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日檢查牛群時,發現有兩頭牛正在出牛痘。


    這可是意外之喜。


    他給自己種上牛痘,另外在出過痘的人配合下,把小心收集過來的天花病毒給牛種上,讓它們自己出痘。


    這過程需要一點時間。


    轉眼,陳旭日一行在南苑住了兩個晚上。


    南苑是皇家狩獵場,順治煩於政事時,選擇來這裏騎馬散心,孝莊太後身體不舒服,也會移居到這裏養病。環境優美和舒適可想而知。


    現今正是四月天,到處一派生機勃勃的美。


    可是,除陳旭日外,其餘人心裏並不覺得輕鬆,誰也無暇敞開心情觀風賞景。昨天宮裏邊遣人來問進度,順治和孝莊都急於知道進展如何。


    陳旭日倒是不慌不忙,稱一切都在預期中,很順利,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


    專使得到滿意的答案回去複命,餘下的人心裏卻犯起了嘀咕。尤其是太醫院派來的四位醫正。


    所謂的一切在預期中,他們根本就摸不著頭腦,也不覺得這兩天一幹人等除了吃喝睡,到底做過些什麽具體工作。


    心裏不踏實,就推了陳浩做代表詢問陳旭日,希望他能把自己的打算盡量用大家能明白的方式做下說明。


    擔當君王差事不是兒戲,陳浩心裏也著急:“你也不讓大家準備藥材,這兩天就看見你圍著一群牛轉悠了。你到底是怎麽個打算?治療天花跟牛有什麽關係嗎?”


    “正是。這預防天花,說白了真是十分簡單,不用吃藥,自然用不著準備藥材。這防痘的法子,還真跟牛有關係,它的作用,爹過兩天就明白了。”


    看到陳浩仍然一副擔心著急的模樣,陳旭日搖頭道:“爹於醫道上經驗豐富,兒不能比。我有時候翻看醫書,發現一件事:差不多症狀的病,不同的醫者,下藥並不相同。有人開的藥方,成分複雜也多珍貴的藥材;有人用藥就不那麽花哨;但是還有個別人,隻用最簡單的幾味常見的藥材就可以妙手回春,效果甚至遠超過那些專挑好藥材用的。”


    “《老子》中有一句話,‘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我很喜歡。為人處事,當如是也。醫家治病救人,也是這個道理。兒子認為,真正用於治病的藥方,未必就一定有煩瑣的多道工序。”


    陳浩沉吟許久,欣慰點頭道:“能有這種認識,你真是長大了。”


    “我也想在父母的嗬護下,做個永遠都不需要長大的孩子,沒心沒肺的活著,什麽都不去想。可是根本不可能,對吧?過年的時候,爹跟我說:你又長了一歲,是大孩子了,馬上就要做哥哥了,以後要做個合格的大哥,給弟妹做個好榜樣……我一直記著這話。”


    陳旭日垂下眼睛。


    他用了半年的時間,慢慢讓“父母”發現自己的變化。他不知道從前的“陳旭日”是怎麽樣一種個性,不過那不重要,受到驚嚇的孩子,從生死關闖過來的孩子,變的沉默寡言不算出格,然後沉迷於讀書習字,表現的越來越懂事。


    人處久了自然就處出感情來,陳旭日接受現實。“很抱歉讓你和娘擔心了,請你們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自己處在什麽樣的環境下,我不會亂來的。”


    一大早,陳旭日剛用過早飯,徐東鴻就找了過來。


    “陳公子什麽時候用到那些孩子?”


    三十名安置在狩獵場的孩子,男女各占了十五名。大概年齡在十歲到十五歲之間,其中又以十二三歲為多。


    徐東鴻年過而立,膝下長子十六歲了,在他眼裏,這些人自然適合用孩子稱呼。


    “出什麽問題了嗎?”


    徐東鴻點頭道:“有幾個人病了。”他記得陳旭日提前打過招呼,那些人要有個好身體,不能生病,“我過來問問,如果這一兩天要用到他們,我好趕緊想轍,再換幾個健康的孩子來。”


    陳旭日想了一下,“明天最遲後天就要派上用場。這樣吧,今兒上午我也沒別的事,咱們這邊有太醫,正好一起去瞅瞅。吃副藥能恢複的還是盡量讓他們吃藥,不行的話再換人。”這種疫苗畢竟用了最原始的辦法製造,生病的話,身體免疫力下降,他可不希望萬一有什麽意外。開門紅非常要緊,日後能不能推廣,這次測試很關鍵。


    三十名少年男女住在一處獨立的地方,木質結構的住房還留有新木的痕跡。看得出,是為了安置這批人臨時搭建的住處。


    沒有院牆,柵欄圈起的院子比較寬敞,適合大家出門活動。視野也敞亮,極目遠眺,能看到草場盡頭彎曲環繞的河,綿延起伏的山,和山上那些茂密蔥鬱的樹。


    十多歲的孩子正是最好動的時候,為了防止他們亂跑,柵欄外有幾個全副武裝的兵士站崗。


    陳旭日和幾位太醫在徐東鴻的陪伴下過來,就看到院子裏三五成群坐了十多個孩子。


    男孩子穿著統一的青灰色衣服,女孩子是淡淡的水粉色。


    陳旭日衝他們點頭微笑。可是看過來的眼神並不友好,透著濃濃的緊張和警戒。


    沒等他想明白怎麽回事,就聽徐東鴻低聲道:“剩下的人都在屋裏。”


    幾個生病的孩子被集中起來,集體呆在一間房裏。


    太醫把過脈,有兩個受涼發燒的,另外四個都是腸胃有些不妥。仔細問過近日吃食,不用太醫做進一步說明,陳旭日就明白了。


    這些人都是窮人家的孩子,一年到頭少有吃到肉的時候。來了這邊頓頓有肉,正長身體十幾歲的半大孩子,有些人就貪嘴,吃撐了。長年茹素的腸胃,一時適就不來吃進去的油水,拉肚子了。


    陳旭日低聲問父親:“明天能好嗎?我打算明天用他們。”


    話一出口,床上的人表情都變的緊張起來。沒等陳浩回答,其中一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陳旭日不解,“怎麽啦,哪裏不舒服嗎?”


    旁邊一個男孩子拍著那人的肩膀安撫,經常暴露在陽光下、膚色黝黑的臉上,倒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他這兩天一直發燒,想家了……”


    沒等他說完,那人邊哭邊道:“我不想死,我要回家,我不想死……”旁邊的女孩子也紅了眼眶。


    陳旭日皺眉道:“什麽死不死的,你還是不是男孩子?哭哭啼啼也不嫌難看!這裏有大夫,生病了就吃藥,多大點事。”


    徐東鴻拉拉他衣袖,“是這麽回事——”


    當初貼出告示招人,沒有說明要這些人做什麽,隻說是臨時有需要,找一些十來歲的少年男女,許以報酬,時間至多不超過一個月。


    等這些人被集中到狩獵場,每天好吃好喝的供著,又有新衣服穿,卻終日無所事事什麽也不用做,而門外邊有兵士把守,不得出門走動。這些人貧家小戶出身,什麽時候經曆過這陣仗?心裏邊就開始胡思亂想。


    私下裏議論紛紛。


    有的說這是要把他們養壯實了,到時候貴人們打獵時做餌去引誘凶猛的野獸用;有的說要給這裏的士兵做人形箭耙子訓練用,到時候運氣好的或許能留條小命,運氣差的萬箭穿心,指不定得死的有多麽慘;有的說他們正好男女人數各占一半,穿的服裝也統一,莫不是效法史上秦始皇征集的童男童女,聽說有些人喜歡用童男童女放血祭神、煉丹什麽的……


    總之,什麽嚇人的猜測都有。


    有人因此晚上老做噩夢,嚇的病了。有人想著說什麽不能做個餓死鬼,每頓飯拚命吃,把自己給撐到了……


    聽到這些,陳旭日真是啼笑皆非。


    他問那個正痛哭流涕的男孩:“你真的想回家?”


    男孩抽泣著拚命點頭。


    陳旭日也不勉強他,“好吧,呆會兒我讓人給你抓幾副藥,拿回去讓家裏人煎給你吃。”


    看他一臉和氣,旁邊一個女孩怯生生插口道:“我、我也想回家。”


    這屋裏一共躺倒了六個人,陳旭日征詢過他們的意見,除了那個安慰別人的男孩,餘下的都表示願意回家。


    陳旭日通通答應了。在他看來,這是一種機緣。牛痘法子拿出來,肯定要先緊著特權階層來,麵向普通人要緩一緩,能不能趕在天花潮過來前有機會種上很難說。


    既然這幾個人自己放棄,他也絕對不會加以勉強。一些人的離開,就是另一些人的機會。他不介意給別人機會。


    “他們是病人,麻煩徐大人把他們送回去,另外換幾個人過來。”


    徐東鴻指著僅剩下的一人道:“這個人——”


    “我叫吳增,”那膚色黑黑的少年立刻道:“我身體沒有問題,就是昨天一時貪嘴,晚上有點鬧肚子。用不著吃藥,我保證到不了晚上就好了,真的。”


    他倒知趣,看出來做主的人是陳旭日,衝他懇求道:“我身體非常棒,從來不生病……幫幫忙吧,我們家需要這份錢。”


    “你就不怕留下來有生命危險?”


    吳增定定的看著他,半晌後搖頭道:“不,不會。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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