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驚愕萬分地回頭,正好看見梅翩然從房頂上飛降而下,不相信地失聲大叫道:“翩然?”


    卓瑪的確不凡,梅翩然聲音剛響起她就放開莫天悚飛身閃避。隻是莫天悚的這一招實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兩人的距離又實在是挨得太近,盡管她閃得非常快,莫天悚看見梅翩然出現後又完全忘記後麵的動作,鋼針還是在她的下巴上擦出一道血絲。


    卓瑪被莫天悚偷襲成功,立刻露出栗鳶本色,眼露凶光,反手將鋼針抄在手中,拉過目瞪口呆的莫天悚就刺。又是梅翩然惶急地叫道:“不要!卓瑪!針上有毒!”人還沒有落地,一條綠色的綢子已經把完全傻掉的莫天悚卷起來從卓瑪的身邊拉開。


    卓瑪和梅翩然同時落在莫天悚的身邊,一人拉著一條莫天悚的胳膊,瞪著兩雙同樣美麗的大眼睛,一起叫起來:“少爺,你非要殺我?”“天悚,卓瑪對你不好嗎?”


    莫天悚看看卓瑪,又看看梅翩然,驀然狂笑道:“你們,你們合夥監視我?我說怎麽我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卓瑪!”


    氣得卓瑪拿著鋼針又朝莫天悚身上紮。梅翩然一把拉住卓瑪的手,淒然哀求道:“不要,卓瑪,求你不要啊。針上肯定是九幽之毒,紮上去就沒救了。”


    卓瑪心中一涼,怒火上衝,一掌推開梅翩然,拉過莫天悚又要刺。莫天悚就是知道九幽之毒沒這麽快發作才想左頓、南無等人出來幫忙的,可他此刻被卓瑪抓住卻覺得萬念俱灰,根本就不想抵擋,昂頭漠然看著卓瑪。卓瑪的手幾乎觸到莫天悚的身體,卻又凝在半空,說什麽也刺不下去。


    莫天悚冷哼道:“任憑你是如何的百毒不侵,你也抵抗不了九幽之毒。九幽之毒是沒有解藥的。你逼我也沒有用。你死定了,卓瑪!”對這一點莫天悚的信心非常大,同樣是練習天一功的曹橫顯然就無法抵抗九幽之毒。


    卓瑪失聲叫道:“少爺,你真就如此恨我?”莫天悚神色倨傲,昂首不答。卓瑪拿著針又要刺,接觸到莫天悚的皮膚後又停下,頹然放開莫天悚,失神地跌坐在地上道:“罷了,罷了,殺了你我自己也活不了。我又一直知道你想殺我。少爺,你走吧。”


    梅翩然衝過來,一巴掌扇在莫天悚的臉上,抓著他的雙肩哭著道:“天悚,鋼針上你真是淬的九幽之毒?知道九幽之毒無解,你還用?卓瑪天天把你捧在手心裏,究竟是怎麽得罪你了?難道就因為她是妖,你便一定要殺她?那你把我也殺了吧!”


    莫天悚擦一下嘴角被梅翩然扇出來的血跡,冷冷道:“翩然,我又是如何得罪你們飛翼宮了,使得你們如此處心積慮的在我身上費功夫?我把我的心全部給了你,對你難道不夠好嗎?你又為什麽要和外人合夥算計我?”


    氣得梅翩然說不出話來,揮手又想扇莫天悚的耳光。手剛舉起來,就被莫天悚一把抓住。莫天悚冷笑道:“你沒話好說了吧?”梅翩然傷心欲絕地哭道:“我算是看清楚了,你根本就沒有相信過我,還說什麽一顆心都給了我?少爺,從今天起,我和你一刀兩斷!”放開莫天悚朝官寨外麵跑去。


    莫天悚掏出懷裏的半截衣袖朝梅翩然扔過去,衝著她的背影吼道:“你上次沒和我一刀兩斷嗎?最好你這次說到做到,以後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卓瑪站起來,知道莫天悚的疑心重,很詳細地給他解釋道:“少爺,你誤會梅小姐了!她師傅給她的期限就要到了,她必須回家去。不過剛剛才到建塘而已,是特意在走之前來偷偷看看你的。我剛才出去就是去見她,和她說說你的情況。她沒有監視你。你這次的破綻出在幽煌劍上。幽煌劍上麵有很濃的鬼氣,就是你平時感覺到的那股飲血才歸的煞氣。我對此比你敏感很多,就是不願意多接觸才藏起這把寶劍的。我一回來就知道狄遠山手裏拿的是什麽,還猜不出你又有花樣?”


    莫天悚又驚又愧,失去所有力氣一樣呆呆出神。卓瑪說完一伸手,遠在左頓門前的烈煌劍就自己飛進她的手中。卓瑪把烈煌劍塞在發呆的莫天悚手中,拉著他的手朝自己的咽喉刺去。


    莫天悚大驚失色,本能地用力回奪。可是他比起卓瑪來真是差得很遠,沒有能奪下烈煌劍,隻帶得烈煌劍一偏,直刺入卓瑪的左胸。莫天悚呆若木雞,感覺就像是當初弒父的曆史重演,他的腦袋又變成一片空白。


    卓瑪一手抓住烈煌劍,一手緊緊抱住莫天悚支撐著自己不倒下去,難以置信地慘然笑道:“少爺,你真就這樣恨我?剛才的那些話都是哄我開心的?死你都不讓我死得痛快一些?一定要我在九幽之毒的折磨下形消骨立你才滿意?我是想早點了結你的心願,好讓你去追梅小姐啊!我是真的愛你!你快去拜不芝,不然就追不上梅小姐了!”用力拔出烈煌劍,又朝自己的咽喉紮去。


    莫天悚一震,剛才一心想殺死卓瑪,此刻卻是心如刀攪,抓住卓瑪的手,吼道:“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為什麽啊!你不這樣對我,我還不會殺你!你知道嗎?知道嗎!”


    卓瑪愕然一呆,寶劍失手墜落,凝視莫天悚吃驚地問:“少爺,你難道是怕自己愛上我才殺我的?”又露出一個喜滋滋的笑容,“真好,原來你是真的開始喜歡我了。”


    莫天悚的心思又被卓瑪一語就道破,看見卓瑪的笑容更是心疼,緊緊抱著卓瑪跪下來,把頭埋在卓瑪的懷裏,在汩汩流出的鮮血中淚流滿麵地哽咽道:“從小到大就沒有人寵過我,我受不了。卓瑪,你知道嗎?我受不了!我不能喜歡一個妖精又喜歡一個妖精,不能啊!”


    卓瑪伸出帶血的雙手捧起莫天悚的臉,呢喃道:“是我不對,少爺,我不應該引誘你。可是少爺,這樣的話你以後一定要裝在心裏,可千萬別在梅小姐的麵前說。她本來就有心病,聽了會受不了的。我快不行了!你親親我好嗎?真心實意地親親我,然後你就去拜不芝追梅小姐,好好哄哄她。”


    莫天悚心煩意亂地搖頭道:“她有什麽心病?她根本就不喜歡我,總是躲著不肯見我,見麵又動不動就說分手!不,我不去追她!是她說要和我一刀兩斷的。再說白水台離這裏很遠,我去了也不一定能見著翩然。”忽然一醒,失聲叫道:“拜不芝?上次給我留信的蝴蝶是你不是翩然,對不對?你還放了央宗他們,殺掉銳金隊?我就說翩然一向反對我殺人,那天怎麽出手那樣狠。”


    卓瑪苦笑道:“少爺,你真是一點也不懂我的心。銳金隊一心想殺你,我當然要殺掉他們。我是不喜歡央宗,可她是多吉旺丹的女兒,我怎麽可能殺她?本來就隻是想嚇唬嚇唬她,讓她知道左頓不能倚靠。龍行的人若非我故意放水,梅小姐也救不走。那隻蝴蝶是飛翼宮的絕技暗夜破。那天我看見你來官寨,就變出一隻蝴蝶去試探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是非常喜歡梅小姐的。梅小姐很喜歡拜不芝的那些漂亮水池,你去找她吧,她一定在那裏。她從小就喜歡你,喜歡你有十年了,每年都去幽煌山莊偷偷看你。你好好哄哄她,她一定會回心轉意的。”


    莫天悚心中滴血,用力搖頭,忍不住又咆哮道:“是我殺了你啊,卓瑪,你為什麽還這樣對我?為什麽我做什麽你都不怪我?你也殺了我為你自己報仇啊!”


    卓瑪低聲道:“我想你好好活著永遠記著我,少爺。你知道我是妖還肯逗我開心,隻有你一個人類說我受了很多委屈,我喜歡你。我從前什麽也沒有做,索達吉就要殺我,我來這裏以後幫多吉旺丹做過很多事情,連虎跳峽都是我幫他奪回來的,可是他一知道我是妖就躲著我,不肯再見我。少爺,求你,真心實意地親親我。我感覺好冷,真的快不行了!”聲音越說越低,連雙手也無力再支撐,從莫天悚的臉上滑落下去,眼中充滿企盼。


    莫天悚肝腸寸斷,料想今生今世也忘不掉卓瑪了,埋頭重重吻在卓瑪的失血的嘴唇上。一個滿足的笑容從卓瑪的嘴角擴散開來,凝固在她的臉上。然後卓瑪消失掉。莫天悚發現自己嘴唇貼著的物體不再柔軟,變成一個硬硬的尖鉤,雙手抱著的也僅僅是一隻一尺多長,胸前有一道血肉模糊傷口的鷹。鷹的羽毛非常漂亮頸和上背為白色,其餘部分為栗紅色,到處是血的身體上還帶著一串串的珠鏈。莫天悚恐怖地嚎叫一聲,閃電般丟下死鷹跳起來。


    “轟!”一聲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在官寨的西北角響起來,震得大地都是一顫。


    因為文玉卿打過招呼,莫桃好說歹說,萬俟琛都不肯再陪他喝酒,所以莫桃躲出去也沒有弄著一滴酒下肚。草草吃過飯,莫桃開始辦正事,也就是買藥的事情。


    萬俟琛是本地的地頭蛇,立刻派人找來一個剛剛從元江回來,了解情況的郎中,立刻就弄出幾個方子來。隻是方子中不過二十幾味藥材,昆明雖大,這幾味藥的數量也不夠多,萬俟琛忙命人去外地調配。他本就是做馬幫的,要人有人,要馬有馬,到也方便。


    郎中本還不相信萬俟琛突然有此好心,後來看他們真心辦事,又對莫桃說,這幾個方子都是湯劑,有時候使用不方便,他們再製一些丸散、行出來最好。莫桃從十歲當上莊主以後就沒人能管他,做事情實際相當任性,對這些一竅不通,加上一貫不喜歡做這樣羅裏羅嗦的事情,聽著就頭疼,隻是怕萬俟琛捐銀子心疼,又不是很放心那郎中,一點也不敢放鬆,耐著性子一直跟在郎中後麵忙活。後來還是萬俟琛看出他實在是不感興趣,假借文玉卿之名,說他傷沒好要多休息,硬把他趕走了。


    莫桃回去以後就見上官真真和穀正中、黑鴉果然都回來了。除了赤鳳以外,大家都坐在客廳中,聽穀正中眉飛色舞地講他如何如何神勇,大破蠱苗的故事。莫桃坐下隻聽片刻,便聽出穀正中的話水分非常大,覺得很無聊。不過穀正中說話詼諧誇張,其他人明明知道是假的,也還是聽得津津有味的,尤其是文玉卿,找回媳婦心中高興,又難得與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不時被穀正中逗得哈哈大笑。


    莫桃不想再聽下去,借口自己累了想休息,離開了房間,想到自己早上說話的確很過分,惦記著赤鳳,出來就去赤鳳的房間查看,還是沒有看見赤鳳,不禁有些擔心她。回頭正好看見紅葉跟進來,便問:“赤鳳呢?不會生我的氣想不開吧?”


    紅葉搖頭道:“瞧莊主說到什麽地方去了?她有什麽資格生你的氣?她去找晉開了。”


    莫桃苦笑道:“還說不生氣,連你都在生氣。我也去晉開那裏看看。”


    紅葉急忙一把拉住莫桃,搖頭道:“你去那裏幹什麽?那樣的地方你去了又該生氣了。莊主,不是我想說你,你既然對赤鳳一點意思也沒有,就盡量離她遠一點,大家都好過一些。你要是覺得在屋子裏待著憋悶,這昆明好玩的地方多得很,城裏的翠湖,城外滇池、西山、曇華寺,哪裏不能消磨時光?你要是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去,正好穀大俠也回來了,讓他陪著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不好嗎?”


    莫桃很少看見紅葉這樣,更是擔心,皺眉道:“紅葉,你老實告訴我,赤鳳究竟是怎麽了?”


    紅葉勉強笑笑道:“莊主,你心也挺細嘛。不是赤鳳,是我自己不太開心。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赤鳳以前來過昆明,知道一個風景特別美麗的山穀,我們一起去啊。”


    莫桃疑惑地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外麵天陰得很厲害,可能會下雨,我不想出去。”


    紅葉苦笑道:“真的不關你的事情。是真娘剛才告訴老夫人,想離開狄少爺,以後跟著穀大俠過。老夫人先還很吃驚不太願意,但聽真娘說不會因此離開她,還要當她女兒,依然叫她做阿媽,而且穀大俠也不離開她,要做倒插門的女婿,便一點也不計較了。你沒看此刻穀大俠正使出渾身解數,逗得老夫人那麽開心。”


    莫桃大感錯愕,失聲道:“真的?你是在替遠山傷心?”


    紅葉點點頭,惆悵地道:“美麗的鮮花都是很嬌貴的,久不澆水,不管什麽花都要枯萎。這事一點也不怪真娘,所以連老夫人都沒說真娘一句,因她沒資格說,更因她知道真娘的苦楚。當日穀大俠他們離開以後就遭受蠱苗的追殺,邊打邊跑,一直到黑鴉看見陶然會的人找他們幫忙才占的上風。患難之中最易產生真情,他們現在就隻等狄少爺的休書。我想狄少爺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很傷心。”


    莫桃又炸了,大怒道:“朋友妻,不可欺!穀正中怎麽可以這樣做?我去找他!”


    紅葉又一把拉著莫桃,強笑道:“果然是血濃於水,你們到底都是親兄弟。莊主,我記得你可是一點也不喜歡狄少爺的。你去找著穀大俠又能如何,難道打死他嗎?老夫人都沒有計較,你就別發脾氣了,陪我出去走走可好?”不管莫桃的氣消是沒消,強拉著他騎上馬出去了。


    紅葉帶領莫桃出城後直奔赤鳳提到的好地方,隻是她從來沒有來過昆明,隻聽赤鳳說過大概的位置,左兜右轉也找不著赤鳳說的地方。好在莫桃對風景向來不甚在意,看什麽地方都差不多,找不著也不覺得遺憾。看紅葉著急就在一條小溪邊隨便找一塊大石頭坐下來道:“我覺得這裏就不錯啊,有山有水有花有樹還有草。”


    紅葉失笑道:“什麽地方不是有山有水有花有樹還有草?”也在莫桃的對麵坐下。


    兩人各有心事,感覺無話可說,都沉默著。良久,紅葉忽然道:“莊主,你知道嗎,其實赤鳳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她小時候她父親得罪朝廷,一家都被殺光了,隻有她被龍王看中救出來,來到孤雲莊,所以赤鳳的心氣很高。”


    莫桃一呆,問道:“那你呢?老家是在什麽地方的,以前家裏是做什麽的?是不是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你說你父母都不在了,那有沒有叔叔嬸嬸什麽的還在?”


    紅葉搖搖頭,笑道:“哪有那麽多小姐?我父母都是普通的農夫,老家的事情我也記得不多了。就隻記得我媽非常疼我,每年過年,不管家裏怎麽困難,都會買些花布回來給我做新衣服。”


    莫桃看著灰蒙蒙的天氣,心情也灰蒙蒙的,失神地道:“大約暗礁的十八魅影每人身後都有一個故事。”


    紅葉笑道:“看我,無端端的提這些幹什麽?天的確很陰,好像真的要下雨。莊主,我們回去吧。”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歌聲,聽聲音竟然是赤鳳的。莫桃和紅葉都是一呆,急忙循著歌聲找過去。順小溪上行,穿過一片樹林,果然看見赤鳳一個人落寞地坐在上遊的溪水邊,無聊地將一些花瓣投進溪水中。


    紅葉正要過去招呼赤鳳,莫桃拉著她道:“我不想過去了,你去勸勸赤鳳。叫她別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這人本就不會說話,一向口不擇言,不是有意的。”


    紅葉愕然問:“莊主,你早上都說什麽了?”


    莫桃苦笑道:“你別問了。過去勸勸赤鳳。我走了。”剛要離開,忽然聽見赤鳳又在唱歌:“動羈懷的是淅零零暮雨晴,惱人腸的是日遲遲春晝暄,感離情的是嬌滴滴弄喉舌啼鶯語燕。舞飄飄亂紛紛絮飛綿,歎浮生的是草萋萋際碧天,綠節茸茸柳帶煙。流盡年光的兀良響潺潺碧澄皺玻璃楚江如練,斷送行人的是忔登登鞭羸馬行色淒然。猛想起醉醺醺昨宵歡會知多少,陡恁的冷清清今日淒涼有萬千,情默默無言。”聲音婉轉哀怨,如泣如訴。


    不知道是不是心裏作用,莫桃覺得這是赤鳳唱得最好聽的一首歌,即便是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也會感動,猶豫一下,擔心地大聲叫道:“赤鳳。”


    赤鳳回頭,一點也看不出悲傷,展顏笑道:“莊主,原來我白替你擔心了。你是怎麽知道林姑娘和羅天在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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