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悽然笑出了聲,真實的自己,隻怕她這一生都要帶著這樣的麵具,又哪來真實的自己?


    “姑娘也莫要當真,我方才說得都是玩笑之語”那人頓了頓,聲音又傳來了,“姑娘真的不需要上藥?”


    衛辛則點頭,“這次我沒有受傷,不需要傷藥”


    那人笑了下,“姑娘,這邊坐吧”


    他引她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又問:“要不要喝茶?”


    也不待她回答,他逕自摸黑到廚房裏,隻聽得“劈裏啪啦”的聲音,衛辛則驚起身,不由納悶,“你怎麽不掌燈?”黑燈瞎火的,如何要泡茶?


    “方才我說過了,我們兩個都做真實自己,”他從廚房走了出來,“若是點燈了,就無趣了”說著,他放了茶杯和茶壺在桌上,然後摸索著,倒了一杯茶,“嚐嚐味道如何?”


    衛辛則聽聲辨位,端起茶杯,剛到喉嚨,又吐了出來,呸,一口的茶葉末。


    “看來味道不怎麽樣,”那人聽了聲音,“說起茶葉,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那時我爺爺有罐好茶,但是他怎麽都不捨得拿出來喝,我從小就頑劣,也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茶葉能讓老爺子這麽喜歡,我就偷偷地打開,把好茶葉取出來,然後再把茶葉末裝進去,我想,老爺子那麽寶貝那罐茶,定是不會喝它的。直到有一天,老爺子要招待一位貴客,就把那茶葉打開,一看裏麵全都是茶葉末,很生氣。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我,然後我就被他狠狠教訓了一頓”


    她沒說話,隻是發出些笑聲。


    “很好笑,對吧?”他跟著笑出聲,“現在回想起來,我小時候做這樣的事情可不止一件,長輩們很是頭疼,因為我不僅如此,而且整日裏遊手好閑、不學無術,經常整蠱他人,哪個少年見到我不是低眉順眼、點頭哈腰的,那時我覺得自己威風極了。可是,有一個少年很不一樣,他個子小小的,卻一點也不怕我,還經常用一雙明亮的不要不要的眼睛挑釁我,那時,我就天天戲弄他,就想一天他能低下頭跟我討饒”


    她隨口問道:“後來呢?”


    “後來,他就搬走了,”他有些遺憾說著,“為此,我還悶悶不樂好長時間,也不知道他搬到哪裏”


    夏夜寂寂,涼風習習,唯有蟲蛙鳴唱,時高時低,小院裏談話聲音不斷,不過多半是他在說,她在聽,偶爾她也會插上一兩句的疑問。


    夜色漸濃,直到街上的更聲再次響起,衛辛則站起身來。


    他問,“姑娘要走?”


    她頷首,“是”


    他默了一下,才笑道:“下次姑娘來,我一定備上好茶”


    她頓了下,輕輕答道,“好,隻要不是茶葉末就好。”


    ☆、第十六章


    她是來還東西的,若不是如此,她從未想像她會有機會坐在甄府寬敞明亮、莊重華麗的大廳內。


    “真是稀客臨門,”甄曉榮一身墨綠色的寬袍,優哉遊哉地走了出來,“衛大人,”


    衛辛則直起身,“甄大人”


    “衛大人到此,所為何事?”甄曉榮看著她,揚起一抹春風笑意。


    “我是來還這個的”她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湖藍色衣裳,“衣裳我已經洗過了,”


    自有僕從接過衣裳,甄曉榮笑容燦爛,“不過是一件衣服而已,沒想到衛大人親自來還?直叫甄某感動”


    吝嗇如他,她怎敢不還?她心底暗暗腹誹著,當初是誰特意命僕從交代這衣裳是借她的,這不,她特意來還。


    “東西已物歸原主,那衛某就告辭了”既然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她就不多留了。


    “衛大人,且留步,”甄曉榮出聲叫住她,又道:“早就聽聞衛大人畫技了得,正巧適才我剛剛畫了一幅畫,還望大人能夠品評一二”


    見她略有遲疑,他又道:“雖說我與衛大人政見有所不同,但你我同朝為官,大人不會連甄某這樣小小的邀請都拒絕吧?”


    若是就此拒絕,確實顯得有些不近人情,衛辛則隻好點頭,“如此,便請帶路”


    甄曉榮聽了,很是高興走在前麵。


    衛辛則瞧了瞧走在前麵的甄曉榮,隻見他神情悠閑,兩步一停,三步一頓,邊走邊解說甄府內的景致,不過是從客廳到書房,就走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


    好不容易到了書房,甄曉榮引她到書桌旁,指著一幅墨跡未幹的畫,問道:“衛大人看看,我這幅畫畫的如何?”


    衛辛則湊上前瞧去,隻見畫上是棵大樹,根深葉茂,十分繁盛,隻不過,就在大樹下有一隻不起眼的小螞蟻,若是不仔細觀察,就難以發現這隻螞蟻。


    她盯著那畫,“蚍蜉撼樹?”


    “恩,衛大人一眼便看出了我的畫中意”甄曉榮拿起毛筆,做思考狀,“該題寫什麽字呢?”


    “蚍蜉撼樹,勇氣可嘉”她直道胸臆。


    隻聽他輕笑一聲,“勇氣固然可嘉,可惜自不量力,以卵擊石,最後難以善終”他轉過頭,眸光流轉,“正所謂人生苦短,何不擇良木,也好走得輕鬆些?”


    “大人所言有理,隻是這小螞蟻豈會不知這大樹根深蒂固,難以拔除?不過,它的心中早已認定了一條道路,就算是困難重重,也會堅持走下去,因為它知道隻要這株陳年腐樹倒下,將會迎來一個嶄新的、充滿希望的清明盛世!”


    她說這話時,一雙清澈的眼瞳裏因充滿希望而閃爍燦爛的波光,是那般閃耀明亮,讓人久久挪不開眼。


    甄曉榮默默凝睇著她良久,心中竟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情緒來,這種從未有的情緒讓他有些不安,他按下那股不安,唇角又揚起不屑的邪笑,“清明盛世?”


    自從他出生以來,這樣的詞語,模糊而又遙遠,似乎很久都未被人提起了。這樣的理想,曾有多少讀書人期盼過,可一旦入了朝堂,又有多少人還懷揣著這種夢幻泡影的東西?而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禦史,她有何德何能,竟跟他談什麽清明盛世,真是可笑!


    衛辛則看出他的笑容中的嘲諷,不過她不在意,因為她知道他與她立場本就不同,信仰不同,手段也不同,這就註定了他們走的路不同,他與她本就不是一路人!


    ---


    又是一個夜黑風高夜。


    追趕的腳步聲、吶喊聲在她的身後,如影隨形。


    這一次,她跑得很慢,甚至有些東倒西歪。她很痛,背上痛,手臂痛,腿上也痛,痛到她都有些麻木了,甚至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想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三哥?


    她好想歇一歇呀,可是不能,她咬著牙,拚命地喘氣,意識正一點一滴的抽離,黑暗中似有簌簌的腳步聲接近,然後有人站到了她的麵前,是三哥嗎?三哥來見她了嗎?她抬起頭,想要確認來人的模樣,可是天色太暗了,她根本看不清對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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