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外麵天還沒亮,嚴嫣便起了。


    從她五歲習武開始,每日卯時起,練一個半時辰的武藝,這是幾年來雷打不動的慣例。凝香閣的奴婢們也都知曉三姑娘這習慣,所以早早便燃燈準備早膳熱水,以備嚴嫣之用。


    嚴嫣剛習武那會兒,在府裏是有個小演武場的,前兩年被人挑唆讓她娘給封了,嚴嫣便把自己的練武場地換到凝香閣後麵的小院子裏,那處麵積並不大,但好歹是自己的地方,大門一關,任誰也管不了。


    先是熱身跑步,然後是紮馬步並梅花樁,之後便是打一套基礎拳法及練習鞭法。一套下來,剛好一個半時辰,而天上東邊也早已泛起了魚肚白。


    嚴嫣身穿窄袖正紅色勁裝,束腕綁腿,下蹬一雙紅麵白底的小馬靴。玉頰緋紅,雙目澄亮,掉落下來的頭發汗濕貼在臉上,雖是如此,她卻是連喘都未喘一口的。


    蕙娘見嚴嫣停下,便拿了一塊棉帕子走上前。


    “三姑娘,先擦擦汗,你這鞭子練得越來越好了。”


    “還是沒有蕙姨厲害,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蕙姨這種地步。”


    嚴嫣是見識過蕙娘的武藝,不說那鞭子使得行雲流水氣勢駭人,光那身登峰造極的輕功便讓人垂涎三尺了,隻可惜嚴嫣和蕙娘習了五年,也就是爬樹敏捷點罷了,還做不到蕙娘那種翻牆入院如履平地。


    蕙娘抿嘴一笑,將帕子放在一旁的托盤上,道:“三姑娘您身份高貴,習武並沒有什麽用,學些粗淺的便好,蕙娘的功夫並不適合你。”


    “為什麽?”


    以往嚴嫣每次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蕙娘總是不說,今日卻是沉吟半刻,道:“蕙娘的功夫,是殺人的功夫。”


    “殺人?”


    蕙娘點點頭,眼神沉著。


    這‘殺人’二字,讓蕙娘說的極其淡然,仿若並不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也隻有此時這個斂盡鋒芒其貌不揚的中年婦人,才顯現出那點特別出來,一改平時在威遠侯府裏的低調不起眼。


    聽蕙娘如此說,嚴嫣隻是驚訝,卻並不驚疑,因為對蕙娘的身份,她還是知道些許的。


    蕙娘並不是普通人,這麽說吧,蕙娘是江湖人士,早年與其夫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高手,提起‘鴛鴦雙煞’不能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也算是鼎鼎有名。


    當然,這也是江湖圈子裏的名頭,在外麵人來看所謂的江湖,也不過是一群下等人刀口舔血混口飯吃罷了。


    他們有著很好的武藝,有占山為匪的,有自己拉幫結派的,也有為富貴人家賣命的。而蕙娘與其丈夫早年就是為一位大鹽梟賣命,奉為座上賓。


    曆來做私鹽的都是大買賣,暗裏眼紅的嫉妒的想分一杯盅的不再少數,而明麵上官府打擊私鹽販子也是不遺餘力。功夫再好,雙拳難敵四手,所以在官府來看,提到這些混江湖的,隻會不屑一嗤。


    一次,鴛鴦雙煞在為主子排除異己,那大鹽梟不查,所殺那人在官府中有大背景。鴛鴦雙煞被官府各路追捕,而那鹽梟為了明哲保身把兩個扔了出來做替罪羊不說,暗裏還派人追殺想殺人滅口。


    鴛鴦雙煞倉皇而逃,蕙娘的丈夫在逃亡過程中為了保護懷孕的妻子被鹽梟派來追殺之人所殺,蕙娘也是流產身受重傷,命在旦夕。危急關頭,蕙娘被人救了,救她之人便是早年鎮國公門下的一名家將,當地的一名衛所指揮使。


    這名指揮使本是追查那鹽梟而來,機緣巧合救下蕙娘,蕙娘當時失子喪夫,萬念俱灰。報仇心切下,把她所知那鹽梟之事全部說了出來,並許諾一旦幫她報了仇,自此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早說了,官府之人是不屑這些跑江湖的。


    這裏就要說到嚴嫣五歲那年練武之事了,畢竟是女娃,請男性師傅教導總是諸多不便,鎮國公便起了想給外孫女找個女師傅的念頭。這年頭婦人習武本就鳳毛麟角,更不用說還要是那麽回事的,所以這事就被鎮國公安排了下去。


    於是蕙娘便通過那指揮使到了鎮國公的手裏,經過各種考驗與觀察,又到了嚴嫣身邊。


    嚴嫣一起先是不知曉蕙娘身世的,還是日子處久了處出感情了,蕙娘一點點告訴她的。


    對於蕙娘來說,世間本是毫無掛念,剩下唯一的念頭便是報恩。來到嚴嫣身邊,生活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是感情動物,尤其嚴嫣那時候還是個小娃兒,這五年的相處下來,小女娃長大了,而蕙娘私心裏也早已將嚴嫣當成了自己親生的女兒來疼。


    在她來看,三姑娘是大家小姐,這大宅門裏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什麽武藝,行走皆有隨從,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必去吃那個苦頭。所以這幾年,她僅僅是教了嚴嫣基礎功夫,然後便是一路軟鞭子。有個什麽意外,自保有餘,再深些卻是沒必要。


    “那阿嫣可以學嗎?”


    蕙娘微微皺起眉,“三姑娘為什麽想學這些?這與你來說,並沒有什麽用處。”


    嚴嫣眉眼間有一絲低落,“你看我學什麽都不行,女工不行,更不用說那些熏陶氣質的什麽琴棋書畫了,人總得有一門精通吧,既然喜歡那自然要學到最精。總不能日後人問我,你精通什麽,我回轉反思皆是不中?!”


    說到最後,她灑然一笑,可見是想開了,並且有了決定。


    “會很辛苦的。”


    “阿嫣不怕吃苦。”


    這個蕙娘也是讚同,很少有女孩子尤其是富貴人家的姑娘,能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日日不拉的像三姑娘這般練武的。


    “夫人可能會不願。”


    其實沈奕瑤又有什麽時候是願意的呢,她一直不願嚴嫣習武,覺得這樣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嚴嫣之所以會習了五年,早兩年靠鎮國公挺著,這兩年則是嚴嫣瞞著學。沈奕瑤訓過罵過,均是無用,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自流。


    “那從明日開始,蕙娘教三姑娘。”


    蕙娘答應的很爽快,其實終歸究底,習武之人都對找一個好徒弟有著執念的。同為女性,三姑娘資質好毅力也好,學她的功夫自然事半功倍。換個身份,蕙娘早就收下這個徒弟了,也不會一直猶豫至今。如今見三姑娘自己要學,她自然也不會矯情。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先去沐浴更衣,等會還要去榮安堂請安。”


    ……


    嚴嫣去沐了浴,換了一身水紅色梨花刺繡的上衫配月白色雲霧綃羅裙,梅香和梅雪兩個一個服侍她梳發,一個拿著玉蘭香膏與她擦臉。嚴嫣現在還小,自然不需要塗脂抹粉,隻用擦些滋潤皮膚的香脂便可。


    梅香給嚴嫣梳了一個雙平髻,插上一對赤金纏絲瑪瑙花小流蘇釵,梅香還想再插一支蝴蝶簪,被嚴嫣製止了。她曆來不愛帶這些累贅,有個一兩樣點綴便可。


    梅雪口中歎道可惜,說姑娘首飾那麽多,總是不帶,壓在首飾匣子裏可惜了。


    嚴嫣的首飾確實很多,先不提府中的分例,沈奕瑤給女兒準備的,光是鎮國公府那裏送來的就戴不完。嚴嫣有一個很大的首飾箱子,小紫檀木的,上下一共五層,塞得滿滿當當,還不算妝台上放的這兩個小點的首飾匣子。


    收拾完畢,嚴嫣帶著梅香梅雪出門了。以往每次去請安,嚴嫣會先到錦瑟院與沈奕瑤一起,今日她卻是生了猶豫。


    想了又想,她還是去了錦瑟院,誰知到了後卻得知她娘已經先行去了榮安堂。


    嚴嫣眼光閃了閃,調頭又去了榮安堂。


    榮安堂作為曆代威遠侯及其夫人所住的正院,自然不同尋常。五間五架的正房,兩邊各有三間耳房,左右兩重廂房並前後抱廈,雕梁畫棟,富麗堂皇,氣派宏大。


    以前榮安堂並不叫榮安堂的,是由曆代威遠侯入住後命名,可不管它叫什麽名字,它都有一個名字叫做‘正院’。


    大熙建築講究中正平穩,尤其富貴人家宅邸更是諸多講究。每個宅邸均有一條中軸線,從宅邸前院也就是外院,到內院(後院),代表的特殊寓意或者重要的建築均是建在中軸線之上。例如前院威遠侯日常辦公理事的忠正堂,還例如後院的榮安堂,不光取立身中正之意,也有正、中之寓意。


    按理說,正院這處作為現威遠侯夫婦所居住的地方,應該是由嚴霆和沈奕瑤居住的。但前威遠侯逝世,威遠侯夫人裴氏寡居,現威遠侯嚴霆至孝,不忍母親離開她與父親所住多年之處。便另辟新院,取名‘錦瑟’,與現威遠侯夫人沈氏居住,這處則仍是由老夫人居住。


    這種情況在現今來看,也不是沒有,畢竟以孝為先,但許多長輩均不會如此‘不識趣’。這個道理就好比代表著皇後寓意的鳳棲宮,太後隻會住在慈寧宮,而不會霸著皇後的鳳棲宮一樣。它不光是一個住所,也是代表著身份地位與立身正穩之意,更是代表著長輩對你的一項認可。


    嚴嫣開始懂得這些世俗常理之時,看著這‘榮安堂’便心中怪異,這兩年除了心中怪異,又多了一分譏諷的味道。


    看一個人,不要去聽人說了什麽,而是要看人做了什麽……


    這句話是鎮國公閑暇教導沈祁時,被一旁的嚴嫣聽了一耳朵,由此便記下了。


    漸漸的,看得越多,她就越覺得裏頭所含寓意的複雜。對於人性複雜的理解,也是由此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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