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吊掛上屋簷,隨著暖春來臨,漸漸融化的水漬滴答滴答落下。


    屋舍中透出昏黃光芒,案桌後一道身影提筆刷刷書寫,片刻後似有覺得不妥,皺眉揉掉紙張。


    此時門外響起腳步,人影抬頭之時,屋舍門扉被推開,灰袍披甲身影佇立門口。


    寒冷和的空氣順著人影身側灌進屋舍,引得案桌燭火搖曳。


    關上門扉,披甲人已經來到桌前,拱過手臂。


    “涼州陷落,大批子民逃亡,如今善州州牧來信,賊人大舉行軍,鋪開鋒麵,似是全麵推進。”


    “下一個,便是咱們了。”


    燭火映照下的粗眉蹷起,放下手中毛筆,擱置上筆山。


    匯報戰事之人正是毗鄰涼州的靈州守將,戰事一起,便知會了州牧。


    但畢竟蠻軍數量龐大,自始至終乃是靜觀其變。當然這其中多半,也是靈州州牧的意思。


    靈州州牧重新取上一張粗糙紙卷,置於案桌,方才緩緩開口。


    “涼州富庶,屯兵雖少確有堅城之稱,想不到這個韓威,竟是在一夜之中逃遁。”


    “看來這大戰,在所難免。隻是啊,苦了咱們這些州郡的子民。”


    說到這裏,靈州州牧收起冷峻目光,緩緩合上眼簾,歎上一口氣。


    “二十萬啊!二十萬蠻軍,咱們這小小州郡,如何抵擋?”


    放下拱起的冰冷手臂,靈州守將試探性的問出話語。


    “州牧的意思是……不打?”


    身為軍卒,身上有股血性,難免話語中帶著一股怨怒。


    對於這個下屬,州牧早已習慣了他的脾性,自然也不會生氣,從案桌旁起身,走至窗前,讓從縫隙中呼呼灌進的冷風吹拂去麵頰,歎上一口氣。


    “仗,已經開始了,逃與不逃終將是同樣的後果,但州中子民乃是無辜之輩。”


    “吩咐下去,打開城門收攬過往落難子民,施舍些胡餅飲水,讓他們自行而去。”


    “城牆上的士卒,家中有幼小孩童,亦或年邁雙親自行離去。剩下的,迎戰蠻軍!守住我大唐邊陲!”


    ……


    石頭城外,密林從中。


    趴上陰冷地麵的十餘人手腳麻木,聽聞一隊騎兵揚鞭策馬而去,方才警覺的從地上爬起。


    搖晃著揉捏著毫無知覺的大腿,吐出口中的腥臭的泥漿。


    顫抖著揉捏發僵的麵頰,帶能活動之時,說出有些含糊的話語。


    “他娘的,看來咱們的計劃要重新訂訂。”


    “吐穀渾這是要大舉攻伐,晝夜斥候不斷,定是在四處打探消息。”


    說話之人正是先前兵城守將,原本截殺小股的落單蠻人的計劃破滅,便率領小隊在這裏潛伏,晝夜堅實吐穀渾大軍的一舉一動。


    如今的隊伍早已壯大,由先前的十數餘人拓展到現在的二百餘人,行動自然要更加謹慎,隱秘。


    “現在如何做?”


    映著黑夜的月光,身側有士卒站了起來,輕輕剝掉身上的泥漿,捋出一些水漬。


    透過林立的樹幹,再次望向廖無人煙的盡頭一眼,守城將領張將軍探出頭顱。


    “走!回去!”


    “待與黑山兄弟們集合,咱們再做定奪。”


    ……


    夜色已深,草叢浮動,微弱蟲鳴戛然而止。


    黑暗之中,升起一團篝火,映照四角搭起的氈帳。


    披著皮裘的蠻族士卒,滋滋燒烤著帶血的肉食,時不時傳出交談的聲音。


    “再往前麵便是靈州地界,走到現在尚未聽聞任何大唐大軍消息,可汗是否太過謹慎?”


    “大唐都是些圈養的馬匹,怎能比得上咱們放養的駿馬?自然腳力就弱了些,事到如今卻不知曉咱們大軍壓境,想必拿下靈州不在話下。”


    “那可不是!他們的騎兵和咱們比著實差了些,等咱們在靈州逍遙過了,上了城頭,他們又能奈我何?”


    “嘿嘿,說來那涼州倒是不錯,菜肴可口,姑娘水靈,那肌膚摸著就像皮絨軟綿無比。想必這涼州的姑娘……嘿嘿嘿。”


    蕩笑傳出,一人取下烤製好肉串,摘下腰間酒囊傳遞分食起來。


    身後不遠處的密林中,有幾雙眼眸直勾勾盯著愜意吃肉喝酒的人影,暗暗攥緊拳頭。


    “畜生!”


    低聲咒罵自李閑口中傳出,身姿不由自主的前探。


    一雙手從身後拉住人影,微微搖頭,嘴巴努努拴在篝火光影範圍後的地方,輕聲說道。


    “瞧那些馬匹,一人兩騎,想必乃是輕裝簡行的斥候。”


    “想不到這些蠻人膽子倒是不小,竟能走到這大唐靈州邊界來。”


    李閑冷笑一聲,撥開身前樹葉,言語冷上幾分。


    “涼州一地不攻自破,西陲邊境上唯一一座堅城,拱手相讓,難免讓這些蠻人心高氣傲,以至於在這危險地域還敢公然吃食。”


    “看來在西陲之地,這些蠻騎掠奪的頗為順暢。”


    一路上程處默惡補了一些關於兵種的消息,以及一些行軍要領,倒是讓李閑受用頗多,因而此番也能聯想到一二來。


    程處默也並不否認,輕歎一聲。


    “還是李兄想得周到,咱們這一路繞開流民、城池,直到此刻也並未有咱們這支小隊的消息傳出,要不然隻怕這些斥候早已收斂。”


    手臂按壓上李閑肩膀,程處默悄聲道。


    “走吧,斥候素來乃是警覺之人,雖是區區十來人,也不可小覷。”


    “包圍下去,讓這隊士卒先行見上閻王,祭祭刀。”


    身後窸窸窣窣聲響中,跟來的幾人緩緩退了下去。


    密林闊地中,依靠樹幹而坐的數人見李閑一行人從樹叢出來,紛紛能站了起來。


    秦懷道從一側跑來,壓下刀柄輕聲問話。


    “如何?


    “巧了,還未出密林,便遇上了一隊蠻騎斥候,試刀的時候刀了!”


    這百人皆是經過李閑特種訓練的士卒,聽聞程處默這般說道,心中多少有些激動。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數越的鑄造,終是要在這一刻再見分曉,重新束好臂甲,無聲的累出方陣,拱手抱拳。


    借著月色,程處默掃一眼精神煥發的人群,話語低沉。


    “出發!一個不留!”


    “切莫走漏風聲!”


    李閑手掌比劃,士卒立刻會意包抄意圖,微微點頭,分成數列,迅速隱沒在漆黑叢林。


    微微舒上一口氣,李閑按壓搭建的手臂微微顫抖,喃喃自語。


    “大戰,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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