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不缺錢花,不缺女人睡


    狄小毛返回省政府,開始處理其他分管的工作。關於評選十大傑出人物的事,省公安廳送來了有關王強的事跡材料,狄小毛沒有細看,隻寫了同意省廳意見六個字,就讓胡玉山送回去了。緊接著,評選活動結束,報紙上配了消息,並用一個整版介紹十大傑出人物的事情。他找到有關王強的那一篇,標題是“人民的守護神——王強”。省委、省政府召開了規模空前的先進人物事跡報告會。


    傍晚下班的時候,胡玉山走進來說:電話。


    誰的?


    沒說,隻說姓陳。


    好,接進來。


    當他拿起電話,那熟悉又隨便的聲音便響徹耳畔。他的判斷沒錯,果然是陳雪霖。幾句寒喧之後,陳雪霖便簡結地說:現在是六點十分,請您再過一刻鍾下樓,不要帶車,有輛黑色林肯車停在左邊等您。


    幹什麽去?


    不幹什麽,肯定是好事。


    他不再支聲,輕輕放下了電話。


    陳雪霖永遠是這樣!多少年來,陳雪霖總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悄然出現在麵前。前些日子剛剛上任,多少人登門討嫌,隻不見他的蹤影。現在來人逐漸稀疏,他來得正當其時,況且一定是有關筱雲的事。


    這些日子連著下鄉、開會,整日沒離開電話和汽車,全身的肉都在緊張地奔波,一坐下來仿佛就要散架了,他也正想輕鬆一下呢……


    狄小毛囑咐完胡玉山,又連著批了幾份文件,才悄然走下樓來。


    下班時間已過,樓道裏靜悄悄的,隻有值勤的武警戰士刷地站直了向他敬禮。他微微點一下頭,在心裏笑了一下。不等他舉目四顧,林肯車已無聲地開到身邊,車門也無聲地打開了。不一會兒,小車已駛上了熙熙攘攘的大街。


    車上沒有旁人,陳雪霖全神貫注地在開車。


    狄小毛說:我上任已經決半年了,怎麽一直沒見到你?


    我才不會去湊熱鬧呢。常做雪中送炭人,勿作錦上添花事,


    這不是我的座右銘嗎?


    那也要分場合,看情況,你我之間,豈是常情、常態、常人可比?說實話,我還正想感謝感謝你呢。


    什麽感謝,感謝什麽?話一出口,這不就落俗套了?


    好吧,那我就什麽也不說了——今天除了你我,還有些什麽人?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反正都是你想見的人。


    陳雪霖不說,他也便不再問,任汽車在人海裏滑行。


    和陳雪霖相處十幾年了,這家夥總是這樣神秘兮兮又故作深沉的。要耍關係,此人的關係那真是太多了,就像人常說的,海著哩!上至省城京都,下到鄉村街閭,紅黑兩道,三教九流,似乎沒有他不認識的,也沒有掛不上鉤的。


    關係多,信息就廣,信息廣,就可以算得上手眼通天。所以求陳雪霖辦事的人特別多,他似乎也沒有辦不成的事。不管是跑貸款,搞資金,上戶口,打官司,調人找工作,還是在街上丟了錢抓小偷,隻要求上門來,陳雪霖一定幫忙,而且隻要他嘿嘿一笑,撥幾個電話,也就一定能夠辦成……


    而且對於政治上官場上的事,陳雪霖也特別敏感,似乎有一種本能的特殊嗅覺,隨時能夠告訴你,某書記和某某關係很鐵,昨天中午在哪裏吃飯,昨天晚上又在哪裏打球;某局長又好上了一個歌廳小姐,小姐名叫什麽,正和老婆鬧離婚;省委常委會明天下午召開,剛剛開了書記碰頭會,某某地委的班子要做調整,專員要當書記了……而且事實不斷證實,他所說的基本上都是正確的。


    不知有過多少次,隻要坐在一起,狄小毛就真誠地勸他:憑你這份聰明,這份機靈和種種關係,絕對是塊搞政治的料。你要不從政,那可是太可惜了。


    陳雪霖卻說:我才不傻呢。實話和你說,錢多了,太累,官大了,更累,搞政治太熬人,簡直就不是人做的。要是讓我搞政治,那還不如讓我上大青山掏龍骨去呢。人各有誌,誰也勉強不得誰。就說你吧,你的優點在於講義氣,好勝心強,對權力充滿渴望,對權力所帶來的榮耀十分向往,而且富於責任感,能抑製自己的**,這些都是從政所必須的。而我呢,最不喜歡的就是扭曲自己,約束自我,又沒有責任感,這些可都是從政的大忌。


    所以,我有自知之明,這輩子隻要啥時候都不缺錢花,不缺女人睡,無拘無束,自在逍遙,就像我這自由展的肚子一樣,就可謂此生足矣,豈敢奢望他哉!


    說著,他總是自我陶醉地拍拍如身懷六甲般的肚子大笑不已,那笑聲也確是無拘無束。


    看他笑,狄小毛也笑,卻總覺得自己笑得並不自然,缺乏他那麽一種自內心的放浪與輕鬆。


    現在想來,像陳雪霖這樣,是不是也算一種很有意味的活法呢?


    在白書記關於讓省城綠起來亮起來的指示下,這兩年省城建起了無數的彩燈、花燈、廣告燈箱,置身其間隻見到處閃閃爍爍到處一片光亮,比白晝看起來美麗得多也神秘得多,一座座彩燈和幕牆玻璃圍成的大廈如瓊樓玉宇一樣踞在黑暗中,讓人頓感做人的渺小與茫然……


    小甲蟲樣的汽車在大街上遊走了許久,在一座這樣的宮宇前停下。狄小毛也算是老省城了,卻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隻看到閃爍的彩燈幻化出一個“米”字。不等他再仔細看,一個身著中世紀騎士式紅色服裝的後生已跑下台階,拉開車門,一手扶著車頂,連說先生晚上好,請——然後一路小跑著把他和陳雪霖讓進大廳裏,交給了一個旗袍叉開得很高的姑娘。


    跟在這姑娘的身後,狄小毛隻感到鼻翼癢癢的,濃濃的香氣弄得他直想打噴嚏,也許他有鼻炎?一道門又一道門,也不知穿過幾道門,眼前便豁然開朗,顯出一片光明。大廳裏的喧嘩聲戛然而止,人們嘩地站起身,緊接著便是一片潮水般的掌聲。


    歡迎狄省長駕到!


    有人高呼起來。


    也許這裏的光線太強了,掌聲也太過熱烈,狄小毛感到耳朵眼睛都不適應,隻好跟著大家鼓掌,又連連招手,同時就感到有點失望:原來是另一碼事呀!然而不等他再細想,又湧上幾個旗袍叉開得老高的姑娘,無不甜絲絲地笑著,七手八腳把他擁到一張桌前坐下。然後,宴會便開始了。


    中國人吃飯就是太講究,太愛擺譜。飯菜固然很精美,一道道端上來,又一道道撇下去。到處是盤盤碟碟,刀刀叉叉,狄厚’生隻感到頭暈,胃也撐得滿滿的,很少動手,隻不時舉一下酒杯。人們一個個魚貫著走過來敬酒,有的麵生有的麵熟,都一律滿臉堆笑,顯出很開心的樣子,說鬻各種各樣恭維、奉承的話。


    陳雪霖就坐在他身邊,逐一給他介紹著。反正他也記不住,不是這長就是那長,都是在省城這個不大的圈子裏手握實權的一些人物……狄小毛努力把微笑停留在臉上,每次隻呷一小口。忽然,他看到了身子胖墩墩、長一張娃娃臉的劉青,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娃怎麽也來了?


    劉青努力高擎著酒盅,直往他身邊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顯然的,他太激動了。


    陳雪霖說:您可別小看小劉,這娃現在也長大了,當白石縣委書記都兩年了,這次是到省社科院考試的,再過一個月,博士文憑就到手了,現在是咱們縣委書記裏麵文憑最高的了。是我特意把他拉過來的,


    好半天,劉青終於說出話來:狄省長是老領導,在老領導麵前不作假的,我那文憑叫啥呀,都是買的,現在花一萬元就能鬧個碩士,再給學校讚助個幾萬就博士了……


    劉青是楊旭的秘書,由於太老實不會搗鬼,當年沒少挨過楊旭的罵。想不到現在還這麽老實,看來他這個書記還得當幾年哩。想到這些,狄小毛便站起身,特意和他碰一下杯,痛痛快快喝一盅酒。


    好畦,小劉子,你可看到了,今兒狄省長數和你喝得痛快,一下一盅底朝天,你怎麽表現一下呢?


    陳雪霖說著也站起來。


    劉青頭上冒汗,又不去擦,亮晶晶的,連說我也喝我也喝,陳雪霖便塞給他一個大玻璃杯,唰唰又倒了大半杯。劉青端起那杯酒看著,露出了滿臉難色,狄小毛正要製止,小夥子一咬牙,競一下把大半杯酒全喝下去了,接著便滿臉通紅地咳嗽起來。


    等劉青走開,陳雪霖伏在狄小毛耳邊說:你看這小子,老實得像塊石頭,居然還一門心思往上爬,這不是活受罪嗎?


    真難為他,你呀,也就愛捉弄老實人!


    狄小毛低低地說,心裏竟為劉青感到難受。


    人貴有自知之明,是什麽避就做什麽事。本來是砌豬圈的石頭,卻把他壘到太和殿的石階上,那不是遭罪嗎?我這人愛憎分明,最瞧不起這種人了。


    那是曆史的悲哀,不能怨他個人,誰叫做官這麽富於吸引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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