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中。


    “將軍!你戎馬一生,為整個家國操勞不少,你就放下心中執念吧!”


    焦躁中帶著一抹無奈的聲音,從垂手站立的西羌士卒口中發出。


    見銅鏡前佇立的身影呆呆的望著銅鏡中那道模糊的身影,西羌士卒心中更為焦急,壓低身影微微湊向身前人影。


    “如今的吐穀渾可汗殘暴嗜殺,生性暴躁,整個國度也遲早會在他的手中分崩離析!”


    “何不趁著大唐軍卒來臨,徹底將整個吐穀渾改頭換麵,重塑超綱?”


    “都投降了!你還掙紮個什麽啊!”


    身前的人影正是烏坦,過度緊張導致整個對陣戰事失利,甚至於上萬餘名士卒莫名其妙投降,直到此時烏坦心中依舊有些愧疚。


    凝望著鏡子中落魄的影子良久,抖動著頜下銀須,緩緩從喉嚨中擠出話語來。


    “這怎可同日而語,上戰場……乃是我彪悍的吐穀渾人,不願被奴役的反抗。”


    “如今向著大唐低頭……這是賣國……是亂國賊子……”


    “……伏允他或許做的不對,但他的初心沒錯……都隻是讓整個國度子民,過上保暖無憂的日子……技不如人,成王敗寇……嗬嗬……”


    細微話語鑽進身後人影耳畔,後者驟然便的格外緊張起來,一把攥上烏坦的手臂,語氣誠懇到有些哀求的意味。


    “將軍!你這又是何必呢。”


    “阿土袞一族乃是整個吐穀渾部族中最為強盛的一支,可眼下呢?”


    “親人在眼前一個個拭去,又遭到大軍唾棄,整個輝煌的部族竟乎是在一瞬間跌落低穀!你現在歲尾皇室,可不曾踏出王城半步。大唐並非是些嗜殺成性的惡人,你向他們說幾句軟話,就能和咱們西羌族一般存活下來。”


    聽聞提及到‘阿土袞一族’幾個字眼,烏坦的眼皮驟然跳跳,猛然想起到自己咿呀學語的孫子來,眉頭上的皺紋再度深沉,似乎內心掙紮不已。


    “西羌族飽受欺淩,我……亦有責任……”


    “可就算是投降,也不能就這般坦率的匍匐在人前……我……”


    踏踏踏。


    穩健沉重步伐踩過石砌地板發出悶響,漸漸在耳畔中放大、清晰。


    “他來了……”


    烏坦的輕輕呢喃,回首間望向洞開門扉中出現的身影。


    一身銀亮的大唐鎧甲,斑駁的刀劍痕跡,一雙似能洞穿人心直射心底的眼神,對上一眼能會讓人有些涼徹心扉的感覺。


    “敗軍之將罷了,何必與他多言。”


    程處默直勾勾的看著烏坦,大步走來在人影身前三尺之地站定,餘光掃過肩頭處站立的西羌族士卒一眼,冷漠淡然道。


    “他有他的路要走,用不著你替他選。”


    雖是不知曉這兩人之間說了些什麽話語,但程處默心頭明了,能耽擱上這麽久卻並未將此人帶上大殿,必然是一些極為不舍的事宜,比如規勸。


    殿外風聲嗚咽,隱隱傳出士卒的慶功歡喜聲響,倒是與殿堂內的安靜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迎上那雙犀利的眼神,烏坦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於一個可怕後輩所帶來的壓迫感,一抹畏懼,一種不安。


    莫名之間有些口幹舌燥起來,暗自緩緩吞下一口口水,就在快要敗下陣來之時,傳出對麵人影冰冷的話語聲來。


    “我家參軍要見你,走吧。”


    “是……煩請帶路。”


    輕裝鎮定的開口,話語在喉嚨之中便成模糊不清,帶著一抹嘶啞的呢喃。


    走向偏殿外的長廊,百騎中校尉一級的將卒望著迎麵走來的兩人,給程處默行過禮後,瞧上垂頭跟在身後的烏坦,麵色露出一抹不屑之色,忍不住笑道。


    “……這就是吐穀渾那位大將軍?就他們這般模樣也敢直麵兵鋒?”


    “嗬……咱們可是草原上的狼,他們自然不敢直麵天兵……你也是看到了,他們陣前竟然自覺跪倒求饒……”


    擦肩而過之際,烏坦的臉龐徹底紅到了耳根。身前人影似乎對身側的事宜充耳不聞,淡漠的點點頭回應著士卒們的揖禮,徑直帶著人影去往大廳。


    烏坦躬身跟著走了進去,這裏原本乃是屬於他們榮耀之地,往日那一次來到這裏不是昂首闊步,侍衛環伺。然而這一次,被十多道不懷好意的目光注視下,烏坦臉龐發燙,從未覺得中央的這幾丈遠的路途竟是這般漫長。


    片刻後,腳步停在了中央,身前豁然開朗。


    先前在偏殿之中說的那些硬氣的話語,可真正麵對這匹大唐走出來的狼群,物探還是不敢輕易抬頭去看坐上人影的麵龐,微微垂著頭,拱手向著虎皮大椅揖禮時才發覺交叉的雙掌竟是止不住的輕顫。


    “烏坦……見過大唐將軍。”


    “要叫參軍。”


    堪堪坐下的人影在一旁不溫不火的提醒上一句,隨後一聲不吭的在這片靜謐的環境中,恍若無人的啃食著羊腿。


    “參軍……”


    緩緩吸上一口氣,烏坦重新說上一句。


    首座上,甲衣嚓嚓的摩擦處聲響,李閑將酒囊中的酒囊倒入進一個玉杯,冷漠的眸子斜瞥一眼站立在石階下的人影,含進一口酒水,在桌麵上嘭的放下杯盞,搖曳的火光中,微眯冷眸。


    “烏坦。”


    “吐穀渾大軍在大唐西陲燒殺劫掠,你且說說,這筆帳怎麽算?”


    殿下的人影不知曉李閑為何要問出這樣的話語,抬頭望了上去,麵龐上帶著一絲疑惑。


    眼簾中,火光映照的側顏裏,首座人影啃食著肉食,恍若無人的吃著,冷淡的傳出話語。


    “準確來說,你來給個答案,這些皇室,該不該為這些邊疆的子民陪葬?”


    濃密銀須下的嘴唇動動,卻並未說出話語來。


    成王敗寇。


    這樣簡單的道理的烏坦懂得,早在先前之時,烏坦也曾說教過可汗伏允。


    倘若沒有強橫到讓他人俯首稱臣的實力,做事便要留上一線,為自己留一條退路。


    事到如今,報複來臨。


    坐席上的李閑見不等不到答案,有些不耐煩的將手中的羊腿丟進銀盤之中,吮吸了下手上的油脂,豁然站起身來。


    虎目略過有些警惕的人影,目光驟然冷冽起來。


    “不說?還是不敢說?”


    “你不說也罷,我便讓你去看看!”


    大步跨下石階,路過僵在原地的人影身側時,李閑笑笑。


    “實則你說與不說,你們這些人都是要陪葬。”


    “我大唐的人,不能就這麽白死……”


    話音飄過,人影已然大步踏出,招過手臂。


    “去往外城!看戲。”


    “帶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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