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哪裏來的不要臉的女人


    這也正是我要告訴你的。狄小毛說著,感到自己的聲音在顫,就像從石縫裏硬擠壓出來的泥漿。是的,已經到了這一步,不管將會承受怎樣的痛苦,和筱雲的事必須有一個了斷了,他已經越來越感到,如果再拖下去,真不知還會生些什麽!他真後悔,自從選擇了席美麗,中間有過那麽長的時間,竟沒有向雲雲坦誠地說清楚,真是太糊塗了。


    在他看來筱雲和他之間,就像兩片飄飄忽忽的雲,並不可能真正地合在一起,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畢業和遙遠的空間距離,他們之間那種若隱若顯、朦朦朧朧的關係很自然地就會褪色的……現在他才清楚地看到,不僅筱雲,連他也已滑到了一個多麽危險的地步!為了筱雲,他再不能這樣下去了!狄小毛這樣想著,慢慢站起來,獨自一人走了幾步,才看著筱雲說:


    小雲,聽我的話,還是忘了我吧。


    為什麽?筱雲呼地站起來。


    因為,因為我……我已經結婚了。


    什麽什麽,你……你結婚了?你是在開玩笑吧?


    千真萬確。


    筱雲又跌坐在草地上,就像死去的一樣。


    天海子的水依舊嘩——嘩——地響個不休,狄小毛轉過身不敢再看那歪在草地上的筱雲,把目光投向遠遠的蒼山。蒼山是荒蕪的,寸草不生,隻裸露著累累生硬的黑石頭。


    好半天,筱雲才又回過神來,有氣無力地說: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呢?


    我不敢,也不願。


    那……為什麽現在敢了,也願了?


    因為,我想,時間會撫平一切,而且,也許你已經把我忘了


    那個她是誰,還是那個招待所的一枝花?


    不是。是我們縣委副書記的閨女。


    唔……筱雲又不支聲了。當狄小毛轉過身來麵對著她時,那一張清秀的臉上已是淚水縱橫。她依舊躺著不動,任淚水無情地流淌著,好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音符:


    你,你,太自私了!


    是啊,所以,我才求求你,忘了我吧,我太不值得你愛了!


    多輕巧!你不僅自私,還非常冷酷,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這個……他實在無言以對,覺得臉上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我想,你會成功的,你真是塊搞政治的料!祝你好運!筱雲連連冷笑,淚也不抹一下,呼地又從草地上一躍而起,轉身就走,邊走邊厲聲喊道:走!回去!我今天就離開這裏!


    在返回的路上,汽車依舊顛簸不斷,兩人卻一個在前排一個在後排,都緊繃著臉,不再說一句話。連王師傅也似乎看出了他們之間“出事了”,嘿嘿直笑,獨自一人唱起了此地流傳多年的爬山調:


    吃一回豆角抽一回筋,打一回夥計傷一回心,


    石頭上栽蔥紮不下根,玻璃上親嘴急死個人


    天色將晚的時候,吉普車終於開回縣委招待所,吱嘎一聲尖叫著停下來。兩人都不再做聲,分頭跳下車來。狄小毛正要和王師傅打個招呼,就見席美麗正叉著腰站在石階上等他呢。


    你好哇,我的狄主任,這一天鄉下得好痛快喲,讓我在這裏卻等了個半死!


    狄小毛的頭嗡地又響成一片,連忙過去推推她,低聲說,不要說了,快回去,丟人現眼的!


    好啊,我敗興,我丟人現眼,你倒好正人君子,領著個夥計滿城跑,滿山山轉,好光榮好有派頭呀!


    席美麗不但不回去,反而更加放開嗓子喊著,一邊還張開雙臂揮舞不休,就像趕雞的那樣。


    經她這麽一乍唬,小院裏立刻圍上許多人,有認識的,便在人群裏嘰嘰喳喳起來。狄小毛感到如芒在背,又不便作。筱雲還站在車邊,麵對越來越多的人不知該怎麽辦。他隻好再次壓著火,用強有力的手臂一把抓住席美麗:不要嚷嚷了!你不嫌丟人,我還嫌敗興呢!你是不是瘋了,不想過了?


    是我不想過,還是你不想過?聽了他這句話,席美麗的火氣反而更大了,立刻歇斯底裏地反抓住他大放悲聲:我們席家是什麽人家,你膽敢欺負到我家頭上來,還說我不想過?你捫心自問想一想,沒有席家,能有你今天?你讓大家評評理。好哇,你還敢把夥計帶回來,讓人們看一看,這是哪裏來的不要臉的女人……


    一邊哭嚎叫罵,一邊拚命掙著身子,一撲一撲地向筱雲身邊擠,似乎要和筱雲拚命了。筱雲哪裏見過這陣勢,臉色早已紅了白,白了紅,一步步地後退。


    狄小毛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拖過席美麗,伸手就是一把掌,然後凶狠地罵道:媽的個x,閉上你那個臭嘴,給我乖乖地滾回去!再說一個字,老子先放你的血,再離婚!——王師傅,勞駕你把她先送回去。


    許是從沒見過狄小毛這麽大火,許是那一巴掌打得太重了,當王師傅把她扶起來時,席美麗渾身是土,臉兒灰灰的,再也沒說一句話,乖乖地跟著王師傅上了車。等汽車動起來,才又隔著玻璃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人們也失了興趣,很快一哄而散。


    狄小毛一下蹲到地上,痛苦地抱住了頭。這時,筱雲已回過神來,走到他身邊說:算了,我今兒偏不走了。咱們吃飯去!


    打那以後,狄小毛就暗暗下定決心,一旦自己真正掌了權,能夠切實把握生活之舵,一定要為筱雲辦一件她最喜歡、最渴望的事,以報答她對自己的一片真情。然而這個願望,一直到他當堂堂副省長也沒有真正實現。


    作為一個視藝術為生命的畫家,筱雲最大的願望自然是到法國巴黎這個藝術之都去留學。為此,這些年來筱雲一直在悄悄地做著準備。自從當了副省長,狄小毛就總是在想,如何在這個方麵給她一個驚喜呢?


    要出國,說到底是一個錢的問題,但他平生在如何“弄錢”上始終沒下過功夫,隻好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陳雪霖……剛才陳雪霖打來手機,聽說他正在華光開會,便連說沒事沒事,但狄小毛似乎已意識到了什麽,忍不住厭倦地看了看滿會場喋喋不休的人們。


    看到他開始打哈欠,胡玉山知趣地站起身,看看腕上的手表說:時間不早啦,狄省長馬不停蹄忙了一天,也該早點休息了,有話是不是明天再談?


    狄小毛忙說,不急不急,誰想說還可以說,不要聽小胡的,是我管他而不是他管我呀。


    盡管這樣說,大家已紛紛站起身,連說不說了不說了,要說再一天也完不了,還是讓狄省長休息吧,然後便紛紛伸出手來和他握手道別。等到人們都走完了,狄小毛說:小胡,你也休息吧,我要安靜地想一想,關於大家談的話,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說。


    那當然。胡玉山應著,又忙著給他放洗澡水,整理散亂的茶兒,似乎漫不經心地說:他們還在外麵等著呢,是不是出去活動一下?


    他們顯然是指市委、市政府的人,出去活動那意思可就豐富得多,可以包涵各種內容。狄小毛雖然年紀大了,但對於這其中的種種微妙之處還是清楚的。近些年來,人們說話的方式都在慢慢變化,許多傳統的詞匯都變了味兒,含混不清成了一種時髦,有的人說起話來滿嘴這種詞兒,使你不竟要懷疑是不是到了黑社會?他忍不住加重了口氣:不去不去!你別弄這了,告訴他們各回各家吧。對了,我要多加一句,不僅我不去,你也不準去,也不管是什麽正經規矩的活動,給我乖乖地睡覺去。


    胡玉山刷地一下紅了臉,不安地看他一眼,趕緊帶上門出去了。


    時代的步伐,是任何人也阻擋不住的。離開華光才幾年時間,簡直又變了一個樣。八十年代他在這裏當書記,咬緊牙關除舊鼎新,鏟平了招待所後麵的那片小樹林,蓋起一幢新的賓館大樓,結束了縣委招待所的曆史,當時還有多少人告狀,說他大興土木、勞民傷財。現在那幢樓還在旁邊,卻已經變成個灰姑娘了。


    這幢賓館新大樓就在舊招待所那座三層小樓的原址上,雖然從外表看依然是三層,裏麵的裝潢卻極其豪華,放到省裏也絕不遜色。僅有的這個大套間簡直就是省委賓館總統套間的翻版,一色的意大利真皮沙,衛生間的水龍頭也全是鍍金的……從窗前望出去,滿街燈水通明,人流如潮,小攤小販一直擺到了街中間,新建的造型別致的大樓一幢連著一幢……真令人奇怪,這麽一種繁榮的景象,怎麽縣委、縣政府連工資也不出呢?


    馬路對麵就是華光集團。七十年代的廠房早已蕩然無存,八十年代建的那座四層辦公大樓聽說也改了招待所,現在的集團辦公大樓高達六層,四麵貼滿了淺綠色瓷磚,不少窗戶下還懸掛著空調壓縮機,白天路過你絕對會把它當作一座星級賓館而不是工廠的辦公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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