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另一邊, 繼德堂裏。


    太子妃, 不,現在應該稱呼陳皇後了,也正和兒女們用膳。


    膳桌上安安靜靜的, 陳皇後向來規矩很嚴,尤其是在兒女們的教養上。她不是沒聽人說過東一院那邊幾個孩子和陛下相處時的情形,了解後就越發管束兩個孩子。


    雖嘴裏從沒有說過, 但言行舉止無不是在說別跟那有些人學,沒得失了體麵。


    也因此每次母子幾個用膳一直都很安靜。既然不說話,難免會走神, 反正走神了母親也不會發現。


    婉姝想的是之前在婉婤院子裏,大姐婉嫻不說話,她就更應該拿出嫡公主的風範,好好勸解妹妹們要友好, 可她一時不冷靜反倒和婉嫻一起走了。


    等走出院門,她就後悔了, 卻又沒臉再回去。


    這麽好施惠於婉婤的機會, 她卻放過了, 若是讓母後知道, 她肯定會很失望吧。


    而宗鐸則還在想之前父皇考校他和宗鉞功課的事。


    雖然他比宗鉞年長近一歲,但不能不否認宗鉞很聰明。他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宗鉞卻總能很輕易地追上他, 他現在已經學到《大學》的第十章, 這一章學完, 就可以讀《中庸》。


    他原本以為宗鉞趕不上他,誰知今日父皇考校‘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他竟然答的比他更好。


    宗鐸能看出當時父皇眼中的讚賞,這種讚賞曾經他也得到過,當時他很激動很興奮,那時宗鉞就站在他身邊,他卻並沒有過多的關注他。這一次同樣的情形出現在他的身上,他想宗鉞當時的心情肯定跟他現在一樣,要不他能背著地裏趕超上來?


    可能因為兩個孩子的表情太憂心忡忡,所以這次他們的走神被陳皇後發現了。


    “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放下筷子,問道。


    見母後放下了筷子,婉姝和宗鐸都放下了筷子。婉姝以為母後是看出她有心事了,也沒敢隱瞞,其實她也知道隱瞞不住,母後要想知道問問她身邊的宮女就知道了,她就一五一十把之前發生的事說了。


    她雖然沒明說自己為何跟婉嫻走了,但陳皇後又怎會看不出來。


    “婉姝,母後曾跟你說過,你是我跟你父皇的嫡女,是跟別人不一樣的。何為嫡,何為庶,那是她們一輩子都越不過去的坎兒,所以有時候不要學婉嫻她們那麽眼皮子淺,她有的,母後自然也會給你。”


    婉姝向來自尊心很強,被母後那句眼皮子淺刺激到了,眼睛紅了起來。


    宗鐸看母後教大姐,也不敢多說話。


    “就像你後悔自己走了,這種想法其實很對,隻有弱者才會逃避,那種時候離開,其實是一種露怯,你露怯了你嫉妒了就是代表自己輸了。當時那種情況你站出來安撫好下麵的妹妹,才是嫡公主的風範,以後婉嫻又有什麽臉麵在你麵前擺長姐的架子?”


    婉姝咬著下唇道:“女兒以後知道該怎麽做了。”


    陳皇後點點頭,又道:“娘跟你說這些,並不是譴責你的意思,畢竟你還小,而你父皇確實偏疼婉婤。”還有那個女人。


    不過後麵這句話,她自然不會在女兒麵前說,隻是微微低沉的聲音暴露了她所有心思。


    婉姝抽噎著說:“女兒其實就是嫉妒她,嫉妒她能討父皇喜愛,女兒並不比她差,可父皇他……”


    陳皇後陷入沉默,心裏又是疼又是憤怒。


    可她能怎麽跟女兒說,說因為你娘不如婉婤的娘討你父皇喜歡,所以你父皇偏疼婉婤,這話說出來,就代表她像自己跟女兒說的那樣,是輸了。


    她隻能端起笑道:“婉婤還小,又會撒嬌又會賣癡,但你大了,又怎麽能跟她...比,再過兩年你就是大姑娘了,如今你父皇登了基,你就是公主,還是中宮所出的嫡公主,越發要謹言慎行,因為宮裏宮外的人都看著。她有的,你有,她沒有的,你也有,你又何必與她去計較。


    “婉嫻雖在你們姐妹中為長,可她娘卻隻是你父皇的妾室,你們之間隻差半歲,所以你就越發該拿起嫡公主的架勢,把這個姐姐做好。你做的好,你父皇自然看在眼裏,他向來喜歡懂事的孩子。”


    這番話極長,但婉姝已經能明白裏麵的意思了。


    撒嬌撒癡那是年紀小的女兒做的,等再大些婉婤自然沒臉麵再這麽做了,到時候懂事的她就會顯出來。所以婉婤婉嬋等人越是不懂事,她越要顯得懂事,這樣以後才是父皇最貼心的女兒。


    “女兒懂了。”


    話音剛落下,富夏進來稟報說陛下身邊的張來順來了。


    陳皇後忙道把人叫進來。


    不多時,張來順就進來了,恭恭敬敬行了禮,才說了要給婉姝修院子的事,又說是下麵奴才辦差不利,也是最近內務府最近忙著給太上皇和太妃們挪宮疏忽了,本來陛下交代下來是給所有公主都重新整修院子,他們卻沒有把差事辦好。


    這不過是場麵話,其實都知道是什麽含義,肯定是陛下知道婉婤和婉嬋鬧別扭的事,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過偏心,才會下了這麽道命令。


    不過明白歸明白,誰也不會戳破。


    陳皇後笑著看著婉姝道:“趕明的見著你父皇,可得好好謝謝他,這可是你父皇一片疼女之心。也是婉嬋太任性,都多大了,還和妹妹爭東西,婉婤才多大,回來婉姝就跟本宮說了,本宮還說明兒打算跟胡淑妃說說,讓她好好教教婉嬋,以前在東宮少出門,以後都是公主了,自然不能還和以前那般。”


    這後麵的話自然是跟張來順說的,張來順滿臉堆笑,並不發表任何意見。


    等張來順被富夏送走後,陳皇後臉上的笑容才淡了些。


    “陛下還在東一院裏?”


    旁邊的富春道:“是。之前剛傳了晚膳。”


    “本宮倒是小瞧了她,倒一點都不遮掩。瞧瞧你們蘇娘娘,多會做人,知道這事瞞不過,索性便跟你們父皇直說了。一場事鬧到最後,就婉婤一個人受了委屈,其他都是不懂事的,欺負最小的妹妹。”


    說著,陳皇後抿了抿嘴:“瞧娘跟你們說這些做什麽,這是大人們之間的事,與你們無關。婉姝你記住娘說的話,鐸兒你多在學業上用功就行了。”


    “是。”


    從東一院回來,時候已經不早了。


    已經是十月底了,卻一直沒有下雪,倒是天冷得夠嗆。


    宗鉞回去後,下麵奴才就端上了熱水,先給他淨麵擦手,又服侍他去炕上坐著。


    見時候也不早了,德全輕聲道:“主子還是歇下吧。”


    正在想什麽的宗鉞卻是醒過神來,道:“還是不歇了,我再去練會兒字。”說著,他便下了炕。


    德全攔也攔不住,隻能跟在後麵急道:“天這麽冷,這時候練字還不凍手,若是讓娘娘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的。”


    “你別告訴娘不就行了。”


    德全嘴裏沒說,心裏卻在想,就算奴才不告訴,還有馮公公呢。


    自打宗鉞分了院子,馮海一直是跟在宗鉞身邊的,德全就是他提拔上來的,年紀雖不大,但為人細心穩重。後來宗鈐也大了,雖還不到分院子的時候,但那小子是個不甘寂寞的,總喜歡四處亂跑,又喜歡往哥哥姐姐院子裏鑽。


    盤兒怕他出事,就讓馮海兼顧著看著,所以馮海雖如今在宗鈐身邊多些,實際上頭上還頂著二皇子身邊太監總管的名頭。不過他倒也是個能人,就算看著宗鈐,宗鉞身邊...的事他也是事無巨細。


    尤其經曆了上回那件事,馮海和盤兒主仆二人也算是坦誠公布了,以前馮海還會幫著宗鉞瞞些事,現在倒不會了,都會一一稟上去。


    “我又不練太久,你和德財不說,他也不會主動問,說不定就瞞混過去了,”見德全還是不甘不願的樣子,德財也聽到動靜進來了,似乎也想幫著勸勸,宗鉞又道,“你們去瞅瞅隔壁院子可是熄了燈?”


    一提這話,德全和德財頓時不說話了。


    以前還不覺得,自打二皇子也進了上書房,隔壁的大皇子就突然用功上了。早先這邊院子裏的人還沒察覺,還是一次聽下麵奴才們說閑話,才知道大皇子那邊熄燈越來越晚。


    如今兩位皇子表麵上也就罷,私下裏都較著勁兒,德全和德財可不傻,大皇子體弱,又隻大了二皇子不到一歲,陳皇後有地位,但他們娘娘有寵,現在未立太子,鹿死誰手還說不定,自然不會攔著二皇子和隔壁較勁兒。


    就算是馮公公在,恐怕也不會的,於是兩人也就不吱聲了。


    隔壁院子裏,宗鐸從回來一直悶在書房裏默書。


    他默書並不是讀,而是抄。


    學到哪兒抄哪兒,一遍不夠就抄十遍,總能記住。先生不是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正好也練字了。


    何年已經出去看次間裏的西洋鍾好幾遍,一直欲言又止,麵現擔憂之色。


    終於聽見西洋鍾撞了十下,他憋不住了,低聲道:“主子,您還是去歇著吧,不然明早該起不來去上書房了。”


    宗鐸沒有說話,隻是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抄著。


    這般年紀大的孩子,哪怕桌椅都放低了,坐著抄書也很艱難,還不如站著,所以宗鐸大多時候都是站著的,隻有腳累了才會坐一會兒。


    身量還沒有長成,腰背卻挺得筆直,手腕和手肘也是端得平平的。


    何年總覺得大皇子太逼著自己了,可皇後娘娘如今就指著大皇子,所以有時候他也不敢勸太多,尤其今日在繼德堂又發生了那樣事。


    從繼德堂裏出來,何年就覺得大皇子情緒有點不對頭,果然回來跟自己較上勁兒了。


    宗鐸咳了兩聲。


    他心裏也清楚若是他咳狠了,何年大概又要囉嗦些讓顧念顧念身上的話,所以下意識一直是忍著的,即使咳也是悶咳。


    可這一咳就收不住了,連咳了十好幾下,還一直停不住。


    何年忙端了水來給他喝,又忙給他撫背。好不容易停下,何年道:“大皇子還是快歇著吧,您不能這麽熬著了,免得傷了身子,”見宗鐸似乎還有些不願,他忙說,“你若是還這麽下去,奴才就隻能稟給皇後娘娘,娘娘若是知道您如今不顧惜身子,肯定會傷心的。”


    話都說成這樣,宗鐸隻能聽了何年的話去歇息。


    到底這陣子熬狠了,也是天氣太冷,半夜突然下了雪,所以早上起來時宗鐸便咳得有些嚴重。


    何年說今日不去上書房了,他去稟了娘娘,向上書房那邊告假,宗鐸卻堅持要去。


    實在拗不過他,何年隻能讓小太監給宗鐸穿得厚厚的,還加了件裘皮的披風,又擇了個身強體壯的太監,專門抱著他去。


    可剛走到乾清門,他就堅持要下來,何年抬頭一看,看見不遠處正往裏走著的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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