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左一右走在月佼身旁兩側,熱絡地閑聊了一會兒後,紀向真又轉臉與月佼說起了自己的事。


    眼下謝笙那頭還未鬆口允紀向真復職,他還在家中“待命”,見了月佼隻是有滿肚子的委屈說不完。


    “……其實我一直想去找嚴大人談談,又怕再給他惹些無謂的麻煩。”


    當日在香河城落入別人的圈套, 被十數人圍攻,他寡不敵眾, 首先想到的自是逃離保命。


    這些日子他也多少聽到一些消息,知道有人在指責他“臨敵奔逃”;他身上的傷多是在後背,這是沒得狡辯且他也不打算狡辯的。


    外頭那些責難的風聲讓他有些不安,原本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麽,可一時間千夫所指,也由不得他不去反思。


    當初在性命攸關的當口做出“逃”的決定時,其實並沒有機會想太多,就是在那瞬間生出“活下去,這樣死不值當”的本能,沒料到事情到後來會演變成如今這番模樣。


    如今從他一個小小武職員吏的“臨敵奔逃”之舉,引出眾官彈劾右司“治下不嚴,風氣軟弱”,同時也害得嚴懷朗這個右司主官遭受了連帶的攻擊,這個後果實在讓他心頭沉重且紛亂。


    猝不及防被推上風口浪尖,成為朝堂上攻擊右司和嚴懷朗的靶子,他不知該何去何從,心中千頭萬緒亂成麻,想到的第一個傾訴對象便是嚴懷朗。


    追根究底,他也算是嚴懷朗帶出來的人,心中對嚴懷朗既有敬畏,又有隱隱的依賴。在他眼中,無論形勢糟糕到何等地步,嚴大人永遠都是亂局中最從容、最冷靜的人。


    聽出他話裏的小心翼翼,月佼寬慰道:“你別多想,他說過你不會有事,就一定有法子的。就像前幾日他在宗正寺毆打李氏宗親後裔,最後還不是……這事你聽說了吧?”


    “是聽到幾句風聲,那玄明竟是平王的孫兒,真沒想到,”紀向真有些憂心地皺起了眉,“嚴大人又被彈劾了吧?”


    毆打尚未定罪的李氏宗親後裔,還是在宗正寺的訊堂上,這話說起來實在很微妙。


    月佼低低笑了笑,簡單解釋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又說了陛下的處置,紀向真這才放下心來。


    “得虧動手的是嚴大人,若是你親自動手,事情怕就沒這麽容易輕輕揭過了。”紀向真替月佼鬆了一口氣。


    月佼邊走邊垂臉笑:“可不是麽?那時候我快氣炸了,也隻能忍著……”


    “哎,不是,”紀向真後知後覺地扭頭瞪大了眼,見鬼似的看著月佼,“你說陛下賞了嚴大人宅子……提前賀新婚?”


    月佼也不知自己在羞個什麽勁,唰地紅了臉,“嗯”了一聲。


    震驚的紀向真還沒來得及問“跟誰新婚”,那邊的木蝴蝶就笑吟吟道,“嚴大人要和我們姑娘成親了,就這個月三十。”


    紀向真一蹦三尺高:“你這小妖女,枉我掏心掏肺將你當做朋友,這樣大的事你竟瞞著我!上次你來探望我時,竟什麽都沒說!”


    “這些日子這麽多事,我昏頭了呀,都不記得跟誰說過了,”月佼有些心虛地垂臉嘀咕,“上次沒說嗎?羅家的事也沒說?”


    “什麽?跟羅家還有事?!”一無所知的紀向真怒了,“第五月佼,你已經失去我這個真誠的朋友了!”


    ****


    就在紀向真一路忿忿的抱怨中,三人回到了弦歌巷。


    木蝴蝶去準備午飯,月佼拉了紀向真在廊下烤火,一連剝了兩個烤橘子給他賠罪,又將自己與嚴懷朗的婚事、與羅家的種種,全都竹筒倒豆子地講了。


    “好吧,勉強原諒你。”紀向真懶洋洋地看著她遞來的第三顆烤橘子。


    烤橘子的皮被剝得像盛放的花瓣,熱騰騰散著果香,那溫暖酸甜的氣息平凡至極,卻是人間煙火的滋味。


    想起他前一世所受的無妄之災,月佼心中酸軟,眼眶微紅。


    她早已想好,前一世的所有記憶就都當成一場噩夢,如今夢醒,便將從前的事都忘了,跟誰都不再提起,隻管踏踏實實、問心無愧地過好這一生。


    “願你平安喜樂,長命百歲呀。”月佼麵上帶笑,眸中卻點點淚光,話音裏有隱約的哽咽。


    紀向真嚇了一跳,忙不迭伸手接下她遞過來的烤橘子,慌張地掰了半顆塞進自己口裏,口齒不清地道,“別哭啊,都說原諒你了!你看你看,我這不是吃了麽?”


    他生怕真要把月佼惹哭,一邊說著,又趕忙掰下一瓣橘子硬塞進她嘴裏。


    嚴懷朗才邁進院門,遠遠就瞧見這“溫馨而不失甜蜜”的一幕,頓時隻覺麵上被蒜抹了一把似的,辣得眼睛都痛了。


    “紀向真,很久不挨揍,皮癢是吧?”


    森冷的沉嗓透過初冬沁涼的陽光遠遠拋來,驚得紀向真像跌進冰窟窿似的。


    扭頭看到周身如覆寒冰的嚴懷朗越走越近,紀向真牙齒打著顫,磕磕巴巴道,“第五月佼……這回你可能,真的要失去我這個……真誠的朋友了……”


    他看著嚴懷朗此刻的表情,想起被自家父親交給嚴懷朗管束之前聽到的種種傳聞。


    大家都說,這個嚴大人啊,年少時就是個心狠手辣的,殺人不眨眼——


    此刻的嚴大人正冷冷望著他,半點也沒有要眨眼的意思!


    救命啊!


    ****


    瑟瑟發抖的紀向真被嚴懷朗單獨拎進了書房。


    “想復職嗎?”嚴懷朗坐得直如青鬆,隔著桌案冷冷看著紀向真。


    原本縮著脖子抖抖索索的紀向真有些意外,抬起頭偷覷他片刻,才使勁點了點頭。


    “抖什麽抖?坐直了說話。”嚴懷朗眉心一蹙,冷漠的麵上顯出些嚴厲。


    紀向真忙不迭地坐正了,清了清有些發緊的嗓子,硬著頭皮直視著嚴懷朗的目光。


    紀向真自忖雖不是什麽稟賦過人的絕世良才,卻也不是個榆木腦袋。此刻的氣氛已足使他明白,嚴懷朗單獨將他叫到書房來,真正要談的是他的前途命運。


    “身上的傷都好全了?”嚴懷朗端起麵前的茶盞,淡聲又問。


    紀向真猛點頭,見他垂眸望著手中的茶,並未瞧見自己點頭的動作,便急急出聲道:“都好了,一點事也沒有。”


    那樣重的傷勢,這才不過半個月,哪裏就能一點事也沒有?不過那些傷口癒合得挺好,也未重創筋骨,他一個正當時候的少年郎,捱些疼痛罷了,不必宣之於口。


    嚴懷朗抬眸瞥了他一眼,“香河城的事,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我不知道,”提起這事,紀向真頓時迷茫了,“當時我就想著,不該死在那裏,不值當的;可如今別人都在說……我錯了。”


    當時的形勢,他是一個人對上十餘人,對方又是早有準備,他很清楚自己沒有任何勝算,硬拚必然死路一條。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下第五妖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許乘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許乘月並收藏天下第五妖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