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融化,暖人心脾的朝陽跳出雲層,金輝灑向西陲闊野。


    氈帳數裏外,密密麻麻的營帳綿延至視野盡頭,紋繡各種動物圖案的旌旗在獵獵風聲中招展。到處皆是吐穀渾士卒嗤嗤打磨刀劍的聲音,隱隱中能感受到一股肅殺氣息,在空氣中蔓延。


    大柱王一身獸皮甲衣肩墊兩塊狼頭護甲,策馬從營帳盡頭跑來,奔至軍營最前沿翻身下馬,朝著圍這篝火的幾人走去。


    “父王,這隊人馬簡直神奇了!竟是消散在了這茫茫闊野一般,山溝洞穴都不見蹤影。”


    “依我看這群唐騎八成是連夜逃回了靈州地界躲了起來,當成了縮頭烏龜。”


    嘭。


    丟下手中柴棍扔去篝火,濺起火星。


    伏允大口喝下手中馬奶茶,一抹嘴唇,將胡須上的水漬拭去。


    “算著百人命大,那便留著幾條狗命,待孤王收了這靈州城,在揪出他們不遲。”


    “傳令下去,吃完東西,發兵靈州!”


    暴躁呼喝響起,周遭將領‘呼嗬’嚎叫一聲,甩下手中酒袋,向著各自部落而去。


    片刻之間,整個軍營歡騰一片,野性的呼喝聲在軍營中響徹起來。


    一頂頂氈帳被拆卸下來,裝上吱嘎作響的牛車。磨好鐵矛的男人,粗野將衣甲捆縛在了身上,興奮的捶捶胸膛似乎頗為滿意。


    奮力推著器械的蠻人,陣陣發力,將泥土中踩上一個很深的腳印,大罵一聲一聲在這部落中血緣疏遠便沒有了地位。


    更多的人影將箭矢背上聲,牽過噴著白氣的馬匹,翻身上馬去往前麵首領處集合。


    馬嘶人聲混雜,來往的身影如同後世繁華街道穿梭的車流,整個闊野上混亂一片,充斥著濃濃的硝煙氣息。


    身著麻衫的老人腋下夾著草料,抬起赤紅的臉龐,望著即將出發的大軍,不自覺的望向原本屬於自己部落的位置。


    沒有高懸的豹旗,沒有那些熟悉的聲音,甚至於連自己先前胯下的戰馬,如今也成了他人的坐騎。


    看著看著,阿土袞眼角蒙起霧氣,緊緊的咬了咬牙。


    屬於自己的輝煌……或許早已過去。


    “要攻城了……”


    身側不知何時多了一人,言語平淡,目視大軍。


    回過神來的阿土袞連忙朝著身側人影行禮,隨手拭去眼角淚痕。


    “見過大寧王。”


    大寧王慕容順並未移開目光,隨意揮揮手。


    “我不過是一介過氣的皇子,除了吃穿,其他皆與庶民無異。”


    “阿土袞首領不必多禮。”


    聽到這些喪氣話語,阿土袞緩緩放下手臂,心中輕歎上一口氣。


    而後指去大軍方向,開口說道。


    “大汗性情剛烈,習慣了蠻橫衝撞的打法,此番雖有軍師助陣,可以他的性子,怕是衝動起來難以自持。”


    “大柱王剛愎自用,縱然英勇些,可終究還是有些魯莽,這攻城之戰上怕是要吃上虧。”


    “皇子何不前去助上一臂之力?”


    嗬嗬。


    大寧王輕笑一聲,收回目光,負手望向身側人影,緩緩道。


    “你我皆是同命相連之人,在大汗心中分量不用再提。”


    “更何況,這戰事不得民心。就算攻下靈州,得到的多半也是一座空城。與其費神費力,倒不如讓父王先交上一戰,冷靜下來。”


    阿土袞有些驚詫,眼下的這個男兒呆上大唐數載,竟是將草原身上該有些血性似乎忘得一幹二淨,隱隱之中,似乎不願這場戰事能勝一般。


    闊步向前兩步,追上轉身離去的背影,阿土袞追問道。


    “屬下不明,為何……”


    “你說的沒錯。”


    大寧王倏然招手打斷阿土袞的話語,頭也不回繼續向前走去,淡淡道。


    “倘若攻城略地,為的隻是掠奪,那邊失去一統的意義。”


    “秦二世而亡,隋暴政而隕,古往今來,得民心者得天下。”


    “倘若勞民傷財不過為了果腹,何不多養些牛羊與漢人換取便是?大動殺伐,這死的人,可比賣出的牛羊還要多啊。”


    身後人影怔住,望向遠去背影,似乎覺得這句話不明所以,又似乎有些道理。


    難不成人的性命,真沒有牛羊貴重?


    ……


    咚。


    咚……咚……。


    咚咚咚。


    數棟鼓樓上,雙臂揮舞,鼓槌急如雨點大肆捶打在牛皮鼓麵上。


    李靖一身甲衣,麵色森寒,站上高高帥台,俯瞰而下。


    大中小方陣依次排開,三萬道人影靜靜佇立校場上,各色漢字大旗在風中鼓蕩。


    緩緩抬起手臂,激昂鼓點隨之停歇。


    李靖壓下腰間刀柄,緩緩踱步帥台。


    “當今之世,蠻賊寇邊,侵擾數萬邊陲百姓苦不堪言,流民遍地,餓殍漫天。”


    “一路行軍路上,你們也已親眼看見這西陲邊境是何模樣!”


    “身為打聽血勇男兒,國家危難,民不聊生,你們說,該當如何?”


    風聲吹去雄渾嗓音,傳至三軍將士耳畔。


    刷刷刷。


    手中長矛刀戟齊舉上天,齊齊呐喊。


    “殺!”


    “殺!”


    “殺!”


    闊步走至帥台邊緣,李靖望向黑壓壓人頭上起伏的寒光,壓下手掌,聲音也逐漸變得激昂。


    “……今我大唐三萬士卒齊聚於此,為的是大唐安定,為的是西陲邊疆的同胞子民們不在受苦受難。”


    “今日,我李靖站在這靈州城中起誓,城在人在,城亡我亡!”


    激昂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滿天的旌旗震顫,士卒們帶著刀盾呼喉。


    刹那間,殺喊聲猶如鋪天蓋地的海浪席卷整個城池,充斥在每個角落。


    “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之後,李靖在高台之上宣讀三路大軍排列司職。


    “盧國公程咬金為左翼先鋒,統兵一萬,馳騁闊野疆場。”


    “李道宗將軍為守城大將,擁並八千,鎮守城池。”


    ……


    風卷過頭頂紅纓,李靖的聲音在空中消散,手中握著令箭,望向下方的精氣狼煙,刀槍林立。


    而後將令箭拋向空中。


    雄渾的聲音瞬間傳蕩出去,在校場之中回旋。


    “大軍開拔,各司其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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