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莫桃回來,人人等著想看好戲,不光是奉命集合禦林軍和羽林衛,就是鎮子上塔吉克人也都跑出來,空地上黑壓壓的有好幾千人。


    趁著夏珍集合隊伍點名的空隙,莫桃低聲問田慧:“那個塔吉克姑娘來了沒有?”


    田慧朝外麵的人群看看,苦笑道:“沒有來。自從那天和九郎可汗一起露麵過後,這幾天她都躲在房子裏沒出門。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不過依麗和九郎可汗都在。”


    莫桃道:“你去把可汗和依麗都請過來!”


    田慧急忙去辦。不片刻,領著九郎可汗和依麗一起過來。


    莫桃客氣幾句後道:“依麗姑娘,我知道受害者心裏不好受,但能不能請你去把她請來。我想讓她親眼看見凶手受到懲罰!”


    正好淩辰等人排成一排被人押過來,一個個都垂頭喪氣的,與往日的神采飛揚看來大不相同。依麗對莫天悚很有好感,連帶對十八衛也有好感,沒見著淩辰的時候恨得很,看見他們如此狼狽,竟然覺得有些不忍心,遲疑道:“這就不必了吧!”


    莫桃卻堅持,依麗隻得答應,回去派人找那姑娘。


    一直等到依麗和塔吉克姑娘一起回來,莫桃才叫十八衛和向山、格茸、和戎去給夏珍磕頭賠禮。夏珍洋洋得意,暗忖傳說到底是不確切。氣得淩辰臉都白了,對莫桃怒目而視。


    田慧就怕淩辰發作起來,不斷給他使眼色求情。霍達昌認定莫桃是想息事寧人,不願意背負挾私報複的罪名,又感慨又感動。婁澤楓又想起孟青蘿來和黿頭渚,甚覺悲哀,竟有些感同身受,不忍再看。很多羽林衛都見識過莫桃霸道淩厲的刀法,不明白他何以如此,畢竟他們和莫天悚、莫桃是一起的,唇亡齒寒,隻怕日後會被禦林軍欺負到頭上來,個個你眼望我眼,覺得堵得慌。隻有龍趵和龍躍鬆一口長氣,暗忖霍達昌倒是沒有看錯莫桃,心裏不免又有些內疚,惴惴不安的,低頭隻敢看自己的腳尖。忽然聽見莫桃大聲道:“龍趵、龍躍,出列到前麵來。”


    夏珍心裏有鬼,猛聽莫桃叫出龍躍的名字不禁一哆嗦,剛才的得意一下子就沒了,瞥見莫桃臉色鐵青,猶豫片刻,還是沒敢出聲幹涉。


    龍趵和龍躍心裏的不安上升到頂點,互相看看,不敢違令,慢吞吞朝前走去。


    莫桃怒道:“沒吃飯嗎?走快一點!”兩兄弟急忙跑步來到前麵。


    卻見莫桃忽然脫去上衣丟給田慧,將一身疤痕累累的賁起肌肉暴露在呼嘯的寒風裏,麵對全軍,逼出丹田之氣,朗聲道:“夏將軍三令五申,不得騷擾民眾,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是莫桃管教無方,第一個該受處罰的就是莫桃!來人,拿兩根軍棍給龍趵和龍躍。當眾處莫桃三十軍棍,以儆效尤!”邊說邊在九郎、依麗和塔吉克姑娘麵前跪下來。


    所有人都驚呆了,隻聽寒風呼嘯,不聞絲毫人聲。


    九郎搓搓手,急道:“二爺,快起來!”伸手去拉莫桃,卻是泰山莫撼,隻得放開。夏珍更是不安起來,也道:“二爺,你這是何必?”急忙過來也試圖去拉莫桃,同樣是泰山莫撼,也隻好訕訕地放手。依麗也皺眉道:“你人都不在撒裏庫兒,與你有什麽關係?”


    田慧越看越惱怒,親手拿來兩根軍棍遞在龍趵和龍躍手上。兩兄弟同樣麵麵相覷,接過軍棍卻不敢上前。


    莫桃不耐煩地大聲道:“行刑!”


    龍躍嚇得雙手哆嗦,遲疑道:“哥!”龍趵預感很不好,沉聲道:“別那麽沒出息!”一咬牙衝上前去,掄起軍棍重重砸下去。龍躍卻還不太敢下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莫桃咬牙不屑地道:“龍躍,你打蚊子嗎?”


    龍躍又是一愣。龍趵怒道:“笨蛋,他是在讓你給自己報仇!打啊!”龍躍還沒有明白,幹脆停下來,喃喃問:“報什麽仇?”龍趵卻不答他,隻狠命地落棍子。每棍落下必有一道血痕。


    塔吉克姑娘驚叫一聲,壓根也不敢看,躲在依麗身後。終於聽見田慧叫道:“夠了!已經有三十棍!”塔吉克姑娘偷偷抬頭,正好看見龍趵放下棍子,渾身一軟坐在地上。


    田慧飛奔過來扶起莫桃,披上衣服,回頭惡狠狠朝夏珍看一眼,目光直似要殺人一般。夏珍下意識後退一步,渾身都直發毛。


    莫桃沒有運氣抵擋,著實疼得很,靠著田慧調息片刻才緩過氣來,推開田慧走到中間,沉聲道:“淩辰,我不在的時候人是交給你的……”


    淩辰大聲道:“別說了!也打我三十棍就是了!”幾把就把衣服脫了丟在地上,大踏步也去九郎、依麗和那塔吉克姑娘麵前跪下。


    九郎深深歎息,隻不知道說什麽好。這次連依麗都有些不忍心,調轉頭去。


    塔吉克姑娘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情,甚是害怕,然後心裏又氣又委曲,卻不肯再躲在依麗的後麵,瞪大眼睛死死盯著淩辰,卻見淩辰肚子上的黑痣旁邊一條醒目的傷口,血痂才剛剛脫落不久,新長出來的嫩肉尚是紅色的,失聲尖叫道:“不是他!那人的肚子上沒有傷口!”


    九郎一愣,急道:“你看清楚沒有?可開不得玩笑!”塔吉克姑娘重重點頭。


    莫桃扭頭淡淡道:“當然不是他!是他的話豈會隻打三十軍棍?龍趵、龍躍,你們還不行刑!”


    龍躍這時候才猜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一下子又癱了,跪在地上大哭道:“二爺,不怪我!那天我喝醉了,是趙雲隆、陳珀、衛慶他們三人硬拉我去的!”


    趙雲隆、陳珀、衛慶驚惶失措,都朝夏珍看去。夏珍渾身早涼了,哪裏說得出話來?


    田慧厲聲道:“兔崽子還敢不認賬是怎麽的?來人!”十八衛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才管不得這三人是誰的親兵,擁上去抓住三人押出來,推到龍躍身邊跪下。


    三人不敢反抗,隻看著夏珍。趙雲隆哀求道:“二爺,和我們沒有關係,是夏將軍……”


    莫桃飛起一腳踢在趙雲隆的嘴上,頓時讓他出聲不得,冷笑道:“夏將軍乃是堂堂武驤伯,豈會做如此卑鄙無恥之事?你們自己做的事情不僅不肯承認,還誣賴他人。來人啊,把他們的嘴堵上!等龍躍行刑完畢,一起處斬!”


    三人一聽居然如此嚴重,都用力掙紮起來,大叫冤枉,十八衛又在田慧的示意下有意放慢堵嘴的動作,三人早將夏珍牽扯出來,才被塞上嘴巴,兀自“嗚嗚”直朝夏珍哀求。


    夏珍完全懵了。這三個人是從小就跟他的心腹家將,又是為他辦事,真就這樣殺了,豈不是令其他家將心冷,然莫桃顯然是什麽都知道,看看摩拳擦掌的十八衛,又想起關於十八魅影的傳說,再看看黑壓壓的人群,張張嘴,居然不敢反對,連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一句來,眼睜睜看著趙雲隆、陳珀、衛慶三人被塞住嘴巴,五花大綁推到一邊。


    龍躍也懵了,盯著莫桃渾身直哆嗦。莫桃搖搖頭,輕聲道:“龍躍,你起來!難道最後的事情也是他們硬拉著你做的?打吧!”


    龍趵硬拉著龍躍站起來,抓起棍子惡狠狠打下去。龍躍又叫:“哥!”龍趵怒道:“別這麽沒出息!龍家祖宗的臉都給你丟盡了!今天這裏幾千人,誰最後的結果不是一個死?有什麽大不了的!”龍躍大哭,一邊哭一邊用力打。


    片刻打畢。淩辰已知道莫桃用心,同樣沒有運氣抵擋,也是不大起得來,伍定撿起衣服跑過來扶起淩辰。


    龍躍丟下棍子,用力抹去眼淚,跪下道:“二爺,你下令吧,我沒話說。”


    莫桃抽出無聲刀拋出插在龍躍身前。龍躍慘然道:“哥,回去別告訴爹和娘!”拔出自己的劍,反手割斷喉管,倒下去。


    龍趵臉色鐵青,上前一步,撿起滴血的寶劍,沉聲道:“二爺,把那三個人也交給我!”


    莫桃點頭。龍趵轉身就走。淩辰推開伍定,抓起無聲刀追過去:“龍趵,留一個給我!”


    夏珍身後所有的親兵,包括隊列裏的大小將領都盯著夏珍,然夏珍低頭一言不發。田慧忍不住冷笑:“夏將軍,他們實在是死得冤枉!”


    莫桃來到依麗和塔吉克姑娘麵前,輕聲問:“這樣處理你們還滿意嗎?”


    那姑娘早嚇傻了,愣愣的沒有出聲。九郎深深歎一口氣,掉頭走了。依麗難過地低聲道:“其實你沒必要殺這麽多人!”扶著那姑娘也走了。


    莫桃既不見羞慚,也不見激動,轉身對著眾人,大聲道:“這次我回來是帶大家下山增援哈實哈兒的。生為男兒,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勝於病死臥床之上!龍躍四人死得冤枉,若沒有俺的幹,我們不會來撒裏庫兒,他們也不會犯事!讓我們在俺的幹身上加倍討回來!”


    群情激憤,轟然應諾。


    回去以後莫桃怕淩辰在外麵受擠,安排他來自己的房間。淩辰療傷的功夫比莫桃差遠了,進門就沒什麽精神地趴在炕上。莫桃坐在炕邊上,對剛拿藥進來的田慧道:“讓阿山幫我上藥,你去找夏珍幫龍躍寫一份請功的折子,就說他是戰死的,別讓龍幫主知道今天的事情。”


    田慧愣片刻,把手裏的棒傷藥遞給和戎和向山一人一半,幽幽地道:“阿山哪有女人細心?你還是不願意和我太親密?要不就是覺得我們沒幫你把人看好才出的事!我去找夏珍,讓和戎幫你吧!”向山拿著藥去幫淩辰。和戎則隻知道傻傻看著田慧。


    莫桃愕然,田慧說話怎麽也如此露骨,急忙拉住田慧叫道:“慧慧,我沒有你說的那個意思。”


    田慧推開莫桃的手,忿忿地道:“桃子,你太傻了,也太窩囊!連淩辰都跟著你遭罪!今天的事情要換成是三爺,龍躍不會死,淩辰也不會挨打。當初為救龍趵和龍躍,你付出多重的代價?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事是夏珍作怪,就這樣殺了龍躍,你不可惜我可惜!”推開莫桃,還是走了。


    和戎挑出藥膏,細心地替莫桃塗抹。莫桃察覺田慧真的有些生氣,氣頭上終於說了心裏的真話,更知道田慧沒有說錯,他的確是怕和田慧太親密,換了林冰雁,他會很高興有了一個親昵的借口。自己都不知道心裏裝著別的女人卻和田慧在一起對是不對,不免有些沒精打采的。


    淩辰原本沒精神,見莫桃吃癟卻來了精神,大笑道:“可不就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疼到無所謂,當著那麽多人,真丟人!不過我佩服你!哎喲!阿山,你輕著點!我說無所謂你就可勁抹,擦桌子呢你!”


    向山悶悶道:“我已經很輕了!要不我去叫伍定來!”


    淩辰沒好氣地道:“叫他來幹嘛?要叫你就去叫格茸來。他從小就伺候央宗夫人,手最輕。”


    和戎道:“格茸一個人躲著生氣呢,叫他也不會來。”


    莫桃苦笑:“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太嚴厲!”


    和戎噘嘴道:“你是裏外不分,好壞也不分!欺軟怕硬!田姑娘沒有說錯,你就是窩囊!一切都是夏珍在搗鬼,你怎麽不把夏珍抓起來也打一頓?”


    嗤海雅走進來大笑道:“桃子,看來你還真窩囊。要是天悚,誰敢這樣說?”


    和戎眼鼓鼓瞪嗤海雅一眼,還是立刻閉上嘴巴。收拾藥膏,拿過衣服披在莫桃身上。


    莫桃忙下炕笑著道:“達達怎麽會來?我們到外麵去坐!”


    嗤海雅擺手道:“不用,不用,你歇著吧。我隻是來告訴你,最近十幾天都不會再下雪,風也不大。但是前幾天剛剛才下一場大雪,你們想出去的話得小心雪崩。”


    莫桃道:“我會注意的。這件事情隨便讓什麽人來說一聲就是了,還勞煩達達親自跑一趟。”


    嗤海雅笑道:“我是盼著你們早點走,也好回自己家裏住。田姑娘呢?怎麽沒看見?”


    莫桃心裏一緊,淡淡道:“達達要是看出什麽,直接告訴我好了!”


    淩辰頓時也緊張起來,翻身坐起來,雙手握拳:“阿山,快去叫田慧回來!”


    向山也是緊張,東西都來不及收拾就跑出去。和戎才不管那麽多呢,指著嗤海雅的鼻子怒道:“老頭兒,你要是敢胡說八道,我們的脾氣可沒有二爺好!”


    莫桃不悅地道:“你說什麽呢?快出去!”


    和戎冷哼道:“就不出去,你能怎樣?你就叫人來打我三十棍子我也不出去!”莫桃氣結。


    嗤海雅實在覺得好笑,忙道:“都別緊張,老頭子是來閑聊天的。”親熱地拉著莫桃一起坐下,笑嗬嗬地道:“天悚天天去我那裏白吃好東西,今天我也在你這裏吃一頓好不好?”


    莫桃愣一下,忙道:“當然好。和戎,去吩咐廚房準備點好吃的。”


    和戎噘嘴道:“沒有好吃的,隻有馬肉。”


    莫桃啼笑皆非,頭疼不已:“幹脆你們一起再打我三十下算了!”


    淩辰大笑不已:“這三十棍子打得值,真值!大煞威風!”和戎這才出去。莫桃甚是惱怒,但也沒有說淩辰。


    嗤海雅好笑得很,他來的時候特意留心打聽了一下,龍趵隻是很傷心,意見還沒有淩辰和和戎大;夏珍倒是意見很大,但敢怒不敢言,也不像淩辰和和戎這樣。他似乎真的沒有正事,又拉著莫桃的手和他閑聊起來。淩辰在旁邊聽著倒是放心了,然很快不耐煩起來,閉著眼睛幾乎要睡著了。


    田慧回來也鬧不清楚嗤海雅的意思,一直甚是緊張。吃完飯,她攔住莫桃,獨自送嗤海雅出門,小聲哀求道:“前輩應該能看出來桃子不是壞人,千萬包涵一些。”


    嗤海雅輕聲道:“不僅不是壞人,還是一個大大的好人。怕死的人當然膽小,但不怕死的人不見得就是勇者。真正的勇者明是非,辨善惡,審時度勢有擔當。此事若牽出夏珍,禦林軍必亂,哈實哈兒危矣!因此桃子的處理是無可奈何下的妥協。夏珍隻會委過於人,相信即便是祁雲昊那樣的心腹也會從心裏看不起他。姑娘難道沒看見嗎?桃子這三十軍棍打的是夏珍的威信,使得夏珍顏麵掃地。再加上這一段時間不管是訓練還是糧草衣物,夏珍做過什麽?將士們都看在眼裏,誰心裏沒有一本賬?相信禦林軍主帥已經換人!淩辰一時還不明白,姑娘應該明白的。匹夫之勇誰不會?本來我是不喜歡管閑事的,也佩服桃子的大智大勇。姑娘能去我那裏坐坐嗎?”


    田慧驀然想起嗤海雅懂醫,頓時激動起來,跟嗤海雅到家裏坐下。嗤海雅果然是問莫桃的病情。田慧可算是找到一個訴苦的地方,也不隱瞞,由修羅青蓮開始,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說了,最後哽咽道:“前輩說說,有他這麽傻的人沒有?當初為救龍躍,不僅僅放棄他一貫的堅持,還連本來可以複明的眼睛都搭上了,今天又親手殺死龍躍。難道他當初自毀救人便是為了今日殺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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