹想法子傳訊給我哥哥,叫他快馬加鞭趕回來,越快越好。”


    墨菊應聲去了。


    陸清嵐焦急地在屋裏走了兩步,心裏隻盼著陸文廷趕快回來。


    這邊陸宸動作很快,不過一日就打聽清楚武進伯府和安平侯並沒有什麽交情,平日裏也不怎麽來往,這就是說武進伯府並非是二皇子一黨,陸宸鬆了一口氣。


    陸瀚是鐵杆的大皇子黨,若武進伯是二皇子黨,那麽就算是朱昊再怎麽優秀,這門親事也隻能作罷了,他不能因為這個和尊敬的兄長生分了。


    陸宸打聽清楚了,又和紀氏一商量,為免老太太出爾反爾,當即就寫了陸清嫻的庚帖,紀氏派了身邊一個得力的宋嬤嬤去送庚帖。


    宋嬤嬤拿了帖子不敢怠慢,揣了帖子就出門,剛好碰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穿著管事的袍子,旁邊有車夫套了車在門口等她。


    那男子宋嬤嬤認得,是張嫂子的男人,名叫邱慶。自從上次張嫂子在趙蕙蘭那件事上立了大功,一家子便全都被調到二房來當差了。張嫂子在茶水房當管事嬤嬤,墨菊在陸清嵐身邊貼身伺候,她男人邱慶則被調去了司房。司房是管著侯府銀兩進出的地方,能在那個地方立足的人都不簡單,因此宋嬤嬤見了邱慶也十分客氣。


    “邱管事,你怎麽在這?”


    邱慶笑道:“我奉二老爺之命,送嬤嬤過去,嬤嬤請上車吧。”並沒說送她去哪裏,宋嬤嬤卻先入為主地以為是要送她去武進伯府。


    宋嬤嬤知道邱慶一家子如今都是六姑娘手心裏的人,也沒有想太多,對邱慶道:“怎敢勞煩邱管事親自跑一趟?”


    邱慶道:“嬤嬤太客氣了,這也是邱某份內的事。咱們都知道這次事關重大,您就別太過謙讓免得誤了老爺太太的大事。”


    宋嬤嬤一聽在理,也就不再推辭,掀開車簾子上了車。邱慶吩咐一聲,車夫揚鞭打馬啟動了馬車,一路向城北方向而去。宋嬤嬤覺得方向對,也沒怎麽懷疑。


    邱慶則騎著馬跟在車夫後麵。


    一路上車行轆轆,宋嬤嬤在車上昏昏欲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醒了過來,估算著時間問道:“邱管事咱們快到了吧?”


    邱慶道:“嬤嬤莫急,快了快了!”


    宋嬤嬤不疑有他,繼續閉著眼睛假寐,又過了一刻鍾,宋嬤嬤又問:“邱管事,還沒有到嗎?”


    邱慶道:“嬤嬤別急,前日京師暴雨,前頭的橋被洪水衝垮了,咱們有些繞路,過一陣子就到了。”


    宋嬤嬤這才了然地啊了一聲,在馬車裏繼續耐心地等待。又過了半個時辰,宋嬤嬤越想越覺得不對,猛地一下掀開了簾子,才發現馬車已經駛出了京師城門,來到了郊外。


    宋嬤嬤打了一個激靈,馬上就清醒了:“邱管事,你這是什麽意思?怎地私自做主把我弄到這裏來了?誤了老爺太太的大事,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邱慶笑眯眯地道:“宋嬤嬤言重了,我此次出門就是奉老爺和太太之命來迎接三爺回府的,您難道不是也來迎接三爺的嗎?”


    宋嬤嬤一拍大腿:“邱管事,你可害苦了我了。我哪裏是來迎接三爺的,我壓根就不知三爺這個時候要回府啊,我是奉了太太的命令,把庚帖送到武進伯府的。結果誤坐了你的馬車,現在可怎麽好?”


    邱慶長長地“哦”了一聲,拱手道:“這可真是對不住了,沒想到鬧了這麽大的一個誤會,耽誤了嬤嬤的差事。”


    宋嬤嬤道:“你怎麽不早點說你是來接三爺的呢?邱管事可否行個方便,叫你的車夫跑一趟,先把我送回城裏去。”


    邱慶道:“這個真不成,我帶了車夫前來,是要幫著三爺拉些家什的,三爺一會兒就到,沒了馬車我交代不過去。嬤嬤若是著急,就隻有請嬤嬤下車走回去了。或者等會接到了三爺,嬤嬤再坐車原路回去,反正送庚帖嗎,早一天晚一天的,也不打緊。”邱慶話中頗有深意。


    宋嬤嬤臉都綠了,這裏距離京師怕不有二十裏路,靠她兩條腿,就是走到天黑也走不回去啊。宋嬤嬤左思右想,也隻能等接到了陸文廷,跟著他一道回城了。


    邱慶這番作為,當然不是真的誤打誤撞,而是奉了陸清嵐的命令。這個損招也是陸清嵐教給他的。邱慶這段時間幫著陸清嵐做了不少事情,收購了一些產業,也招攬馴服了一些人。對於她在外頭的布置也略有所知,隻覺得她年紀雖小,可是心思縝密,布局深遠,每走一步都隱含深意,讓邱慶對她越發敬畏,更加一門心思地為她做事,把一家子的前程寄托在她的身上。


    宋嬤嬤焦急地等待著,過了大概小半個時辰,就見官道上塵煙滾滾,十餘匹馬飛馳而至。為首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騎著一匹棗黃色的高頭大馬,墨綠色的披風在風中獵獵飛揚,他長得劍眉星目,十分俊朗,正是出門許久的陸文廷。


    邱慶急忙打馬上前:“三爺!”


    陸文廷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邱管事,你怎麽來了?”


    邱慶急忙解釋道:“我是奉六姑娘之命來接三爺回府的。”


    陸文廷嗯了一聲,道:“這就好。”不知道為什麽聽說是妹妹派來的人,他的心踏實了不少。“家裏情形如何了?”一邊說著一邊卻沒有絲毫停頓的意思。


    他騎術精湛,邱慶勉強打馬跟上,道:“三姑娘和武進伯世子的婚事還沒有定下來,不過也快了,馬車上的那位宋嬤嬤如今正拿著三姑娘的庚帖,是六姑娘叫我把她誆到這裏來的。”


    陸文廷聽說姐姐還沒有和那個偽君子定親,鬆了一口氣:“寶兒倒真是長進了,把事情安排的滴水不露。”又道:“宋嬤嬤就不要讓她去武進伯府了,你護送她回府吧,武進伯府那樣的人家,咱們最好還是敬而遠之。”


    說罷他一抖馬韁,縱馬疾馳而去。邱慶隻覺得這少年雖小小年紀,自有一股指揮若定令人信服的氣度,讓人不由自主地甘心臣服為其辦事。暗想陸文廷和陸清嵐這一對兄妹將來必都是非常之人。


    邱慶便撥轉馬頭,回去護送車夫帶著宋嬤嬤徑直回府不提。


    這邊陸文廷快馬加鞭一路不停,一個時辰之後便回到了長興侯府。陸宸和紀氏聽說兒子回來了全都是又驚又喜,兩人應到大門口,見兒子雖風塵仆仆,但是雙目明亮猶如星子,竟然隱含著淡淡的懾人光芒。


    紀氏上前一把就抱住了陸文廷,眼淚就下來了:“我的廷哥兒,可苦了你了。”


    陸文廷有些尷尬,“娘,我都多大了,你還把我當成小孩子。”


    陸文廷看見妹妹陸清嵐站在姐姐的身邊衝他擠眉弄眼,臉上露出無奈地苦笑。


    好半天紀氏才鬆開了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最後總結道:“廷哥兒瘦了!”


    陸宸笑道:“好男兒誌在四方,我瞧著廷哥兒這次出門曆練得越發沉穩了,這便好,總算沒有辜負你祖父對你的一片苦心。”


    他也想念兒子,卻不能像紀氏那樣上去又摟又抱的。陸清嫻姐妹兩個也上前和陸文廷相見,陸清嵐衝著哥哥好一通擠眉弄眼,見陸文廷微微頷首點頭,就知道他把事情辦妥了,這才放下心來。


    眾人喧鬧了一番,眾星拱月般簇擁著陸文廷去了正房大廳。


    一家子圍坐在一起,陸文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給娘還有姐姐妹妹們的禮物都在後頭呢。我在賀州買了不少土儀特產,裝了整整兩馬車,都在後頭讓管事看押著,過一兩日才能回來。”


    紀氏聽說兒子出門還給自己買了禮物,十分高興。陸宸卻道:“你怎地不和管事們一道回來,隻帶了幾個伴讀小廝就回來了,萬一發路上出了什麽事可怎麽是好?”


    陸文廷道:“我是快馬加鞭晝夜兼程從潁川趕回來的,府裏的管事們騎術不成,自然是跟不上我的。”


    紀氏聽了“晝夜兼程”幾個字,又見他一身都是灰土,連頭發都亂糟糟的,顯然根本沒有時間打理,不由十分心疼,埋怨道:“你這孩子,怎地如此不知愛惜身子骨兒,你也太不懂事了。”


    陸文廷神色肅然,沉聲道:“我去了一趟潁川,發現了一些事情,牽涉到姐姐的婚事,自然不敢怠慢。”


    陸宸和紀氏都是一愣,陸宸問道:“你剛說什麽,你去了潁川?”


    陸文廷出去的時候,借口是去賀州。因此他道:“潁川與賀州接壤,我便趁機去了一趟,結果讓我發現了武進伯府不少的秘密。武進伯府一家子都是偽君子,姐姐萬萬不可嫁入這樣的人家。”


    紀氏嚇了一跳:“廷哥兒,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陸清嫻見他們說了沒幾句,就扯到了自己的婚事上頭,本想回避,可是聽到這裏到底忍不住好奇心,沒有起身。


    陸清嵐適時道:“哥哥快說,到底發現了什麽?”


    陸文廷道:“潁川乃是武進伯府的老家,武進伯府在京中循規蹈矩,樂善好施,可是朱家在潁川卻是一手遮天,欺壓百姓魚肉鄉裏,對整個潁川縣的百姓敲骨吸髓,令人發指。”


    陸宸嚇了一跳:“真有此事?”京城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


    陸文廷道:“我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怎麽會隨便誣蔑他們朱家。”他憤然起身道:“朱家在潁川一手遮天,據我調查所知,潁川縣如今的土地,十成之中有七成已落入了朱家的手裏。且朱家人對佃戶們十分苛刻,收租極重,佃戶們辛苦一年所得的糧食,八成進了朱家人的口袋,很多佃戶幾乎到了食不果腹的境地。”


    紀氏道:“這怎麽可能?難道朱家的佃戶們不知道讓當地的官府給他們做主嗎?”朝廷為了維持地方安定,命令地主必須優容佃戶,對於收租的比例有一個粗略的規定,若是地主收得太狠,佃戶有權力上告縣衙,衙門也必須受理為佃戶撐腰。


    陸文廷道:“潁川縣乃是武進伯府的老家,經過數代經營,早已買通了縣令,甚或縣令就是和他們朱家有親戚關係之人所任,他們相互勾結,佃戶們就算是去縣衙鳴冤又有什麽用呢,縣令老爺是不會給他們做主的,甚至還有可能被縣令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關進大牢去。”


    紀氏是個心腸頗軟的人:“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陸文廷道:“這還隻是冰山的一角呢。朱家不但控製了潁川絕大部分的良田,甚至還壟斷了潁川絕大多數賺錢的行業。他們在潁川縣城開設賭場、妓院,逼良為娼,將大量好人家的女子賣入妓院,若有不從者,便動用私刑,將好幾個女孩子活活打死。據我的調查,朱家人手裏至少有幾十條人命官司,隻是天高皇帝遠,也沒人好好查一查這些案子。在潁川,老百姓提起朱家,無不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食其皮寢其骨!”


    陸宸豁地站了起來:“你說得可是真的?”


    陸文廷正色道:“兒子也知此事事關重大,不敢掉以輕心,所有情報都是經過再三確認的,不敢有半字虛言。”


    紀氏是相信兒子的,對丈夫道:“廷哥兒雖然性子有些佻脫,可是大事上是從來不馬虎的,他的話我信。”她看了一眼陸宸,神色凝重道:“老爺,你說這些事情,武進伯朱榮他到底知道不知道?”


    還沒等陸宸說話,陸文廷已搶著道:“朱家人若不是有朱榮在背後撐腰,在地方上又豈敢如此肆無忌憚?那朱榮不過是個區區的伯爵,家中卻是金山銀海,若不是靠著潁川源源不斷地輸血,他哪裏能過得如此富貴瀟灑?”


    陸宸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認兒子說得十分有道理。“按照廷哥兒所說,朱家人在潁川能夠一手遮天,壟斷了潁川絕大多數賺錢的行業,必定經營多年,朱榮就算是一時不知道,又怎麽可能永遠也不知道。”


    紀氏顫聲道:“那為何潁川的事,整個京師竟然沒有一丁點兒風聲傳來?”


    陸文廷道:“兒子聽說,朱家人在潁川專門養了一撥人,但凡是有人要上府城省城甚至是京城告狀的,都被他們軟硬兼施地截下了,朱家之所以在京中一向口碑良好,大概就是因為這個了。”


    陸清嵐一拍桌子:“虧得朱榮那個老賊在京中一眾勳貴麵前表現出一副剛直不阿,頗有氣節的樣子,竟然是個大大的偽君子。這件事肯定就是這個老賊一手指使的,不肯叫潁川縣的百姓進京告禦狀,就是為了維護他偽君子的麵目。老子如此,那朱昊也好不到哪裏去,姐姐決不能嫁給這樣的人!”


    陸文廷道:“寶兒說得有道理。”


    “爹爹!娘親!”陸清嫻聽到這裏猛地站了起來。


    紀氏和陸宸對視了一眼,都對陸家生出了敬而遠之的想法。紀氏上前抓住陸清嫻的手道:“嫻兒放心,你若是不願意,娘就把這門婚事給……”剛想說把這門婚事給推了,猛地想起自己已經叫宋嬤嬤把陸清嫻的庚帖給送過去了。


    不由著急起來:“不好,我已經讓宋嬤嬤把嫻姐兒的庚帖送過去了。這可如何是好?”以朱家之前對這樁婚事表現出來的熱切,拿到了陸清嫻的庚帖,必然不肯輕易再送回來,到時候就算逼著他們交回庚帖,怕陸清嫻的名聲也要毀了。


    陸清嫻的臉刷地一下白了。


    陸宸自也知道此事,急忙起身道:“我這就叫人去追回宋嬤嬤。”


    陸文廷臉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陸清嵐,起身攔住了陸宸:“爹,娘!你們不必著急,宋嬤嬤並沒有將庚帖送過去,我在半路上攔住了她。”


    紀氏一聽高興起來,“真的?”


    陸文廷道:“我還能騙娘不成!”


    紀氏雙手合什,連連道:“真是菩薩保佑。”紀氏還是有些不放心,命人叫了宋嬤嬤進來,讓宋嬤嬤把陸清嫻的庚帖還回來。


    宋嬤嬤一頭霧水地被陸文廷給帶回府裏來,她想申訴,可是卻連陸文廷的麵都見不著,正莫名其妙呢,聽說太太要見她,正怕自己辦砸了差事太太發作自己,見太太也不問自己辦好了差事沒有,隻叫自己交回三姑娘的庚帖,太太十分高興地叫自己下去了,見太太高興,宋嬤嬤也就放心了。


    自始至終她也不知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一旁笑眯眯看著自己的六姑娘陸清嵐。


    紀氏拿回了庚帖,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裏。對陸宸道:“這門親事我看是不成了。哎,真是好事多磨,除了那個武進伯世子朱昊,我真不知還有哪個後生能配得上咱們嫻姐兒。”


    陸宸也是這個想法:“嫻姐兒的親事……”一看三個兒女全在呢,陸清嫻進退不得十分尷尬,另外兩個,卻是一臉八卦萬分感興趣的樣子。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兩個孩子都是那種不把禮教放在心上的,還真是叫人頭痛。


    他對孩子們向來嚴厲不起來,就咳嗽了一聲道:“我和你們娘親有事商量,你們先回房去吧。”又對陸文廷道:“你先回去洗個澡,收拾一番,呆會給我去拜見老太爺。”


    三個孩子不敢違背父親的命令,紛紛起身告辭。陸清嵐跟著哥哥姐姐出了門,陸文廷就給她打眼色,陸清嵐卻道:“你等等,我先和姐姐說兩句,再和你說。”就追了上去。


    陸清嵐拉著姐姐的手道:“姐姐,想促成一門親事千難萬難,想破壞一門親事卻容易的很。既然爹娘認清了朱家人的真麵目,就一定能讓姐姐順意的。”


    陸清嫻聽了妹妹的話果然鬆了一口氣,隨即她反應了過來:“什麽叫讓我順意?”


    陸清嵐嘿嘿一笑:“我明明看見,姐姐聽說不用再嫁給那個朱昊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姐姐定是覺得朱昊還是不如海表哥知根知底是不是?”


    陸清嫻剛才確實像是妹妹說的那樣,聽說不用嫁給朱昊心情大好,大為放鬆。可是聽見妹妹這般揶揄她,她不由惱羞成怒,“壞寶兒,你又來胡說八道,今天我一定要代替爹娘好好教訓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調、戲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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