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傾瀉,西邊蒼穹染出血紅的顏色。


    荒涼大漠之中,衣衫襤褸的子民抽泣著拖著髒汙破襖包裹的矮小孩童,驟然間摔倒在砂礫中。


    身後的年輕婦人和精壯的漢子背負著能用到的東西,或是推著滿載事物的車子吱嘎吱嘎穿行在逃難的人群中。


    人的聲音,哭的聲音,呼喊的聲音,家畜的聲音混雜一起,匯聚在這片荒涼的天空下。


    拖家帶口,暫離故土,這樣的場景多半乃是戰事的影響。


    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嫗被人攙扶著坐到枯黃的矮草旁,喘著粗氣,無力地招著手臂。


    “快走,你們你快走。”


    淚流滿麵的青年兩手不空,幹裂滲血的嘴唇輕嚅。


    “娘啊,再不走,咱們可是跑不過四條腿的馬匹。”


    渾濁的眼光望向遠去的親人們,瘦弱無力的腿腳動了動,卻是再無力氣站起。


    婆娑著老淚,褶皺的臉龐更為愁苦。


    “走吧……你們走吧……再等下去隻會將你們也拖累……”


    “照顧好鐵蛋,他才五歲……”


    “阿婆。”


    稚嫩的聲音中,揮舞著纖細手臂的人影被老頭拽著,死活不讓回去,陰影中有老頭悲憤聲音訓斥。


    “不能回頭!”


    “咱們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再走上七日,咱們就能到下一個大鎮,哪裏有商人交涉,咱們還能討上一碗水喝。”


    “我不要走,我要阿婆,讓壞人來,壞人來打死我。”


    嗚咽聲響起之時,老頭回眸望向草叢旁的人影,聲音顫抖。


    “老伴啊,你先走在前頭,我送完孫兒就來。”


    “走上黃泉路,要過那奈何橋,你等等我,也好有個伴……”


    話語落下,瘦弱身軀拖拽著哭喊的撕心裂肺的小人,向著前麵走去。


    立上沙丘的李閑一行人,看著沙海中排成一字的數百人,心中不忍。


    策馬走下,李閑開一一從這些人影身上掃去,惶恐的眼神,疲憊的姿態,加上諸多子民腳上裹著半截衣襟襯進磨破鞋底。甚至不用去問李閑便能知曉發生了何事。


    兩隊人馬對望之間,李閑緩緩開了口。


    “敢問諸位是從何而來?此去邊關西陲,還有多久?”


    這個骨節眼上有人還要去邊關西陲,為首的青壯上下打量一樣這隊布匹包裹,蒙麵的人群。


    沒有馬車跟隨,說是商隊倒也不像。有軍人的影子,卻又不像。


    看出了這些停駐觀望人影的疑惑,李閑掀過身上裹著的布單,露出一身鋥亮甲衣。


    跳下馬匹,拱手朝著為首人影一禮。


    “這位兄弟,咱們乃是馳援西陲邊境的軍卒,還望給指指路。”


    軍卒二字出口,青年眼中驟然騰起一抹亮光,幹裂的手掌猛然抓過李閑胳臂,上上下下看上一番,朝著身後嘶吼。


    “是咱們就大唐的兵卒!大唐來援軍了!”


    話語落下,諸多子民放下手中的事物,圍攏過來,眼神中驟然亮起神采。


    “官爺可西征的將卒?帶了多少兵馬?”


    “可好了,咱們說不定又能重返家園了,軍爺可是些斥候?大軍現在到了何處?”


    “趕快將那些蠻夷攆走,咱們的屋舍都被燃燒殆盡,還等著回去重建,嗚嗚嗚……”


    進眾人情緒頗為激動,李閑壓下手掌,眼中早已霧氣騰騰。


    “諸位,喪家之仇,我李閑定然要替你們套個公道。”


    “身後乃是我所率領的先遣部族,意在拖延蠻騎,不久大軍到來便可征伐。”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一張張麵黃肌瘦的臉龐映入眼簾,李閑目光一一從髒汙的麵龐,粗糙泥濘的手掌掃去,驀然轉身,朝著身後的程處默吆喝。


    “拿口糧和水,分食給這些饑民!”


    “李兄!”


    異口同聲的話語驟然從馬背上傳出。


    兩雙眼眸帶著驚懼,看向馬下人影,程處默率先大嚷。


    “沙漠之地,這可不是鬧著玩!”


    正欲開口,孩童哭啼傳出,李閑驟然望向丟下草叢旁的老人,抹淚匯入人群的身影。


    衣衫襤褸的老人坐在地上,麻木的望著闊步走來的身影,從懷中掏出一張胡餅,地道老婦麵前。


    “阿婆,你吃……要活著……”


    天生的善良見不了這樣的場麵,李閑遞上胡餅的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滿是皺紋的臉龐轉過,渾濁老眼中有淚痕滑落,努力的睜開無神的雙眼,細細打量身前的人影。


    驀然間,老嫗猛地將身側的樹枝抓起,向李閑抽去。


    “你走!你們這些不為子民的軍爺!”


    “滾啊,快滾。”


    默默看著百人兵卒從隨行包裹中翻騰吃食的子民,也隨之憤怒起來,推搡著前來遞給吃食的士卒,大聲叫嚷。


    “走啊,快走!”


    “咱們不用你們給的你吃食!我們這般就是受你們的迫害。”


    “你們這些罪人,快滾,越快越好。”


    為首青年甩響手中皮鞭,高亢的聲音隨之在荒漠之中響起。


    “趕路,快走!翻過這鬼地方,便是中原的交接大鎮。“


    “那裏有水有糧,還有咱們的親戚。”


    車馬人影隨之再度啟程,李閑雙眼噙淚,說不出的滋味,身後百騎或拿著吃食,或靜立原地,心頭一陣苦澀。


    州牧韓威乃是大唐的官員,乃是軍卒的代表,不戰而逃,禍害下來的卻是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子民。


    子民有此誤解,不怪別人,隻怪這些吃著百姓的糧食,卻沒有為百姓辦事的兵卒。


    嘩嘩嘩。


    遠去的子民之中,有一人踢著浮沙匆匆跑來,堆疊小半壇水和一張粘上泥汙的餅子,放在老嫗身側。


    “陰曹地府中冷,多少吃些墊墊肚子。”


    “莫要再投胎之時,被小鬼們看出端倪,要不然阿婆積善一輩子,投不到一個好人家。”


    老人眼眶之中的淚水似是就再也止不住,緩緩流淌。


    艱難的被攙起身子,望向一眼蠕動的人群,微微浮起笑容,氣若遊絲。


    “我身在農家耕田織布便是足以,投身富戶哪裏又是千金小姐的命。”


    “西境邊陲的石頭鎮乃是我祖宗居住之地,牛兒啊,待這些軍爺們收回失地,你們回來的路途,撿起緊握著老婆子幾根骨頭,丟進家鄉的墳塚,我便知足了。”


    似乎這番流暢的話語,已然用盡了老人的年最後力氣,被攙扶的身子驀然間不受控製向後仰去。


    偌大的漢子一瞬間淚流滿麵,輕輕放倒這具身軀,嗚咽著點點頭顱。


    “一定……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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