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權這東西現代社會多少還有些保障,幾百年前的封建社會,談這個,就隻是一則笑話了。


    在王權麵前,平民命如草芥,上位者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平民百姓的生死榮辱。尤其在這半農奴製的清王朝,漢人的命更不值錢。


    正因為清楚這些,陳旭日打年前就開始操心,直到現在,塵埃落定,才終於放下來一顆心。


    今兒是正月二十六,打二十一日晚上開始籌謀奔波操勞,他已經非常累了。


    趁著順治召見,陳浩小心給兒子請旨回家休息。


    順治瞧陳旭日一張小臉的確憔悴許多,點頭準了,並特別著人用轎子送父子倆還家。


    等這父子倆個從養心殿出來,偌大的紫禁城,已經籠罩在層層暮色裏。


    陳旭日太累了,剛出紫禁城,還在轎子裏就已經昏昏沉沉,幾乎是一路睡到家。


    等到再睜開眼睛,已經是夜深人靜時分。


    感覺仍然很累,本來應該是狠狠睡上一整宿都不嫌多,卻不知為何,竟突然醒了過來。


    躺在床上,四周既黑且靜,陳旭日稍停了一會兒,憑感覺知道自己現下這是在家裏邊,在自己的床上,腦子有點糊塗。


    不知道自己怎麽睡到這張床的,沒有印象。他仔細想了會兒——中間似乎有人試圖喚醒他,未能成功。


    眼睛在黑暗中瞪了會兒,適應了黑暗,屋裏的擺設影影綽綽顯露出大概影子來。


    陳旭日摸摸肚子——晚飯沒吃,這會兒餓倒是不怎麽餓,嘴裏邊卻是渴的很。


    身上穿著中衣,他掀開被子,蹬上鞋,把棉外衣穿上並用衣帶裹緊,摸索著往桌邊去。


    桌上果然放著一壺茶,這時候涼的徹底,一點溫和氣都沒有。


    陳旭日不耐煩往茶杯裏倒,就著壺嘴一口氣喝了個爽快。


    往回放時,碰到一個盤子。陳旭日用手指感覺了下,卻是一盤點心,想是防他夜裏醒來餓,提前備下以做充饑之用。


    拿起一個咬一口,有點甜,不算硬,味道也還可以。隻是他這當口吃不太下,是以隻咬了一口就隨便放回桌子上。


    度過了最緊張的幾天,如今又平安從那座四九城脫身,在這麽平靜的夜裏,很想出去走走的欲望,在這一刻壓下了所有的朦朧睡意。


    夜應該很深了,院子裏很靜,家裏邊人都睡下了,燈光全熄。


    天幕青冷,疏星落落,天邊一勾彎月,細的仿佛毛筆在紙上隨意塗抹了淺淺一筆,透著清冷的些許微光。


    這樣的月色,照在人身上,在寒冷上格外又添了些涼意。


    陳旭日一出屋,便狠狠打了個冷顫,走了數步,接連又是幾個冷顫。他把嘴巴張了半天,有一個噴嚏憋在嗓子深處,鼻腔裏發癢,然而卻終究沒有打出來。


    揉揉鼻子,跺跺腳,仍舊朝前走。


    冷一些沒關係。這種寒冷反而讓陳旭日真切感到自己還活著,活在一個因為沒有電夜裏一片漆黑的晚上,活在一個熟悉也陌生的城市裏,依舊貪戀生的一切,悲與歡,喜與怒。


    寒冷讓大腦愈發清醒,許多個前塵往事從腦海裏流過,過去了也就過去了,閉上眼睛覺得很近,近的仿佛觸手可及,睜開眼睛卻又很遠,遠的像一場不經意的夢。


    莊周夢蝶,到底前塵是一場夢,還是他如今人在夢裏呢?


    假做真時真亦假,如究追究這個,又有什麽意思呢?


    時光總是不能為他駐足的。


    他隻能朝前走,就像此刻這般,向前走,走在幾百年前清冷的月光下。


    能活著,總歸比死去強。陳旭日是醫生,職業關係,看慣生離死別,卻不代表他看淡生死,求生是人的本能,他也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活的好一些最好。人向高處走,在這個沒有人權、陌生又專製的封建社會,在底層討生活,也意味著任人隨便踩踏。


    自己救了順治和董鄂妃的兒子,這位四皇子會是大清下一代帝王嗎?少年玄燁還能成為未來的康熙大帝嗎?九龍奪嫡還有沒有機會登上曆史舞台……自己記憶裏的曆史會因此改變嗎?


    這一切,沒有人知道,惟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他的人生,一定會因此改變。


    也許變的更好,也許更壞,誰知道呢?總歸是一個契機。


    皇權至上的社會裏,也許隻有神權才能稍做比較。他無意做一個神棍,那樣荒謬的編排,隻是想給自己一層保護膜……


    腦中轉著各種念頭,陳旭日一直在向前走。


    忽然“咯吱”一聲響,他一腳踩進了一處軟軟的地方。


    昨夜裏下過一場雪,院子裏大概位置都清掃過,掃起來的雪堆在一些邊角地方,他一時不察踩進去,雪立刻沒過腳背。


    陳旭日低頭望望自己踩下的腳印,忽然想到一件不相幹的事。


    曾經看過一則報道,好像是說科學家在美洲的什麽地方發現了一枚史前腳印,大約是數百萬年前的吧。倘若達爾文的進化論是真事,那時候人類的祖先還在樹上跳躍呢,就有人在一處山穀裏留下了清晰的腳印,而且是穿著鞋底有花紋的仿若現代製造的鞋。


    想到這些,陳旭日忍不住微笑起來。


    穿越,也許真的存在也說不定呢。他到底沒有穿越到史前去,相比之下回到最後一個皇朝之初,或者運氣還真的不算太壞呢。


    他在月光下伸出小小的手,嗯,年紀小些好,相對於而立之年的他來說,等於是憑空揀了二十來年的春秋,好事啊。


    人,終究是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上輩子他不能,這輩子也沒有這個權力。生在哪家是哪家,生在哪個環境算哪個環境,能做的可做的,就隻是去適應。


    陳旭日並沒有不滿,卻是微有些感觸。


    雖然兩世為人,投身的卻都是普通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過去也好,現在也罷,家裏充其量勉強也就算個小康。


    明明比別人多了一次機會啊,可是那麽多人,一次就能投生在特權階級,偏他兩次下來都隻能在中下層人家轉悠,這運氣啊……


    第二天早上,陳旭日還在賴床中,就被人不甚溫柔的搖醒。


    陳旭日撐開酸澀的眼皮,卻是陳浩。他一手仍舊去拉被子,嘴裏邊咕噥著抗議道:“爹,我困著呢,早飯不吃了,拜托,讓我睡到自然醒好不好?”


    “別睡了,快起床!”


    單薄的小身板扭不過大人的力氣,不管他如何想睡,終究不情不願被人套上衣服,抱下了床。


    看到兒子明顯不悅的目光望過來,陳浩無奈的解釋道:“你娘要見你。”


    提到袁珍珠,陳旭日立刻站穩身體。


    他平日裏看的清楚,陳浩雖是一家之主,但家裏大小事,一般情況下,做主的卻是袁珍珠。她現在是雙身子,臨盆在即,自己貿然離家,一去幾天,她這做母親的焉能不急?偏偏陳浩又不在家,一應事體都得她自己個兒撐著。


    想到這些,陳旭日心裏有些愧疚。


    “爹,昨晚兒子一路睡到家裏,也沒跟娘說上話。您有沒有跟娘解釋清楚我這幾天的行程,她還生兒子的氣嗎?”


    陳浩給他整整外套,“能說的爹都說了,呆會兒你可得給你娘好生陪個罪。”


    “兒子曉得。”


    院子裏,陳旭日迎麵撞上桐月。桐月手裏端著一盆清水,“少爺起了?奴婢正要給你送熱水。”


    “我去見娘,你把水送到房裏,我一會兒回來用。”


    桐月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麽,看看一旁的陳浩,終是什麽也沒說,隻往旁邊移了移身體,把路讓開。


    父子倆踏進正房,袁珍珠手扶著腰,板著臉站在屋中間。


    “怎麽在這兒站著?坐下來等我們就好,”陳浩趕緊去攙扶妻子,“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得當心自己個兒的身子。”


    陳旭日上前給母親請安,剛抬起臉想說話,“啪”的一聲,當頭便是一個巴掌往他臉上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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