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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書房裏的規矩是卯入申出, 所以來讀書的皇子皇孫們自然要起的早。


    若是住在宮裏也就罷, 若是在宮外出門的時候估計天還沒亮。


    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說越是龍子鳳孫越要磨礪自己,再加上現在冬天, 天亮得晚,所以也不過隻有麻麻亮,行走在宮道上還要打著燈籠。


    各家燈籠上麵的標誌也不一樣, 德財看見後麵東宮的燈籠,忙低聲說了句話,宗鉞轉頭看了一眼, 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著。


    等宗鐸走近了,才叫了聲大哥,又道:“我今日起得早, 出來的時候見大哥的院門還關著,就先來了, 想著下雪路上不好走怕遲了, 早知道就是前後腳, 就該等等大哥。”


    離得遠宗鐸也看不清宗鉞的臉色, 隻當他說得是真心話,不過他也沒聽進去就是了,他現在就怕自己咳了, 到時候宗鉞又關心他的身體, 便忙道:“時候也不早了, 快進去吧。”


    果然比他們早的大有人在,如今新帝登了基,以前是皇孫的現在成了旁支,各家的心思都不一樣。


    有那種特別不服氣是太子登了基的,也有明知不可違就低頭老實做人的,總體來說還是後者多,所以宗鐸和宗鉞一走進來,便被幾個同齡的孩子圍住了。


    尤其是宗鐸,可謂是萬眾矚目,就算那年紀大他們許多,不好做出討好之態的,也都是對其投以矚目的目光。


    宗鉞自然也有玩伴,首推就是越王府的宗鍥了。


    如今隨著新帝登基,一直跟在太子身邊的越王也是水漲船高,以前宗鍥在上書房就是個不怎麽顯眼的,現在也有幾個玩伴,不過他和宗鉞是早就好了,關係自然不一般。


    還沒說上幾句話,就有人咳了幾聲,其他人還以為是先生來了,忙去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直到看向門外,發現先生並沒有來,又見咳嗽的是宗鐸,目光都聚集到了那處。


    有人關心道:“大皇子,你沒什麽事吧?”


    宗鐸一邊掩著嘴,壓住咳意,一邊道:“沒事。”


    話音還沒落,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咳聲,眾多關切的詢問聲中,再有咳嗽聲已是不顯了。


    這時,門邊傳來一個聲音:“讓諸位公子溫的書可是溫好了?”


    正是翰林院侍讀學士溫成茂,也是上書房的總先生,總管上書房一眾皇子皇孫的學業。其本人學識淵博,但為人嚴肅古板,是這一眾皇子皇孫最為懼怕的先生之一。


    “溫先生。”眾人俱是站起行揖禮。


    這規矩也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所謂為學者莫重於尊師,雖然都是皇子皇孫,除了那極個別人,見誰都不用拜,但師傅還是要尊重的。


    “諸位公子都坐下吧,昨日……”


    屋中本是極為安靜,隻聞得溫先生的聲音,卻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話語。


    溫成茂將目光落在宗鐸的身上,問道:“大皇子可是有不適?”


    宗鐸忙止住咳聲道:“學生並無不適,隻是今早起來吹了些風,”說是這麽說,他的臉卻因為憋咳嗽憋得泛紅。


    何年端著溫水忙走了進來,還不忘跟溫先生告了聲罪。


    喝下溫水,宗鐸終於好多了,何年忙又退了出去,溫先生也沒有說什麽,繼續著之前未完的話。


    之後就是檢查昨日布置讓溫的書,有的人溫過了,有的卻沒有,溫先生卻也沒有含糊,該罰的罰,該誇的誇。


    宗鐸和宗鉞都得了誇讚,就是期間宗鐸免不了咳嗽幾聲,因此惹來目光連連。


    早就聽聞大皇子的身體不太好,平時大家倒沒有覺得,隻覺得大皇子比同齡人稍顯單薄了些,但他個頭又比同齡人高,倒是...顯不出什麽。如今不過昨夜下了場雪,今日他就受了寒,看來體弱之言不虛啊。


    上書房裏年紀小的那一撥人倒覺不出什麽,畢竟年紀還小,可年紀稍微大些的早就懂事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年紀不過隻差半歲,一個乃中宮嫡子,一個為寵妃之子,一個體弱,一個康健,如今儲君未立,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這一切從表麵上倒顯不出什麽,不過課餘之間找宗鉞說話的人更多了。


    上書房就在乾清宮裏,處在乾清宮內東側南廡,這裏的事情自然也瞞不過宗琮。尤其又是宗鐸的事,所以還不到中午宗琮就知道了。


    得知這一消息後,他也沒說什麽,隻是表情稍顯有些凝重。


    過了申時,宗琮回了一趟東宮,哪兒也沒去,而是去了宗鐸的院子。


    他去的時候,宗鐸正被何年捂在床上發汗,何年說要稟報給陳皇後,宗鐸就是不同意,還發了頓脾氣,何年這才罷,隻能兩廂折合去榻上躺著。


    見陛下來了,所有人都很吃驚,尤其是宗鐸,他想下榻給父皇行禮,卻被宗琮按住了。


    “你既身體不舒坦,就躺著。”


    “兒子沒有什麽不舒坦的,就是早上吹了風,咳了幾聲,何年就大驚小怪非得讓兒子在床上躺著。”


    大抵是情緒有些激動,宗鐸又咳了幾聲,頓時他的臉漲紅了起來,就好像說謊被人抓住了一樣,難堪和窘迫在他臉上交織。


    宗琮何等眼色,自然盡落於眼底,他在心裏歎了一口,表麵卻好像沒看出什麽,訓斥何年還不拿水來,又說這屋裏的炭火好像怎麽不熱,是不是奴才不精心。


    等到福祿裝模作樣去把屋裏的奴才都訓了一頓,這邊宗鐸也恢複了平靜。


    到底年紀不大,哪看得出這裏頭的機鋒,也是父皇第一次表現得如此對他關懷備至,他的眼中滿滿都是孺慕之情,倒是忘了之前自己遮掩的事。


    “當年父皇像你這麽大時,最是貪玩,小太監們會的花樣多,還跟著他們學著玩骰子,被你皇祖父知道了,還訓了朕一頓,說朕頑劣不堪。朕之前聽溫大人說,說宗鏃他們還沒讀到《大學》,你《大學》已經快學完了,昨日朕就想說,像你這般大的年紀,不要總逼著自己讀書,無事的時候多玩一玩,勞逸結合,這樣的書才能讀的好。”


    宗琮說話時,宗鐸一直認真的聽著,聽聞父皇像自己這麽大還玩骰子,他還有些不敢置信,又見父皇這麽誇自己,不禁有些羞澀起來。


    等父皇話說完,他忙正了正色道:“母後說,兒子乃父皇的長子,當以學業為重。”


    聽到這話,宗琮甩了甩腕上的手串:“你母後……”


    頓了頓,之後的話到底沒有再說,而是轉了話題道:“你既吹了風,就讓奴才們去請太醫過來看看,也免得拖成了風寒。福祿,你讓人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來,朕還有事,過兩日再來看你。”


    宗鐸本來想說不用請太醫的話,也被憋了回去。


    等宗琮走後,他才有些猶豫地問何年:“父皇可是生我氣了?”


    何年之前就被陛下那通訓斥嚇破了膽,哪顧得去看陛下到底生沒生氣,便安撫道:“陛下怎可能生大皇子的氣,就算生氣也是因為奴才們沒侍候好,陛下不是還讓福公公去請太醫來給大皇子瞧瞧?這說明陛下是看重大皇子的。”


    聽了這話,宗鐸的心就放了下,卻又有些頭疼等會若是太醫來了,這事肯定瞞不住母後了。


    走出院門,宗琮長吐了一口氣。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能讓他像這樣了,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他從不是一個會安慰人的人,方才拿著幼年的事甚至歪曲了一些事實說給宗鐸聽,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格外局促,從沒有過的感受...,可這一番話卻被全然無視了,敵不過一個母後說。


    這種時候,福祿真恨不得自己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聾的,可惜這都是臆想,他也隻能杵在一旁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見陛下也不走,天上又飄起雪花,他壯著膽子道:“蘇貴妃那兒估計還沒叫膳呢,陛下要不要去用晚膳?”


    宗琮也沒說話,抬步走了,方向正是往後院。


    到了東一院,盤兒和三個孩子都在西暖閣裏。


    母子幾個坐在炕上,炕上的東西都被挪開了,就放了個小炕桌,宗鉞臉上沾著墨,正苦著臉趴在炕桌上在畫著什麽,盤兒則臉色紅撲撲的,好像剛笑完。


    “在做什麽?”


    “父皇。”


    幾個孩子平時都和父皇隨意慣了,現在又還沒挪出東宮,對於尊卑意識還不分明。尤其還有盤兒這麽個放肆的,哪怕宗琮登了基,也沒見她像樣的行過幾次禮,三個孩子叫了聲父皇便罷,也沒有專門要下炕行禮什麽的。


    盤兒給他挪出點位置,讓他坐,又笑著道:“宗鈐讓宗鉞給他畫院子,這不婉婤那圖畫好了,他找不到人使喚,就使喚上哥哥了。”


    “娘不給畫。”顯然宗鈐也不傻,知道告狀。


    “自食其力,有沒有聽說過?你姐姐都是自己畫的,也沒勞動娘啊。”盤兒說得很是理直氣壯,一點都沒有欺負兒子的自覺。


    婉婤不好意思道:“娘,那圖不是女兒自己畫的,是宮女畫的。”


    宗鈐像是抓到了什麽把柄,忙去看盤兒,盤兒一點都不怵他,“那你也去找個宮女畫。”


    與其找宮女,還不如找大哥,宗鈐忙趴回桌子前,似模似樣地指揮著宗鉞給這裏添點東西,那裏添點東西。


    宗琮來了,自然不能和孩子們鬧了。


    盤兒和他去了次間的椅子上坐下,又讓青黛上了茶。上茶的間隙中,她問香蒲什麽時間了,香蒲答了,又說外麵下雪了。


    盤兒忙去門口看了會兒雪,昨夜下雪她根本不知道,早上起來雪停了,這會兒聽說下雪了,自然稀奇。


    她隻管看她的,也沒管宗琮,還是宗琮見她出去的時間長了,怕她著涼,把人叫了回來。


    吹了一陣冷風,她的臉被凍得紅撲撲的,卻是神采奕奕的。


    宗琮道:“婉婤都比你穩重。”


    盤兒飛了他一眼沒說話,轉頭去交代香蒲讓去把晚膳傳上來。


    晚膳吃得是羊肉鍋子,這種天氣吃鍋子最是暖和,黃銅的鍋子下麵還有個添炭的地方,把羊肉吃一些下去,還能往裏頭添些洞子菜。


    這洞子菜可是稀罕,是京郊皇莊上貢上來的,大冬天的吃時鮮的蔬菜,這整個京裏也就皇宮和一些達官貴人家才有的享受。


    盤兒最是喜歡吃羊肉湯涮出的菜,宗鉞宗鈐都撿著羊肉去吃了,就她和婉婤對菜感興趣,真不愧是母女。


    宗琮是葷素都不挑,也都能吃一些,平時他一個人在乾清宮用膳,都是隨便吃一些就罷,雖然都是禦廚做出來的,但吃完了根本沒什麽特別深的印象。方才看到晚膳就一個羊肉鍋,他還覺得有些簡陋了,心想是不是膳房慢待了媛媛,轉念想想又覺得不會,那是皇後中間做了什麽?


    可見母子三個都絲毫不以為然,此時飯過一半,確實吃得身心都舒坦,又見三個孩子吃得渾然忘我,他甚至隱隱有些嫉妒了。


    因為這點小心思,用罷晚膳他就趕三個孩子走。


    說趕自然有些誇大,不過是說天黑了早點歇。盤兒見外頭雪越來越大,將三個孩子留了下,反正東廂他們都是住久了的,東西什麽都齊備,就別冒著雪回去了。


    三個孩子去了東廂不提,扭頭盤兒看了看宗琮,總覺得今晚他的情緒有點不對。


    ...


    不過她也沒說什麽,天冷自然是不沐浴的,兩人泡了腳,就到榻上去了。


    被褥鬆軟,隱隱還有一股幽香,兩人睡一個被窩,暖融融的。


    盤兒被熏得有點昏昏欲睡,恍惚間就聽見他說話了。


    “你覺得能當太子是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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