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輝自東方透出雲層,廣闊的夜色在視野中褪去,整個黑山被淡淡晨光籠罩。


    山洞前升起了嫋嫋炊煙,婦人噙著淚水拿過木勺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動著鍋中粥食,怔怔出神想著昨夜隊伍出征的事宜,時不時抬袖抹去掉下的淚珠,添上幾根柴火。


    彌漫上淡淡煙雲的山穀中早已空無一人,堵在山穀的橫木碎石已被清理一空,所有人靜靜地立在山穀口,靜靜地等待著隊伍的歸來。


    “早知,死活要攔住他們……”


    張翼咬咬牙,紅潤著眼眶,被攙扶的身影在清晨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身側裹著胳臂的士卒,望一眼茫茫闊地,回頭看一眼說話身影,有些不忍。


    “李參軍素來足智多謀,定然能平安歸來。”


    “張將軍為戰事奔波,又再此戰中受了重傷,理應安心休養,免得今後落下病根。”


    聽罷此話,張翼掙紮著擺脫身側人影攙扶,言語中多是些怨恨。


    “病根?”


    “我這條命早已被韓威剁掉了半條,要是能守在這裏,等會這些救命恩人,別說病根,就是就地長眠,又有何不可。”


    話音落下,視野盡頭的地平線上,似有一道滾滾鋒線襯這金光翻湧而來。


    方才發話的士卒率先在心頭升起一抹喜色,凝望著那道鋒線,漏出喜悅笑容。


    “張將軍還是將這條命拿去迎接大唐兵卒,攻城掠地還要,靠著將軍指揮。”


    “李參軍他們……回來了!”


    鋒線迅速畢竟,人影大致也看的清晰起來。


    銀甲,盔纓,眾多戰馬。


    “回來了!是他們回來了!”


    等候的隊伍中有人喜極而泣,看著映入眼簾的鋒線歡呼雀躍起來。


    婦人伸手緊張的在破舊髒汙衣衫上擦擦,像是等待久遊的遊子歸來一般,歡喜的麵容上笑開顏,匆匆向著穀內跑去。


    “我去盛些粥食,一定餓壞了。”


    “我去那些備下的草料,這是有繳獲了些馬匹。”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激動的人影自動各忙其事,也有人影興奮的佇立原地,讓出一條通道。


    李閑也在同一時刻看見了等候的子民們,遙遙招手呼喝。


    “回穀!開飯!”


    轟隆隆。


    馬匹踩過土地,一股腦的衝向山穀,李閑率先兜轉馬匹立在穀口,向諸位拱過手,問下傷勢,再馬匹通過後方才同眾人一起進穀。


    此時的身側全剩下一下山穀中領頭人物,諸如一些廝殺的兵卒和自己麾下受傷等候的士卒,李閑說起話來也毫不避諱,三言兩語將昨晚的事情訴說與幾位。


    身側尚且有些虛弱的張翼聽罷這段解氣而又驚心動魄的經曆,笑的合不攏嘴,一圈砸在手心上。


    “痛快!”


    引得周圍一片舒暢的大笑。


    秦懷道年輕的臉龐上掛起笑意,似乎還在回味著最後的情景,不免有些好奇起來。


    “李兄,咱們先前在闊野上,理該將這阿土袞一並殺了!解解氣。”


    “踹這老小子下馬,著實有些便宜。”


    哈哈爽朗一笑,李閑拍過秦懷道肩膀。


    “有句話語叫做殺人誅心,還有句話叫做,人世間最為悲哀之事莫過於心死。”


    “麾下出生入死的弟兄被自己親手所屠,女眷被汙,親信親屬因他而死,讓他這般輕易死去倒顯得是一種解脫。”


    說到此處,身後一個魁梧大漢插過話語,嘿嘿一臉蕩笑。


    “說起來那婆娘還是夠野,與咱們中原女子頗為不同。”


    “今後這樣的好事,還是讓我來。”


    哈哈哈。


    看著那精壯小夥的模樣,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張翼緩緩行走在人群之中,收起笑意,扭頭望向身側的人影。


    “李參軍,經你這麽一鬧,眼下你們這支騎兵乃是吐穀渾大軍在荒原闊野上的眼中釘,肉中刺。”


    “接下來有何打算?”


    收起先前的嬉笑,李閑神色隨之嚴肅起來,淡淡道。


    “接下來,正是我要說的話語。”


    虎目掃過一圈逐漸安靜下來的人群,李閑目光平視去山穀,那裏有婦人含笑看著這邊,見李閑望去招過手臂,揚揚手中的陶碗,示意李閑已然可以開飯。


    同樣招手回應,李閑收回目光,再度開口。


    “十數萬大軍不是小數目,尤其是這些大部分皆為騎兵的吐穀渾。”


    “咱們能與阿土袞周旋,甚至於能占上天大的便宜,靠的是腦袋,計謀和出其不意。”


    “但在這支大軍麵前,任何計謀都成了空談。”


    人群中的氛圍有些嚴肅,不少人讚同的點點頭。


    走至水潭邊上,李閑停下腳步,看一眼張翼,鄭重道。


    “近日這一頓,便是這裏的最後一餐,吃完立馬搬走!”


    “這些馬匹乃是你們去往靈州之地的保障,至少能敢在突厥大軍包圍這裏之前。”


    話語頓頓,李閑輕歎一聲,開口說道。


    “算算時日,大唐的兵卒此刻想必就這近日間到達靈州,接下來的戰事,並非會這般隨意。”


    “十數萬騎兵對陣三萬兵卒,不管是守是攻,大唐大軍都占不到任何便宜。”


    “張將軍在靈州之地,倘若能遇到家父李靖,麻煩告知他一聲,隻守不攻,先穩住羌州和靈州的局勢,至於如何破局,隻能等著契機,萬萬不可衝動。”


    雖然這些話語對於李靖這位身經百戰的來將而言,相當於廢話,可李閑心中知曉,這乃是自己向李靖傳達自己安危的最笨辦法。


    張翼有些看不明朗,李閑話裏話外似乎不願回營一般,皺過眉頭望向李閑。


    “李參軍不回去大營?”


    “難不成不和咱們這些子民一起嗎?”


    按壓上張翼裹著紗布的手掌,李閑輕輕拍拍示意人影不要太過激動,方才說道。


    “此番西征,邊城被破一事本就在預料之外,就算咱們現在大軍前來,在這闊野上擺下陣勢,三萬士卒也難以和吐穀渾大軍正麵相抗。”


    “咱們這支百人騎兵已在前線打下名堂出來,我倒是不介意再鬧出新動靜,牽扯牽扯敵方視野,讓大軍更有些機會來。”


    一瞬間,張翼望著這個年歲尚淺,卻有著常人難以想象智慧的少年,心中激蕩起一股崇敬之意來。


    半跪在地,雙手抱拳,朝著李閑一禮。


    聲音激蕩鏗鏘,朗聲道。


    “有李參軍這樣的睿智血勇男兒為表率,咱大唐何愁不滅吐穀渾?何愁不昌盛?”


    “先前鄙人愚笨,隻想著如何複仇,卻不曾想竟是被李參軍一語比了下去,慚愧。”


    拉起人影,李閑拍拍張翼後輩,伸手做出請的姿勢。


    “先不說這些,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心中慌。”


    “張將軍,請。”


    程處默有些愕然,從身後躥了出來。


    “這又是兵法中的?”


    “我瞎編胡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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